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坐后排,旁边放着一个蛇皮袋。后备箱地儿小没放下,梁恪就把安然背的那个双肩包和另外一个蛇皮袋放里边儿了。
其实两个袋子挤挤是能放进去的。梁恪往里放的时候安然就在边儿上站着呢。那两东西放进去还有不少余缝儿。而且袋子里装的也不是硬物,挤挤能空出不少地儿。永强哥的车没比这个大,两个袋子全放进去还能塞其他零碎。
安然没吭声,站一旁看着。其实,梁恪拎起袋子往里放那一下她就知道要完。不贴边儿,不靠地儿,直不楞的就给放正当中了。挺老沉的东西,往狭小的空间一放,就更不好摆愣了,提哪都使不上劲儿。
梁恪一看就没摆愣过这个。人去哪儿都是小包一背,轻装上阵。吃穿用度全靠包里的那张银行卡。哪像她,出个门赶上搬家了。
梁恪瞧着地上剩下的那个,愁的直皱眉。安然瞅见他皱眉,心一下就慌了,本来就不好意思,觉着难堪。这一下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愣在那儿,只会扣手指甲。
安然心里可恼了,怪自己这点钱儿没省到实处。她要是能想到梁恪会来接她,说啥也得买个像样的行李箱。
看着挺健硕的小伙子,到底是没出过劳力。跟安然这种常年奔波在田间地头的干瘪孩子没法比。梁恪的肌肉都是属富贵的。所以当梁恪问她把另外一件放后座行不行时,安然没丝毫的犹豫,紧着点头。心想,快赶紧放进去吧。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安然才想起上车前永强千叮咛万嘱咐到站后一定得给他去个电话。这大的事儿差点给忘了。想着,安然赶紧拿手机,不方便打电话,就发个微信过去。报平安么,方式不重要。
身上的兜儿摸了遍,啥都没摸着,才记起手机还在背包里。这安然就有点坐不住了。永强哥没等着她电话不要紧,就怕他算着时间再给安然打过来。打过来没人接,不着急才怪。
安然越想越坐不住,眼睛在前挡风玻璃和旁边车窗上来回移。车已经在主路上了,而且还占了个中间车道。虽说因为堵车走走停停行驶并不顺畅,但肯定不能停。
梁恪上车跟司机说完话后,就一直低头看手机,像是在回复消息。可能是怕吵听不见,提示音专门调成了震动。嗡嗡的震动声从放行李那会儿就开始了,响的挺勤,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一会儿。
等梁恪忙活完,才把注意力放在安然身上。他回过头时安然正窝在位置上皱着眉盯着窗外的车流犯愁。
“不舒服”梁恪以为她坐车坐久了晕车。
“没”安然听到梁恪的声音,瞬间直起腰,眉头也不皱了,像上课走神突然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
“不舒服你就说,实在难受就靠边儿停会儿”梁恪看她过分板正的坐姿有点想乐。
“不,不用,没不舒服”安然说着,还抬手紧着摆了摆。
“那行”,梁恪扫了眼安然旁边的行李,笑了笑,问,“家里买的好啊,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这大老远,齁儿老沉的往这儿搬。多沉啊,我要不来,你自己怎么往回弄。”
“没”没事?刚才也不是没事的样儿啊。
“嗨,女孩就这样,矫□□儿着呢,我闺女出个门儿才邪乎,到哪都得带着她那枕头,说没它睡不着。要我说还是不困,我这跑一天车回去,什么枕头不枕头的,倒个地儿就着。” 司机一听就是地道的京都人,张嘴一溜儿京片子,说话跟唱歌似的。
他这一插话,倒是解了安然的尴尬。毕竟她带这些可不是因为矫□□儿。
话到这儿,自然用不着安然往下接了。顺着话茬一笑就当回了梁恪的问题。
“那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了”梁恪又笑。
“小姑娘一看就没出过远门,叔说对不对,是不是头一回”梁恪这一搭话瞬间点燃了司机师傅的热情。光说还不行,还得从后视镜看着安然。视线对上了,才算。
要么说热情还得适可而止,得有个度。太热情的人通常都不会招人待见,嘴比脑子快,没点儿眼力价。
他这话一出来,安然先快速的扫了眼梁恪,见他正低头看手机,注意力没在这边,才点了点头。
“你看,我就说么。你这缺经验,就刚才那种追着人问坐不坐车的,常出门的都知道绕着走,根本不会给他们机会往跟前儿凑。”司机直起腰,抬手正了正后视镜。接着说,“我家姑娘从不大点我就带着她到处跑,不为别的,就为见世面,好人坏人总得分清吧。真的,哎,这姑娘可不比小子。小子走多远不遭人惦记,只要别出去祸祸人就算好孩子了。姑娘可不行,长多大操心到多大。小时怕拐,大了怕骗,结了婚又怕嫁个没责任心的王八蛋。我就告诉我家闺女,你就咱们家最大的那块宝,不管谁,只要给你气受,你就拿出朝你爹喊那劲头来,别怕,出啥事爹都给你抗。我跟你说,这年头,姑娘可比小子金贵。我就惯我闺女,那丫头给我惯没样儿,小脾气跟炮仗似的,你让她来,就刚才那情况,往前凑一个试试,拿眼就给瞪回去。”
司机提起自家闺女,越说越带劲儿,说到最后两只手轮番比划,骄傲全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安然安静的听着,该回应的时候就笑一笑。只有眼睛不动声色的时不时扫向正在回消息的梁恪。司机几句话把她仅剩的一层伪装也给扒开了。她没见过世面,遇到的人也大都是坏的,按理说她该是最能分清好坏的。可她依然避不开,究其根本还是自己太怂。
那怂的根本是什么,是她没这样的爹,没人给她强硬的底气。
第32章
安然的电话到底是没打成。不过,好在车速终于在经过一阵缓慢的拥堵后提了起来。车速起来,司机的重心立马被转移,没话了,专心致志的开起了车。
梁恪像是累了,整个人松垮的靠在座椅上。出租车的空间相较于梁恪来说还是小了,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蜷着。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自然的垂在蜷起来的腿上。
安然坐在后面,入目的就一圆滚滚的后脑勺。她不知道梁恪是睡了,还是单纯的在放松。
她不打扰,人往车窗上一靠,就歪着脑袋看,看人家后脑勺。
梁恪的头发软,还多。不适合剃板寸,所以总是这么半长不短的。发型也不是刻意精剪出来的,很随意,自然,根根簇簇的瞧着人心里软和和的。安然瞧着眼前的人,心里也有了片刻的放松。
其实,从见到梁恪开始到现在她整个人都是绷着的。脑袋里一团蒙,不清醒。一举一动全靠潜意识。怎么说呢,就窘迫大于惊喜。梁恪会来接她,她意外,高兴,可她不自在。不自在的根本不是来自梁恪,是来自于她自己的不坦诚。
她不爱跟人聊,尤其是当着梁恪的面儿,怕话题扯到她。从前,现在,往后,聊啥都张不开口。
恩,啊,是,没。这种一听就带着很明显敷衍意味的词用多了,又怕梁恪觉得她局气。
可她大气不了,藏的事儿太多,桩桩件件的。好像除了她这个人,就没什么是能拿到明面儿上来的。人也拿不全,只勉强给看个躯壳。所以,不管是梁恪主动来接她,还是司机师傅刚才出于好心的热情闲篇儿,都让她觉得局促,不安,心里慌。
京都的九月相较于山里还是热。太阳隐在浓厚的云层里,时不时的出来露个面。光忽明忽暗,打在眼前人的身上。安然就这么看着,看着眼前的人,想着即将迎来的全新生活。
其实她是怕的,全然陌生的环境带给她的不安全感太深刻。永强让她往远了走,她说好。可远方是哪,多远算远,要不是因为梁恪,到现在“远方”对她来说依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恐惧到极限拿出来宽慰自己,等一切平复了,在放回去,循规蹈矩,周而复始。
她太了解自己了,不敢脱离更没胆量融入。与其说是了解自己,不如说是看的透彻。她知道脱离不是结束,不过是将自己置身于新的修罗场,然后老伤重揭。等新的成了旧的,再去迎接新的。
新旧不断更替,安然依旧是那个安然,众人眼里的异类,凤凰堆儿的小鸡仔儿。她茫然无措的站在人群中,由着人好奇、探究,直至将她一层一层的剖开,失了兴致。
安然不怕人探究。藏起来或摆出来,都是切实发生过的,什么也改变不了。疼都疼过了,看看又怎么了。
但这一切得取决于梁恪不在的情况下。梁恪不在,她就能穷的自在。这不是安然的错。人在美好的东西面前都善于伪装,谁也不无辜。露出好的,藏起坏的,想方设法的朝人靠拢。
梁恪是安然还没来的及伪装的时候唯一一个把她摆在同等位置当寻常人看待的人。梁恪太美好了,也太干净了。干净到安然不得不把更深的污糟藏起来,干净到她不敢坦诚。
安然把视线移到窗外。从此,高楼耸立,摩肩接踵,十里长街,人生鼎沸。
京都那么大,而她只有梁恪。
学校报道程序很完善,人手一张流程图,按照流程,资料该交的交,该填的填。找不到地儿没关系,旁边还有负责迎新的同学给带路。安然很顺利的办理完一切手续,领完军训服就能回宿舍了。
可没想到,就卡在最后这一步上了。
安然行李多,还沉。人行李靠轱辘,她的全凭力气。好在迎新的师兄比较负责,人一直跟到最后,和梁恪一起把行李提到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寝室,两男生就不方便进去了。安然肩上背着包,怀里还抱着刚刚领的军训服,根本腾不出手来再提其他东西。
就梁恪瞅这堆东西犯愁,其实安然根本没当回事。不就多跑两趟,二楼,又不高,不至于。
安然见梁恪皱眉,赶紧往前凑了凑。梁恪站在台阶下,双手叉腰,垂着头正搁那儿琢磨怎么去跟宿管阿姨说,让给通融一下。
安然凑到人旁边,侧了侧身,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往人脸上看。
梁恪头都不用抬,视线往旁边一转,正好和她对上。
“没事儿,我自己能行”小话儿说的软和和的,像在哄孩子。
梁恪歪头看她,她歪头看梁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坚定了。
“我都费劲,你能行。”梁恪笑着问。
“恩,就,就你们得在这多等一会儿”说到这儿,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用下巴点了点怀里的衣服,接着说,“我得先把它们放上去”
小动作瞧着怪可爱,梁恪忍俊不禁。
俩男生在这儿呢,怎么的都不能让一女孩自己往上搬。重不重不说,不是那么回事儿。更别说一个还顶着人男朋友的名号。
“哦,你搬,我俩大男人杵这儿,还得看着。”梁恪笑了,伸手把她脑袋扶正,接了句,闹呢。
一直站旁边没说话的师兄也跟着笑了。他拍了拍梁恪的肩,手往宿管门口一指,梁恪顺着方向一看,一步三个台阶,抬脚就往上走。
宿管办公室在寝室楼里面,刚才梁恪犹豫是觉得直接这么进去敲门不好。毕竟一楼也住着人呢,万一碰上点什么,不好说。
这阿姨一出来,倒省了麻烦。
阿姨肯定不能同意他俩进,但又不能眼看着学生有麻烦不管。她走到行李跟前儿,伸手往起一提,没提动,转头对梁恪摆了摆手说,“门不能进,东西搁门口就麻溜儿下来。”
梁恪跟人道了谢,又回过头跟迎新师兄客气道,还得麻烦您。师兄冲他一乐,说,不麻烦。
安然在前面带路,俩人一人拎一个跟在后头。到了寝室门口,梁恪和师兄把行李放下就下了楼。下楼前,梁恪让她别着急,归置好东西在下去。安然点了点头说好。
房间里没人,床铺也都还空着,看样子安然是头一个。安然把军训服随手往床上一丢,找了个看起来不碍事的角落把行李放好。想着梁恪在楼下等,东西就没往外拿,背着包就下了楼。
安然边走边从包里往外掏手机,心里还惦记着给永强哥回电话的事儿。掏出手机一看,28通未接来电。
安然赶紧回,第一声没嘟完呢,永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上来就问丫头是不是被人拐山里了。安然挺不好意思,没说那些糟心事,就说忘啦。
永强不信,还以为丫头被人劫持了,问她忙啥忘啦。安然说,忙着报道,刚把行李放好,这会儿准备下去吃饭呢。永强叫她去吃。又嘱咐她手机充好电,随时带着,这两天他会不定时的打电话。安然笑着说好。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这么好骗。永强真要担心这个就不能让她自己坐车来。谁家孩子头一回出远门,家长不得跟屁股后头唠叨两天。那孩子到了一个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熟悉之前的这两天不全靠这些唠叨过来的。嘴里哎呀知道了,嫌麻烦,心里可踏实呢。永强是想让安然踏实。
安然挂了电话下去时,梁恪和迎新师兄正站在离宿舍楼不远的花坛边说话。迎新师兄指着某一个方位说,梁恪边听边点头。见安然出来,梁恪朝她挥挥手,招呼她过来。
安然过去,往梁恪身后一站,然后幅度很小的对迎新师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挺快”梁恪回头看着安然说,“是不是饿了,这半天跑的”
安然不饿,早上吃的包子这会儿还在胃里没消化呢。要上不上的,卡的正不得劲儿。好在刚才永强哥一通电话让她绷着的神经缓和了不少。不绷着了,脑子就不犯迷糊,能看出事儿了。
“饿了”安然说。
“我也饿了,那咱去吃饭。”梁恪说,说完转身看了看师兄,“师兄你得一起,我俩刚来,出门哪是哪都找不着。吃不着好的不重要,关键是别给吃坏了。总不能上课头一天就请假”
人跟着转了这半天,又提行李又指路的。就说是职责所在,那也超出职责太多了。抛开那些不说,年轻人凑一块,谈得来,看着顺眼,吃顿饭交个朋友,挺自然的事儿。
“行”师兄也爽快,没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赶上饭点那就一起吃。都是同校师兄弟,以后避不住常见面。
三人来到一家卤煮店,跟学校隔着一条街,在条胡同里。他俩指定找不着,还得师兄。
店不大,藏得还深,没点名气都对不住走的这段路。
“瞧见没,百年老店”师兄抬手指了指门口立着的一块清漆木头说。
“这百年的也太随意了”梁恪看着门口那块摆放的过分随意的木头笑了笑。“好歹用钉子钉一下,这打哪来阵风在给刮跑了”
“那不能,刮哪儿都有人给往回送,别人挂不起这牌。”
“那么牛呢”梁恪挑挑眉。
“牛不牛不知道,反正不能让你俩吃坏肚子”
“那行”
安然跟在他俩后边,听着他俩来去自如的对话,觉得可神奇。这才多会儿功夫,人名儿她还没记住,那玩笑都开上了。
前面的人腿长个子高,一步顶她两步远,安然小腿紧着捣腾,还落人一条胳膊长。这景象搁谁看都不像跟男朋友出门吃饭的,倒像是跟哥哥出门的小尾巴。
“咱俩是不是走的有点快,我看有人都饿的走不动道儿了”师兄往后看了看,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