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楠无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不想开口。她只好摇摇头,收了透明的伞,迈步走进别墅大厅,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沙发上,餐桌前,包括大门口,屋里的何处何地,都被他摆满了新鲜的红玫瑰,娇艳欲滴的颜色,香气萦绕满屋,一共九百九十九朵,分成很多束,在无人的清晨,独自灿烂绽放。
难怪刚才路过巷口的时候,花店老板笑得那么开心,这可不是个“大单子”吗?
纪楠整个人懵住了:“颜墨,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见她惊诧,颜墨的唇边却勾起微笑:“留给半糖的。”
“如果能让她回忆起过去,我希望她知道我还在。”
“如果不能,就当我留给她的最后一份告别礼。”
纪楠无言,难以置信。
她觉得颜墨是真的疯了。
她面无表情地绕过那鲜艳夺目的花朵,撂下冷漠话语:“别自作多情了,颜墨,她不会心动的。”
多少年了,这个男人丝毫没有一点长进。当初他追她时也是那样,在纪楠决意出国留学的夜晚,于机场的贵宾室里,摆满了她最心爱的红色玫瑰花。
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当初她只觉得他还小,实在幼稚。而如今,同样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却被他应用在另一个姑娘身上,纪楠只觉得他无耻。
“苏半糖是我准弟媳妇,纪家会把她保护得很好,希望你别再纠缠了。”
这么多年的情分,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别再纠缠”这四个字出口,却意味着在纪楠眼里,苏半糖大过这一切。她也愿意为了她,破坏跟颜墨的这段友情。
“还有,颜墨。”
她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红唇轻启,似笑非笑:“红玫瑰是我喜欢的花朵。而我问过苏半糖,她并不钟爱。”
所以,他这片声势浩大的花海,又是想要感动谁呢?
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连她喜欢什么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人,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自我感动罢了。
身后的男人呆若木鸡,而纪楠却不再回头。她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敲响203号房间的门。
咚、咚、咚。
等等,这里怎么写着……是大床情侣包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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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半糖是被纪楠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确认是她,而不是某个在一楼大厅过夜的男人之后,她很开心为她开了门,并对着白嫩可口的小发糕“哇”了一声。
有人接送去机场,还顺带吃早饭的福气,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呢。
“谢谢楠姐!”她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紧接着,头也开始疼了。
纪楠大学本科时读的是医学,在这方面还算专业,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让她张嘴瞧了瞧,这才确定,苏半糖恐怕是发烧了。
秋天淋了雨,这也难怪。
问题在于纪枫。
纪楠径直走过去,对着被窝里的弟弟也简单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他也感冒了。
这就很不正常。
怎么还传染了呢?
要知道,纪枫那可是冬天会跟一帮欧美学生跑去冬泳的牛逼型选手,别说淋点雨了,直接往雪地里躺他也不太可能冻出病来。
纪楠用严峻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两人,床上两床被子都有盖过的痕迹,屋内还算整洁,苏半糖看起来体力还行,不像进行过激烈运动,嗯……会不会是次数多了,所以习以为常。
作为一名机智的成熟女性,纪楠表示“懂得都懂”,一边在内心感慨弟弟长大了,一边心疼地搂过苏半糖,温柔道:“半糖呀,都是纪枫的错,也不提前跟我说,你俩的婚事该早点定下来的。”
“血气方刚也要注意安全,毕竟你还在上学,如果没做好要孩子的准备就……”
“不是,楠姐,你在说什么呀!”苏半糖懵了。
她和纪枫就是正常睡了一晚啊,她淋了雨所以感冒,而纪枫则是因为伤口太重发炎,连锁反应跟着发烧。楠姐怎么不快点待他去医院,反而念叨这些有的没的呢?
“你别误会了呀,我们没有……”
“哎呀,不用害羞啦,都是成年人。”纪楠捂嘴偷笑,心道懂得都懂。
“可是真的没有啊,楠姐——!”
苏半糖欲哭无泪,想把纪枫踹起来一起解释,可是越是两人一起争辩,越显得像“他们急了”。
也不知道纪楠看在眼里,会误会成什么地步。
而事实证明,纪楠比苏半糖想象中的行动力强多了。
她一旦下定决心,就必然要憋出个大的。
第四十一章
飞机降落在加拿大时,正是当地的清晨,深秋的晨光照在机场跑道上,比枫叶还耀眼几分。
只可惜苏半糖没空欣赏。
理由很简单:纪枫发烧了。
虽说两人都淋了雨,但苏半糖只是冻感冒,病得不算重,歇息一晚吃些药很快便不再难受。反倒是纪枫,腿部伤口发炎感染,平时身体很好的人突然生病,症状竟更夸张些,体温计显示有三十九度,到该去医院的程度了。
纪楠平时忙不见人,真到弟弟生病的时候反而靠谱,下了飞机几人就往医院赶,等纪枫打完吊水回家时,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苏半糖肚子饿得咕咕叫,本想率先跑回家帮玛莎盛饭,刚到家门,却发现院子外站了好几个人。
看架势,是纪枫那帮好朋友,生日派对时见过的。
苏半糖一眼捕捉到知夏,知夏见她也高兴,转过身去,拍拍手,众人按照排练好的大声欢呼:“嫂子好!”
“恭迎嫂子回家!”
苏半糖一整个呆住。
有点惊讶,又有点丢人。
她和纪枫在一起还没几天呢,怎么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直接飞到北美洲了。
纪楠不会多事,纪枫这帮小伙伴们多少有些怕纪楠,不至于听她通风报信。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纪枫自己说的。
恐怕是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所以巴不得立刻宣之于口昭告天下,非得全世界的小伙伴都知道:苏半糖有男朋友了,那个人是我!
这种确切的喜欢和安全感,让苏半糖感到很安心。
而且看得出来,纪枫的朋友们很喜欢她。
会在他们确定关系后送来祝福,会笑着买上大包零食给她接风,会口口声声叫“嫂子”,会尽量和她打成一片。如果苏半糖实在不喜欢的,他们也不会勉强。
比起当初闵浩言的嘲讽,易迟迟的针对。和纪枫的朋友相处,苏半糖觉得很舒服。
她想假装生气地凶纪枫一句“怎么没经我同意就到处说了”,瞧见对方烧到冒汗的模样,又觉得心疼,于是只是轻轻将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温柔念叨:“你还真是……”
“因为开心藏不住嘛。”他答得坦然。
秉持着“不和病人计较”的优良品质,苏半糖不再纠结,爽快应下“嫂子”的称呼,羞怯和她们挨个打过招呼。
“嫂子,从今天起我背叛枫哥,以后你俩吵架我都站您。”
“嫂子,上次真心话大冒险罚您喝酒了,我的锅,在这里滑跪道歉,下次必定自罚三杯。”
“嫂子,你要是有啥料想知道的,加我联系方式尽管问,我保证背刺纪枫,他高中时候逃课翻墙摔出鼻血啥的我都知道……”
“别欺负病人啊。”
纪枫面颊泛红,也不知是病的还是羞的,牵过苏半糖的手,小声发誓:“有啥想知道的姐姐直接问我,不许偷偷问他们。”
露骨的喜欢,酸酸的占有欲,即使病到虚脱也不忘握紧她的手……纪枫在她面前,无时无刻不将“偏爱”二字阐述到极致。
苏半糖怎么可能不心动。
纪楠对年轻人的仪式感表示不太理解,心里记挂着纪枫生病,该早点上床休息,她将车停好后打开院门,催促道:“怎么来了也不知道进屋坐着,站门口干什么。”
“为了欢迎嫂子的到来!”
“为了表示对嫂子的真诚!”
“为了诠释对嫂子的喜爱!”
“嫂子!最好的嫂子在等着我们!”
“就是这样喵~”
……
众人欢闹着,你追我赶来到玄关处,苏半糖低头瞥见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才察觉到,家里似乎来客人了。
纪枫的朋友都在门外,纪夫人很少有男性友人,一时之间,苏半糖猜不到那会是谁。
朋友们哄闹而入,苏半糖走在人群靠后面,来到客厅,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欧洲人长相,金发碧眼高鼻梁,身穿深灰色衬衫,手捧咖啡杯,一看就很有气质。
“叔叔好。”苏半糖随着众人礼貌打招呼。
而男人却好像会魔法一样,一眼便在人群中锁定了她,和蔼笑了,伸出右手与她握手:“这位小姐,你就是我儿子的未婚妻,苏半糖姑娘吧。很高兴认识你。”
中文说的意外得好。
这话直接暴露了身份,他大概是纪枫的加拿大继父,也就是是几年前,纪夫人丈夫去世后改嫁的对象。
苏半糖在纪家待了大半年,却从未见过这位继父,听玛莎说他工作很忙,时常五大洲来回跑,而纪楠当初也是因为反对继父和母亲的婚事,和他们气场不合,才早早搬出家住,自立门户。
然而看面相,苏半糖觉得这位外籍先生并不像难以相处之人呢。
不过,比起这个,苏半糖更意外的是,在场那么多位小伙伴,年轻女生也不只她一个,他是怎么一眼认出她便是“苏半糖”的。
或许是看出父亲大人和苏半糖有话要说,小伙伴们主动选择回避,霎时间作鸟兽散。就连生病的纪枫,也被纪楠拖回卧室,强制修养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苏半糖和纪枫继父两人。
作为长辈,他先开口,语气温柔和蔼:“早就听说犬子纪枫很喜欢苏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呜,不是。”苏半糖恐怕是纪楠误会了什么,传播错误消息,赶忙解释道:“我跟纪枫才刚刚开始交往,算是他的女朋友,离结婚……还要等一段时间。”
毕竟纪枫今年才二十,他们两人又都在上学,如果英年早婚,苏半糖不确定他们能将学业和家庭都兼顾很好,而且……纪枫的家长或许也未必认同。
如果她是母亲,也未必相信自家儿子年轻时凭一腔热血做出的决定。
听到她的答复,纪枫父亲竟比她还惊讶几分,水绿色的眼睛尽数瞪大,指尖指向苏半糖的发梢:“是这样吗,我想着他把那个都送给你了,还以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抱歉。”
什么?
苏半糖同样迷糊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抚摸上自己的发梢。
棱角分明,触感微凉,五片叶角散开的弧度恰到好处……是那枚枫叶发卡!
她和纪枫重逢第一天,他擦干她头发上的红酒时,随手替她别上的那枚。
当时苏半糖摸着质地,也觉得这发卡过于精致,看上去价值不菲,曾经几次试图还给纪枫,都被他笑着拒绝了,说是“送给她的”,她便大方将其据为己有。
发卡很好看,古朴精致,颜色和大部分衣服很搭,灵巧方便,因此,苏半糖戴着它的频率还算频繁。梳妆打扮急了,或者懒得翻找,就习惯将它别在头上。
说来也巧。苏半糖原本不是细心之人,普通的发饰和皮筋,通常都是找不到的比坏掉的多。偏偏这枚发卡,她保存得极好,每次用完都会认真用酒精擦拭、收藏……也不知是因为珍惜纪枫送她的礼物,还是冥冥之中意识到它的价值非凡。
听纪枫父亲这样说,苏半糖不免有些惊慌,担心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赶忙要将那发卡取下,交还给他:“对不起,我不知道它这么重要……”
然而纪枫父亲并没有要将其收回的意思,立刻阻拦了她取发卡的动作,退后摆手笑言:“没关系,东西不重要。”
“重要的是,纪枫心中的苏小姐您。”
苏半糖听得云里雾里,将发卡握在掌心,眼里充满好奇:“我……?”
“嗯。”
“这枚发卡,是从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作为家族男子送给心仪女子的定情信物。”
“我二十岁那年,将它送给了纪枫的母亲,也就是我现在的夫人。如今又传给了纪枫。”
二十岁……苏半糖惊掉了下巴,按照继父现在的年龄,那个时候,纪夫人应该还没和前任丈夫结婚、生下纪枫和纪楠才对,他怎么会把发卡交给纪夫人呢?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率先解释道:“忍冬她,当初是有婚约在身上的。”
忍冬是纪夫人的名字。她出身豪门大户,小小年纪就由家族选好了商业联姻的对象。
她和继父先生在加拿大留学时相遇,那会他还是个单纯热烈的北美洲青年,集英格兰式温柔和法兰西式浪漫于一身,对爱情有些无数的新鲜劲和渴望。
他对她一见钟情,两人相看两不厌。却终究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忍冬小姐在某方面和她女儿纪楠一模一样,比起儿女情长,她更舍不下家族事业和肩上的重担。她最终没向爱情妥协,还是选择了回国,与约定好的结婚对象,也就是纪家姐弟的生父成了婚。
“即使这样,您仍然选择将发卡送给纪夫人了吗?”苏半糖站在原地,怔怔地问。
毕竟那个时候,他也料不到纪枫的生父会在五年前因病去世,而他,还有机会和忍冬重逢。
“是啊。”
“因为我心仪的结婚对象,就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