“真厉害。”
真厉害。
只不过，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刚才说，“我们”一会儿说，要说些什么呢？能说些什么呢？
两个人坐在藤编的长椅里，远处，是一轮红日倚在天际，漫天的霞光染红了林木。
方汀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黄昏，这样的乡村落日。城市里的喧嚣掩盖了美景，她每天步履匆匆，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好多事情忽略了，好多事情也让她弄不明白。不知道章晋何必执意离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想不到一块去了。
许柏筠静静地坐在一边，数着盘子里的豌豆。心里的郁结终于散了个一干二净。
不为别的，第一次有女人坐在他对面，脑子里装的是别的男人，尤其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了。
她完全陷入往事的回忆中去了，就连他刚才端上来的热水，都已经放凉。
不奇怪，只是他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恋爱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特别是女孩子就应该陷在粉红泡泡中，而不是因为爱情，苦恼成这个样子。
他的耐心向来有限。
“方汀。”
“嗯。”
“你知道对面坐的是谁吗？”
“许柏筠？”
“不，是分手大师。”
方汀喝进去的水鼓囊囊地包在嘴里，看着他就想笑。
“分手了，你应该过得更快乐，找到更好的下一个，才能气死上一个。”
“我不生他的气。”
现在还有这么痴情的人么，爱得这么深了么。
许柏筠哑然失笑：“你这样，让别人怎么下手？”
方汀瞪了他一眼，这个人，嘴巴抹了什么，油腔滑调。
“我不生他的气，我只是在想这段关系为什么没能及早止损。出现问题了，我居然没有发现，我是遗憾这个。”
“我错了，你才是大师。”
很好，她成功娱乐了他。
许柏筠笑到胸腔振动，手里的豌豆都捏不稳了，哆嗦着扔在盘子里去，从桌上拿了一张湿巾擦手。
“你每次都这么潇洒吗？”
“我就这么一次。”
方汀嫌弃地看着他。可恶，又笑了。
这个男人笑到失态，居然还这么好看。他的梨涡和章晋的一样深。
终于等到他坐正，乖得像个小学生，眼神真挚。方汀有点紧张，她想到他说的“我们”。
他会说什么？
许柏筠眼里飘过一瞬的挣扎，酝酿过的话脱口就变了：
“我们......我们可以点餐了吗？它家上菜挺慢的。”
罗素远远地看着，越看越不懂了。他都有点恍惚了，许伯筠的姿势好多，表情更多。他的桃花眼很大，是优势也是劣势，比如现在，他笑起来的细纹快要暴露他奔三这个事实了。
他还在笑，罗素甚至觉得有点害怕，这他妈绝对不是他的老板。这是一只正在拼命表演，博取关注的猴。
他老板不会追女人吧，他哪里追过女人，都是女人追他。这样子要么把对方吓死，要么把对方变成兄弟。
“罗二，你把这道爆炒鱿鱼给许哥哥送去，你说我送他四个字。”
罗二端着盘子，再顺了一个蜜汁糖藕。绕过长廊，走到两人面前，把菜放在桌上，还对着方汀友善地笑笑。
“柏筠哥，我哥说送你四个字......”罗二埋在许柏筠脑袋后面，咬着唇快要笑出来，“过犹不及......”
“走开.....”
罗二见他抬手，马上站直，后撤三步，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快速溜回到罗素身边。
“小屁孩。”许柏筠笑着看他走，转头取了公筷，给她夹了一片糖藕，“它家糖藕很香，我妹妹经常让我打包带回去给她吃。”
“唔，我快吃不下了，你多吃一些。”
她是真的吃不下了，许柏筠没怎么吃，一直在说话，要么就是给她夹菜。
前女友是模特，应该对女人的胃有个基本了解才对。她算是食量好的，但是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再吃一片，尝一尝。”
方汀顺从地把半片糖藕塞进了嘴巴里，味道是极好。她的眼弯成半月，细细的糖丝从唇间拉扯出来，酱色的糖汁黏在唇角。
许柏筠从桌上取了一张纸，伸长手臂，轻轻沾了沾她的嘴角。方汀的眼睛迅速眨了眨，鸦羽一样的长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又来了。
他今天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老是无意识地做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管不住自己。
他轻咳了一下：
“你知道吧，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奶猫，它吃完之后，我总是用小毛巾给它擦嘴巴。这就是对待动物的友善行为。”
说啥？！
他在说些什么？
妈耶......
“哦，我也养过猫咪。一只银渐层，可惜它有一次溜出来玩，就再也没回去。”
“是么？什么样子的，我看看？”许柏筠正正色，装作无意地把那张纸扔在了垃圾桶里。
方汀摸出手机，从云盘里翻出了一组老照片，递过去给他看。
照片里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10岁左右，齐刘海卷卷地蜷在眉毛上方，深棕色长卷发披在腰部，一身淡蓝色的裙子，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咪。
小小的人比猫咪还乖巧，有几张看着镜头，有几张是拍的侧脸，娴静柔和。
许柏筠划过照片，只听见太阳穴突突地响。方汀看到他放大照片，只当他是在研究猫咪。
“可爱吧？”
“嗯，你小时候头发好漂亮。”
“那个啊，小时候不是流行芭比嘛，我干妈带我去烫头，差点没被我妈打死。”
“猫咪好特别，下巴上有一个小点，好像是心型的。”
“嗯，所以我后来都找不到一样的了。”
许柏筠把手机递回去给她，脑子里却有个小人正在叫嚣，乒乒乓乓地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接下来的时间，都有点食不知味。原本安排的晚间活动，也临时取消了。他找了个理由，就急匆匆把她送了回去。
方汀站在小区门口，一脸困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约是从那张猫咪照片开始，他就不太对劲。难不成是她的猫咪和他的那只很像，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
他做什么都这样随性，轻轻松松就煽动别人的情绪，就像那个夜晚，明明是他的眼里藏着不可言说的东西，后来倒像是她急不可耐。
就像今天在电影院，明明是他先把她当作亲近的人，他的眼角眉梢都在给她传递这样的信息，后来倒像是她主动贴上去。
就像今天的晚餐，明明他也是愉悦的，最后却变成冷眼相看，恨不得她离得远一点才好。
方汀突然有些委屈，她不是一个滥情的人，和他呆在一起，廉耻心都打了折扣，言行也不再受控。而他随时都可以全身而退。
这不公平。
矛盾的女人
许柏筠休息了几天，才缓过来。一旦清醒过来，他整个人就溺在无边无际的粉色泡泡里了。
快一周没有联系方汀了。
想见她。
他掏出手机，先给她发了一个表情。
【转圈圈.jpg】
【对不起，您不是对方好友，请添加后再发送信息。】
为什么？
他停留在聊天界面，没有一点头绪，他们之间的对话屈指可数，之前的几次见面，虽然称不上情投意合，但是相谈甚欢。
这一周了，她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想来是对他不感冒。这也不必删除一个人呐。
联想到她对待初恋的决绝，倒是也不奇怪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么。删除微信这种幼稚的行为，她怎么会做得出来。
许柏筠嗤笑一声，套上一套新西装，开车去俱乐部。
一路上他都在想她的事，他对她的了解太少了。越琢磨，越觉得兴致斐然。
她是一个多么矛盾的女人。她的职业要求她理智冷静，她却因失恋失控；一段让她冒出自杀念头的感情，她竟然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逐一分析；上一秒她还在他的怀里惊叫，下一秒一双眼变成淡然克制；脸红得像少女，决绝起来又不留余地。
不急，他有几个月的空闲时间可以逗这只小猫。
——
许柏筠还没到俱乐部，就看到一辆大货车从停车场离开。两扇门大开着，迎宾的冲气气囊在风中呼啦啦，左右摇摆着。
他踩上一截对折的楼梯，上面铺着一层红色的地毯，两侧是光亮的大理石瓷砖。楼梯上是两颗网红芭蕉树，旁边还诡异地吊着两个烛台。
许柏筠黑着脸走进办公室，果然看见他爸坐在里面。
“总是跨着脸给谁看？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许宗仁转过椅子，就看到站在门边的一张没表情的脸，偏偏那张脸又像他到了极点。
“我这是俱乐部，不是KTV，你有什么花样别往我这里招呼。”
“我能有什么花样？你这里之前弄得死气沉沉的，看着都不舒服。”
“我这就不是让人舒服的地方，你要舒服别在我这儿找。”
“别瞧不起我那儿，你就是靠那个养大的。”
许宗仁说一句，他能顶十句，最后都是做爹的甘拜下风。只要说到这个，许伯筠就缄默不语。
“我今天来找你有事情。”旁边尽职尽责的手下适时帮他爹点了一根烟。
许伯筠看了想笑，都什么年代了，最近遇到的全是些老派的人。
“你不愿意接我那几个地方，我也不逼你，你总要有个正经生意干。”
许伯筠抬了抬眉毛，没接话。
他和他爹就赛车这个事情谈了不下百回，永远谈不拢，没办法，他们互不欣赏对方。
许宗仁弹了下烟灰，手边人就送上了烟灰缸，再续上一杯茶水。
“您还自己带茶了？有进步。”
“你这里全是汽水，让我们这种老辈人怎么办？压根不会照顾自己，你那冰箱里全是些什么玩意儿？工作不正经，生活不正经，男女关系一地鸡毛......”
他算是点着炮仗了，老头子絮叨起来就没完，自从爸妈离婚之后，他就像是多出了一个妈。对了，再加上场子里那些嘘寒问暖的，他头上全是真真假假的妈！
许柏筠听着这些车轱辘话，无比烦躁，每一句话都踩不到点子上，每一句话都说不到他的心里去。他却要耗费时间站在这里受罪。
“我也是像您学习，赶着您的大旗走。行了，到底有什么事？”
“你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丢了不可惜吗？”
老头子含沙射影，其实想讲的是，老许家就这样一个独苗，你叔叔的产业最终也是你的，快点接手才是正道。
“月月是个女孩子，对公司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叔叔跟我说了多少次了。”
“以后交给职业经理人就可以了。”
“那也没有家里人来得靠谱。”
“这观念真的太老了，专业事交给专业人。我下次见面再跟叔叔说，还有什么事？”
“你还不够专业？算了，我懒得跟你说，等他跟你说。”许宗仁看着他恹恹的样子，就像费力举起一桶水，结果倒在了水井里，对方还嫌弃你的桶太大。
“嗯。”
“恋爱了？”
许伯筠有点诧异，老头子对他的这种事情，一直是三不政策，“不看不听不问”，怎么今天有闲心了？
“听谁说的？”
“前天我在滨江大酒店吃饭。”
许宗仁没有多说，他们一群人刚下了车，就看见许伯筠坐在车里，他低头在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姑娘脸红得不行，他春风得意地笑着，完全忽略了他老爹就在左侧方，阴恻恻地盯着他。
姑娘闹着想下车，他偏偏凑下去蹭着人家的鼻子，那样子倒是难得一见。
旁边一群人早就认出来了是许家大公子，看他那难舍难分的样子，都在笑说，是该要吃喜酒了的年纪了。
许宗仁看着他的脸色，刚想软下口叫他带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