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雷——李大发
时间:2022-04-25 06:56:50

  马烁回到客房,给武桐回拨过去。
  “武队,我现在回房间了。”马烁说道。
  “你们完事了?”武桐问道。
  “完事了。”
  “怎么样?”
  马烁把他们的分析向武桐做了简单报告,武桐听完后安静了片刻,才说道:“这个案子的确不简单,继续查,队里会全力支持你们。”
  “谢谢武队。”
  “你们在那边还要做什么吗?”
  “目前没有了。”
  “好。那个……”一向快人快语的武桐忽然语塞了。
  马烁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沉默的听筒。
  “是这样。”武桐终于说道,“支队临时通知我去天津开个会,今晚去,明天晚上才能回来。我实在是……明天早上不能送江临上学了。如果……”
  说到这里武桐尴尬地停了下来,三天之内和一个还不是很熟的下属连续提了两次这种很私人的请求,实在是太令人难堪了。
  “我们今晚就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去送。”马烁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谢谢!”武桐说道。
  马烁觉得在谢谢两个字尾音的尖上听到了一抹若有似无的伤感。
  “我在队里,我把钥匙放到你的办公桌里。”武桐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江临,他很有礼貌。”马烁微笑着说道。
  马烁理解武桐的处境,一个把自己交给工作的人没有朋友很正常,很多刑警的社交圈其实都小的可怜。而武桐又是个女人,在刑侦系统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注定是个不受欢迎的异类。因为她的存在,让很多男人产生了挫败感——她一个女人凭什么领导我们?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
  所以武桐既没有时间经营自己的社交,又没有关系好的同事,否则以她要强的性格绝不会连续两次求自己。可能因为自己也是个异类吧,马烁想着,孤独的人能看到孤独的人。
  马烁走到焦闯的客房门口,房门开着,里面飘出烟味。他敲了敲门进去,看到焦闯侧卧在床上,正对着手机发语音。
  焦闯见他进来,立刻笑着说:“和武队打完电话了?”
  马烁点了点头。
  “噢。”焦闯坐直,巴望着马烁问道:“说啥了?”
  “没事。”马烁回答道。他看到焦闯眼神忽然暗淡了一下,知道这个回答让焦闯产生困扰了。但是他既不能告诉焦闯实情,又不想编个瞎话应付。
  “呵呵,没事就好。”焦闯拍了拍肚子。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马烁问道。
  焦闯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有事?”
  “嗯。”马烁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家里的事。”
  “噢。”焦闯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
  “是这样,兄弟。”焦闯笑着说道,“我呢,有个老同学在大同。我想趁这个机会过去看看。”
  “噢。”马烁点点头。
  这时焦闯手机响了一下,焦闯打开手机,传出一个慵懒的女性声音:“好呀好呀,你看你什么时候完事就过来。直接上我家,我家你也认识。”
  “那我坐火车回去。”马烁说道。
  “行!”焦闯一边发信息一边说道,他似乎早就在等马烁说这句话。
  马烁看着焦闯油腻的样子,在办案中刚刚积累的那一点好感荡然无存。
  “用不用我送你?”焦闯头也不抬地问道。
  “不用。我这就走了。”马烁说道。
  “行。那个……我最晚明天晚上就回去了。”焦闯终于发完信息,抬起头对马烁说道。
  马烁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转身,对焦闯说道:“你听说过变声器吗?”
  “啥?”
  “变声器,一种软件。能把你的声音变成一个小姑娘的。”马烁说道,“很多人都用它冒充小姑娘和男人语音聊天。”
  焦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用笑声化解了自己的尴尬。
  “这是我老同学。”焦闯解释道。
  “就是提醒你一下。”马烁说完转身离开。
  马烁打了辆出租车,用了一个小时赶到最近的高铁站,然后坐了一个半小时的高铁回到北京。他走出火车站时天还没黑,他想先去队部拿上钥匙,把武桐的车开走,因为他不想天黑之前回家。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座机打来的。他接通电话,一个悦耳又有点紧张的女性声音响起。
  “您好,请问是马先生吗?”
  “是。”
  “您好,我是三宝蛋糕房的。明天就是您妹妹马优悠小姐的生日了,请问您有没有给妹妹定生日蛋糕呢?”对方问道。
  马烁摸了摸额头,这件事忘了个干净。接着他想起这家蛋糕店,就在队部前面一条街的转角。去年马优悠过生日他就忘了,都快下班了才在马优悠的提醒下想起晚上是她的生日聚会。他临时到这家店订了个蛋糕,没想到口味还不错,获得了大家一致好评。
  “对,谢谢你,我还没订呢。”马烁有些慌张。
  “要不要我帮您订一个?我们今年新推出了一款红丝绒蛋糕,是我去澳门学了三个月才学成的。大家都很喜欢。价格也不贵,和去年一样。”
  “好吧。”
  “那生日卡还和去年一样吗?优悠生日快乐?”
  “好。”
  “谢谢您!”对方高兴地说。
  又过了一年,马烁忽然生出感概,这两年他的人生就像按下了暂停键,仔细想想,连值得留下的回忆都寥寥无几。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队部,周日的办公楼里空荡而安静。值班人员都呆在值班室里,一边等着吃外卖,一边祈祷值班电话在七点半前不会响起,这样他们就能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马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很小,窗台下顶头摆着两张办公桌,靠墙两组铁皮柜,门边立着一个老式衣帽架。只有两把靠背上印着白色“警察”字样的办公椅是新发的,其他家具都是从他第一天报到就在这了。
  牛卫平办公桌后面的墙上贴着北京地图,他到退休都没学会用导航,每次去不熟悉的地方都要戴着眼镜在地图上找好路线,所以他保持着每年更新地图的好习惯。
  牛卫平另一个好习惯是办公桌上不放任何东西,他认为桌面上有东西,就说明工作没做完,完成的工作文档都应该放进铁皮柜里。他虽然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马烁,但马烁耳濡目染也养成了这个习惯。马烁认为办公桌上什么都没有是件非常酷的事情。
  马烁坐下,打开第一层抽屉,里面是他的笔记本电脑和办公用品,还有一个半透明的塑封袋,装着武桐的车钥匙和家门钥匙。家门钥匙的钥匙扣上拴着一个圆形的小相框,里面是武桐和江临的合影。
  马烁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江临爸爸去哪儿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武桐这么信任他,他还琢磨人家的八卦,实在辜负了人家的信任。他给钥匙拍了张照片,然后给武桐发了过去,说他拿到钥匙了,让她放心。
  就在这时焦闯给他打来了电话。他能听到汽车飞驰的噪音,焦闯应该在去老同学家的路上。焦闯说值班的人已经把张宏家对面楼的租户统计出来了,让他先去看看,有什么发现和他联系。
  焦闯刚挂断电话,就有个人推门进来了。马烁虽然在这里工作了十年,但他绝大多数时间只和牛卫平说话,其他的除了焦闯、刘斌这些活跃的人,很多人名还没记全。比如眼前这个人,马烁记得他的死鱼眼,也记得自己和武桐重返张宏家搜查沙发时就是他出的现场,但不知道他叫什么。
  对方扫了一眼桌上的钥匙,把一厚摞文件啪地摔到桌面上,然后白了马烁一眼转身离开。
  马烁翻了翻文件,简直是一团糟:一单元2501室的租房合同后面竟然是二单元2704室租户的身份证。幸亏死鱼眼走了,否则马烁真想拽着他问问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像死鱼眼这种升职无望又不会被开除,每天糊弄事的人,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羞耻心的。
  马烁只好像拼图一样重新整理,还要琢磨哪张纸之间是有关联的。等他终于把全部 283户租户的资料按照单元楼层整理好,天色已经全黑了。这时他的火气已经消散了,却而代之的是灰心和失望,因为他没有找到那个独自、短期、整租一套房的男人。
  他忽然灵机一动,拿起电话,打到值班室。
  “喂。”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接起电话。
  马烁听出这是死鱼眼的声音,于是说道:“我是马烁,你带两个人和我去一趟锦绣园。”
  “现在吗?”死鱼眼叫了起来。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19:05,距离他们下班还有25分钟。
  “五分钟后门口见。”马烁说道。
  “我马上就下班了!”死鱼眼喊道。
  “有问题吗?”马烁冷冷道。
  就算是再糊弄事的人,也绝不敢在下班之前拒绝出勤。所以即便死鱼眼骂骂咧咧挂断电话,但还是乖乖带着两个人到大门口待命。
  马烁站在张宏家的客厅阳台,把对面住宅楼的示意图按在玻璃上,图里将近一半已经涂上了颜色,那代表已经出租的住户。他数着对面楼里亮灯的住户,在对应的格子里画上×,最后剩下35户既没有出租也没有亮灯。
  马烁转过身,对物业经理说道:“你们小区入住率挺高。这35户你们能确认业主现在自住的先筛掉,剩下的挨户去敲门,问邻居,看电表有没有亮灯,如果亮灯就大概率没人住。”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做。”物业经理接过示意图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物业经理收到结果,有5家电表处于没钱亮灯的状态。保安也询问了这几户的邻居,其中3单元3201室的邻居反映,前段时间这家好像有人。
  “3201是赵大妈家吧。我有印象,他家应该没人住。”物业经理说道,“去年咱们小区外立面翻新,统一更换断桥铝窗户,不常住的业主都留下钥匙了。我记得他家应该也把钥匙留下了。”
  十分钟后,物业经理打开3201的户门,马烁第一个走进去。他没有闻到常年不住人的房间里特有的浊气,说明有人经常开窗通风。他走到北侧卧室,房间里只有一张铁艺双人床和一套站不稳的板材立柜,墙上贴着一面宜家的镜子,显得空空荡荡。
  南侧主卧和客厅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卫生间的卫浴柜和厨房的橱柜里也什么都没有,显然这是个空房子。
  半小时后赵大妈赶来了,她六十多岁年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手里拎着个帆布口袋。她表面上强装镇定,但焦虑的眼神和说话时混乱的气息都说明她现在非常害怕。
  “您别害怕,我们就是来了解点情况。”马烁和颜悦色地说道,“您只要配合我们调查,很快就没事了。”
  赵大妈立刻用力点头,双手紧紧攥住帆布口袋。
  “您这个房子是不是租给别人了?”马烁问道。
  “租?”赵大妈看了眼物业经理,然后紧张地说道,“嗐。是这么回事。我们家这房不是想卖吗?我和我们家老头,闺女和女婿,还有外孙子外孙女,这么多口人实在住不下了。就想把这房子卖了,往远处换个大的。”
  马烁点点头,他没有打断赵大妈的絮叨,如果絮叨一会就能让这个老人平复心情的话,他不在乎多浪费点时间。
  “房子卖出去了吗?”马烁问道。
  “别提了,我们当年不是契税交的晚了点吗,这都怪我那老头子,你说这钱早晚也得交,你跟人国家较什么劲,非得拖两年才交上。后来人家的房都能卖了我们这房卖不了。”赵大妈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叨着,“可我们哪儿知道啊,新房都买好了家都搬了,才知道这房子到五月份才能卖。话说这都是去年的事了。因为我们家房子的情况中介都知道,就问我想不想短租。我心想房子搁着也是搁着,租出去还能拿点房租贴补家用,就答应了。然后……”
  “然后怎么了,您别着急,慢慢说。”马烁说道。
  赵大妈一脸懊恼,难以启齿似的说道:“然后中介就带人来看,很多人看了就走了,毕竟房子里啥也没有也不好租。后来有个小伙子看完后加我微信,说他想租,但是不想走中介,愿意把中介费也给我,连同三个月租金一次付清。我琢磨房子本身什么也没有,这样也行,就答应他了。我真是财迷心窍,放了个杀人犯进来。我这是不是有连带责任啊?”
  “他来看房是哪天?”马烁问道。
  “上个月,12号还是13号来着。”赵大妈下意识挠着头皮。
  “13号?”
  “反正是个周五。”
  马烁打开手机日历,2月13号是周五。
  “几点?”
  “下午两三点吧,看了不大一会就走了。”
  “您和他签合同了吗?”马烁问道。
  “没有。”赵大妈颤声说道。
  “也没要他的身份证?”
  “没要。”赵大妈已经带着哭腔。
  马烁终于明白赵大妈为何如此紧张,于是安慰道:“这事跟您没关系,您也没有连带责任。您唯一做的不合适的地方就是没有核实租客的身份,也没和对方签租房合同。但是您没违法,更没犯罪,完全不用担心。”
  赵大妈听到这番话如蒙大赦,喘了几口大气,脸上先是露出笑容,很快就哭了起来。
  “小伙子,你不知道我刚才多害怕……”赵大妈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摆着手说道。
  “大妈,最后一个问题,您再坚持一下。”马烁温和地问道,“那个租您房的小伙子,他有什么特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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