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醉红烛
时间:2022-04-24 07:33:13

 
第52章
 
只剩她一个人了,停车场那边除了几个刚回家上楼的,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谭芸回到家,门只锁了一道,沙发也没有搬过来堵门。
她坐在沙发里,把购物袋里的水果刀放在茶几上。打开电视,随便放点什么。
接下来,她盯着电视机,一根又一根地抽烟。
十一点零五分,那则牛奶广告来了。
画面里,一脸稚气的小男孩从大草原的地平线上跑过来,眼睛弯弯的,嘴唇上还沾了一层没擦掉的牛奶。
谭芸看着这个画面,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她低下眼睛,抹掉眼泪,等广告彻底过去了才抬起头。
她还是想起了小时候,她的记忆大多不愉快,但因为有谭石,不愉快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小时候,她跟谭石经常在楼下疯跑,有人欺负谭石,被她知道了肯定要挨顿打。她对谭石是真地好,她对谭石是真地爱。
那是她与这个世界之间唯一的温情,那是她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留恋。
谭芸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往下流。她从没这么绝望,这么委屈地哭过。
她谭芸到底算什么?她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三天前,她来到新星福利院。
这个福利院她听说过,也路过好几次,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站在福利院门口。
接待她的人是一个微胖的穿制服的男职员,他从资料库里抱出来一沓报告,因为年代比较久,翻找的时候费了些时间。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玻璃隔断,隔断下面有一个金属凹槽,凹槽旁边有一支栓了绳子的签字笔。男职员一边翻找资料一边跟她说:“你要找的女孩叫什么来着,付晓宇是吧?”
谭芸的视线从那沓厚厚的文件上收回,“是。”
男职员一边翻,一边念叨付晓宇的名字。
谭芸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口,把颤抖的右手在大腿上搓了几下。
“找到了。”
谭芸手一抖,矿泉水瓶子掉地上滚远了。
男职员说:“这个孩子是两岁的时候被收养的,收养她的人家姓谭。是你要找的人吗?”
男职员的嘴一开一合却像静音了一样。但谭芸还是听清楚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慌张道:“不是。我找错了。”
说完转身就走。
“错了?那你要找谁你倒是再告诉我一遍啊!折腾半天又不找了,真是。”
男职员又得把辛苦翻出来的资料搬回去。
今天很冷,风也不小。满地的落叶被风闹得沙沙响,一会儿就在谭芸的脚底下卷出一个小山。
谭芸从福利院出来后,一路暴走,走到哪儿她完全不知道。直到她走累了,走出了一身汗,碰到一个公交站,她便停下来歇歇脚。
乘客走了一批又一批,她还坐在这里,直到阳光斜着身影从她身上抚过。
夜深人静,谭芸站在窗前,木然得看着黑夜。
她缓缓抬起手中的水果刀,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照亮了刀刃。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起来。
谭芸木然地看着手机,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是陈骆的信息。
他说:“我回来了。”
一潭死水忽然泛起了一点涟漪,像被一只蜻蜓轻轻地停留过。
“我在你门口,可以见见你吗?”
死水开始暗涌,像要翻起浪来。
谭芸来到门口,打开门。
陈骆就站在她面前,明明他一动没动,可她心里的浪已经翻出了天际。
谭芸走向他,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之后,她静静地站着,看着。
她的吻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陈骆的吻追索过来,谭芸被他撞了几下,摇摇欲坠,大门被他们闹得发出很大动静。
他们跌跌撞撞,不知方向。时间好像消失了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谭芸只感觉自己像在一团棉花里,只想堕落和沉沦。
温柔缠绵到热烈疯狂,陈骆终究是没有太过分。他想要,但他更想要个明白。
谭芸的外套拉链崩坏了,里头的白衬衫掉了三颗扣子,掉哪儿去也不知道了。
一切远没有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他们头抵着头,渐渐平静下来。
谭芸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包围。
“坐飞机回来就是想这样,是不是?”
陈骆毫不遮掩地点点头,“不只是这样。”
“还想继续么?”
谭芸说着就开始脱外套。
她一颗一颗解开扣子,陈骆却按住她的手腕,帮她把扣子一颗一颗系回去,“主动的机会是我的。需要我的话,我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她不假思索道。
“好。”
两个人有些日子没见了,陈骆的每一个行程都跟她做了汇报,但谭芸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骆不清楚。谭芸似乎也并不想跟他解释,她低头解开扣子,外套脱掉,回身往卫生间去了,“我去洗个澡,你自便。”
卫生间很快传出流水声,一股熟悉的香味慢慢弥散开来。
陈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顺便用手机发了几条信息。
十分钟后,谭芸裹着浴袍出来了,头发还是湿的。
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我有点饿了,你呢?”
“方便面行吗?”没等陈骆回答,谭芸已经从冰箱里拿出来两袋方便面。
陈骆走过去,推上冰箱的门,把她挪开一点,拿走她手里的面,“凉。”
说着就进了厨房。
谭芸怔了一下,“你要做?”
陈骆像在自己家一样,拿出她平时煮面用的雪平锅,接水,放在炉盘上,一圈蓝色的火苗腾一下燃起来。
他回头问:“加鸡蛋吗?”
“加。”
“你可以先玩儿会儿手机 ,很快就好。”
他在她的小厨房里,从容地做着与他身份气质极其不符的事。
谭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忙,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骆很快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谭芸拿起筷子就挑了一口,看样子是有点饿了。
“小心烫。”
谭芸的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说:“谢谢你陈骆。”
“嗯。”
两个人一人一碗方便面,吃得特别香。
陈骆很久没有这样吃过东西了,谭芸也是,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干了。
王芳和谭家梁给她做过饭,但每每都会有些不愉快。餐桌上骂人打人是常事,谭石会护着她,但越护她,他们骂得越狠,还得连谭石一起骂。谭芸不想连累谭石,总会不言不语,忍气吞声,然后遭到更多的语言暴力。
记忆里,童年是灰色的,天总是在下雨,即使是艳阳天也是漏雨的。
她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稀里糊涂地就过来了,因为不被人关爱,生活在冷冰冰的世界里也就习惯了。
被打被骂,其实并不算什么,疼痛都是一时的。
但心里的冷,灵魂深处的痛,却一日比一日更深,像个伤口,越裂越大,无法愈合。
现在,她仍然是疼的。但这一刻,这个叫陈骆的男人,这个一开始让她觉得冷血至极的人,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趋向温暖和光明,哪怕危险紧随其后,也都想尝一口那从未尝过的味道,够将来回味便好。
此刻的安静和平和,将谭芸慢慢从悬崖边儿上拉了回来。
谭芸把碗筷收进厨房,菜板上的水果刀静静地躺在那儿。谭芸看着它,微微握起拳头。
一只好看的手把它拿起来,把菜板上搁着的苹果切成两半。陈骆吃了一口,把另外一半给了谭芸。
谭芸说:“我饱了。”
“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
“你会吗?”
“有什么难。”
这吹风机算是便宜货,开低档吹不干头发,开高档声音震得人脑袋疼。陈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权衡了一下,调到了低档,慢慢地吹。
谭芸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想起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水果刀。
吹了十分钟左右,头发已经八成干。陈骆放下吹风机,说:“可以了,吹太干对头发有伤害。”
谭芸说:“小时候洗完头我都不吹的,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有吹风机,身边也没有人用。直到上了初中才从我同桌口中听说,她洗完头必须要吹头发。”
“那时候谭石还小,头发短,洗完擦几下,再过一会儿就干了。我记得跟他牵手的时候,他的手又小又软。我爸妈让我一定照顾好弟弟,一辈子都要照顾好他。我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孩儿。”
“谭石长大了,也会帮我吹头发,但我妈不让,说我让弟弟伺候,成什么体统。为了避免谭石被骂,我只好先骂谭石,让他不敢再对我好,以后,我妈就不会找他麻烦了。”
“谭石是个好孩子,特别懂事,长大后总会对我嘘寒问暖的,即使我对他爱答不理,他也还是一样对我好。”
“他一直好好的,学习好,人缘好,什么都好。但上初中之后就变了,整天没有笑脸,沉浸在电脑游戏里,跟他说话他也不爱理。我妈打过他,但他还是不吭声。我妈说是我把我弟弟坑了,说我性格有问题,把弟弟带坏了。”
“其实那时候,谭石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陈骆问。
“包括那些事,他都知道。”
 
第53章
 
陈骆坐到她身旁,静静地看着谭芸。
谭芸带着回忆的神色,“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会这样。”
“我知道你很爱谭石。”
“我曾经想在大街上丢掉他,你信吗?”
陈骆看向她。
谭芸笑了一下,说:“我对他的爱,不及他对我的一半。我不是个好姐姐,可这已经是我做的最好的角色了。”
谭芸转向陈骆,“我被自己的欲,望支配,我设想丢掉包袱后的生活,我设想过很多很多见不得光的场景。”
谭芸放纵自己被陈骆蛊惑,她摸着他的脸,“我还设想过……”
她的话没有说完。
“陪我到睡着可以吗?”
陈骆点头,“可以。”
谭芸躺进被窝,陈骆坐在床前拉着她的手。
“陈骆,你有毒。”
“嗯?什么?”
“你有毒……”她笑着眨了几次眼睛,睡了。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可又能怎么样呢?太阳一升起来,还不是要收拾好自己,打起精神向前冲。
第二天,谭芸跟平常一样,很早就起了。
陈骆不在,应该是去买早餐了。
如她所料,十分钟后,陈骆拎着早餐回来了。
陈骆像在自己家一样,帮她摆好碗筷,等她上桌,谭芸很是不习惯。
才一个晚上而已,感觉就变得莫名其妙了。小屋子忽然变得拥挤,热乎乎的。早餐结束后,陈骆跟她一起出的门,谭芸问他去哪儿,他说赶飞机。
“昨天回来,今天就走?”
“你不想我走?”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我是觉得太赶了。”
“飞机就是为‘赶时间’发明的。”
“那……祝你一路平安吧,回去之后好好休息。”
陈骆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我会给你打电话。”
“嗯。”
“等我回来。”
谭芸没有说话,只是目送着他走。
但那四个字的分量,却像一个巨大的棉花糖砸了下来,软绵绵的,她不敢碰,她怕里面不是糖,而是石头。
谭芸到车行的时候是八点钟,车行还没有顾客。换上工作服后来了一辆。
桂姐引导车子开到指定位置,司机下车交钥匙之后就去旁边的茶室喝茶去了。
谭芸把头发挽起来,开始工作。越来越多的时候,她会想起陈骆。想起他冷漠的表情,寡淡的眉眼,热情的吻……
手机忽然震起来,谭芸立刻查看是谁,是于安。
谭芸跟桂姐打了声招呼之后去了个没人的地方接了电话。
“喂?”
“姐姐,是我。”
“有事吗?”
“姐姐,谭石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让我偷偷跟你汇报的事,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不过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谭石呢?”
“他上体育课的时候忽然跑出去了,我怕他出什么事,就赶紧告诉你一声。”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谭芸在心里告诉自己镇静,但手脚都凉了。
“不知道,但我看他跑的方向,可能是去东四路那儿的服装四厂了。那个服装厂早就是废墟了,以前我看他跟那些男同学去过。”
“我知道了。”
谭芸风一样得跑出去,抢了一辆别人拦下来的出租车。
没有哪一刻,谭芸这么怕失去谭石。
她的脑袋很乱,一边在寻找他近来要干傻事的蛛丝马迹,一边告诉自己冷静,一定会找到谭石的。
出租师傅看她一直坐立难安,嘴唇发白,双腿打颤,问她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谭芸颤着声音说:“麻烦你快点开,快点啊——”
她忽然吼起来。司机师傅见状,无奈道:“行行,算我多管闲事!”
服装四厂在十二中前面十公里左右的距离,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谭芸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服装厂的铁门大开着,满院子的荒草几乎把路给堵没了。
谭芸一边往里面进,一边给谭石打电话,但他的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
谭芸不受控制地去联想一些可怕的场面,这一刻,她深切地体悟到,不管她跟谭石是不是亲生的,有没有血缘关系,谭石都是她弟弟。对,她不是王芳亲生的,她是被收养到谭家的,她就是那个叫付晓宇的女孩。
谭云推开一个厂房的铁门,大门咯吱作响,迎面而来一股怪味。谭云冲进去,大喊着谭石的名字,但回音阵阵,始终没有人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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