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突然过来,给正瞎寻思的安然吓一跳。安然看看他,没说话,抬手指了指纸杯上的字。
陈记炸蝎子。
“靠,怎么哪都印”高兴挺懊恼,想逗人玩呢,结果包袱没抖好。
被拆穿也不整神秘了,捂着杯口的手一拿,举着两蝎子就朝安然跟前儿递。
安然眉头一皱,赶紧往后退。
“炸酥了都,特别香,你尝尝”高兴举着杯子胳膊又往前伸伸。
“没事,死了都,不咬人。”
随他怎么圈,安然就皱着眉一个劲儿的摇头。
“我不吃,酥也不吃”
安然就不可能吃这个。这玩意有毒,她可知道。
小时候有次跑山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一屁堆儿坐蝎子身上了。给屁股蛰那大一包,又疼又痒,连着好几天睡觉都得趴着。当年蛰她那个还是小蝎子,眼前这个看着就比它大了不止两倍。
安然给蛰怕了,别说吃,光看就脚底发麻,生理反应了都。
“害怕”高兴见她皱眉直往后躲,举着蝎子的手往回收了收。
以为她害怕这个。
怕安然指定不怕,见着活的她还挺乐意逗,离远远的拿根棍儿,只要别让它顺杆爬,别被它蛰着就没事。
安然见他往回收,不躲了,抬手往杯子里一指,脱口而出,“有毒”
她本意是想提醒他,最好别吃,保不齐真有毒呢。谁知道高兴听她说完直接愣了,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相当诧异的看着安然。接着,毫无预料的大笑起来。
蝎子没吓着安然,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倒把安然结结实实的吓一跳。
高兴举着杯子笑的前仰后合,那俩油炸蝎子都快从杯里给颠出来了。
他这一笑,倒把安然笑明白了。有啥毒,真有毒人还能拿出来卖,还这老些人排队买。总之,不管之前有没有毒,现在是肯定没有的。
看着笑不停的高兴,安然可生自己的气了。气自己怎么竟露这没见识的怯。安然想让高兴别笑了,回头再把别人招来,大家一块儿笑,那她可真就成笑话啦。
安然今天都倒霉成这样了,指定怕什么来什么。高兴笑的太欢乐了,商家那么卖力的吆喝都盖不住。谁听见都往这扫一眼。
又不能上手堵人嘴,喊又喊不停,安然只能眼瞅着干着急。
外人不知道前因后果,看不出安然内心是如何焦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聊得多欢乐。
高兴笑成这样,别人注意到了,梁恪自然也注意到了。离得又不远,不仅注意到还往这边看。脸上也看不出个情绪,从进门到现在就这么一直闷着。
不一般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拍梁恪胳膊,冲安然那边抬了抬下巴,说:“高兴可以啊”
可以什么可以,都快把人笑哭了。
不一般看不出来,梁恪肯定能看出来。在生疏的小情侣人也是情侣,外头看着再冷,心也比跟旁人挨的近。梁恪面上不显其实一直看着呢,从安然接过不一般的票先走,到现在这一路上他就没让安然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
就是事儿来的太突然,整个让他措手不及。好些事儿,之前的,现在的,细枝末节,从今天看到安然那刻起,一股脑的全涌上来,混在一起乱了套了。
不一般说完他又朝那边扫一眼,没说话,跟着脚往旁边一挪。他这一挪,不一般拍完他就没拿下来的那只手自然从胳膊上滑了下去。
不一般收回胳膊,撇撇嘴,没说话。
乱套的不止梁恪,吴辰宇早就要窜,就是没逮着机会,一直忍着呢。这会儿借不一般的话茬,正好痛快嘴。
“什么货就该摆在什么架子上,越他妈上不了台面的骚贱玩意儿越自己当宝贝稀罕”
不用指名道姓,这话一听就是骂女生的。不一般这么放的开的人都听完都愣,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吴辰宇。
这话涵盖面就有点大。再说她还头回听见男生这么不客气的骂女孩子。
“没说你”吴辰宇看不一般一直盯着他,转头跟人解释。
说这个字可就用的太含蓄了。这要称之为说,那后边的话就没法听。
没说你那说谁,整个小队伍就俩女生。不一般伸手指了指安然,一脸疑问。
“恩,说的就是她”吴辰宇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瞅着,“东施效颦的故事听过没,叫声吴哥,我让她现场给来一段”
吴辰宇说话抬脚就要往前迈。梁恪先他一步跨过去,伸手拽住他胳膊,皱着眉,冷脸看着他。
吴辰宇也不躲,迎着看回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
俩人为安然就没痛快过。别别扭扭好几年,到现在每一个拎得清的。
安然今天踩他雷了,吴辰宇指定不能就这么过去。也就梁恪一直没搭理安然,他才把这口气压到现在,不然早就开骂了。
什么糟烂东西,谁都想学。偷来的东西稀罕两天得了,本分点做个眼前人不行,还他妈非要往人心里钻。偷他妈上瘾了这是,蹬鼻子上脸的,忒他妈明目张胆了也,想替谁呢这是。
这些话,吴辰宇揣一道儿了,就没找着机会说。暂时不说,不代表一直不说,气憋着不撒他就不是吴辰宇了。
两人一个铁了心的去,一个横着心拦。明里暗里的叫着劲儿,谁也不让谁。
不一般站中间,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知缘由,没法劝。只能傻站着。
很多事朦胧着看不清才纠结。刚才盘在心里的疑问,不解,想不通的,全被这会儿想要护住安然的心给搅没了。
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安然是他的,他得护着。
梁恪瞪他一眼,甩开吴辰宇,径直走向安然。
安然帽檐压得低,半张脸盖在里边,看不见穿过人群正朝他走来的梁恪。被人拉起手带着往前走的瞬间,她慌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条件反射的就要往回抽。
“我”梁恪声音有些闷,说话也不停,只管拉人往前走。
安然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头往后仰,透过低低的帽檐朝前看。
“梁恪”安然挺惊讶。
“啊,梁恪”
“就他妈…”
梁恪的声音和吴辰宇的同时传来。安然想回头看,梁恪拽着她不让,往前一带,安然和他成了并排,没等安然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她耳边连带人一起搂在了怀里。
安然被他突然一搂,心都要跳出来了。吴辰宇后边喊了什么,她没听清,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是好话就不是好话吧,因为梁恪低头在她耳边说,吴辰宇疯了,别理他。
第49章
梁恪牵着她朝前走,沿着环山路往上,走在所有人前面,俩人渐渐脱离了队伍。
离队伍远了,梁恪没在继续搂她,可牵她的那只手一直没松。俩人手心都汗津津的,也不知道是谁浸湿了谁。梁恪心里不痛快,步子迈很大,本来个就高,腿长,安然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现在搂着她的那只手放下,安然就有点跟不上。
安然想喊他慢点走。可心里毕竟还虚着,没敢说话。
那些梁恪没琢磨透的被吴辰宇气没了,脑子一腾出地儿来,那些隐在心里,被嘈杂事儿遮盖的之前不那么显眼的小情绪就显得尤其清晰。
吴辰宇骂安然他心疼,高兴看安然的时间超过了寻常人的社交礼貌他不高兴,不一般黏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安然明明看见了还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和人逗贫,他就更不高兴。
这些小情绪是崭新的,以前从没有过的。崭新的小情绪看着不起眼,可明显不受控制,一股脑的涌出来后劲儿还挺足。堆在胸口让人烦躁,闷得他太阳穴直突突。
梁恪平时挺柔软的人,那是教养好,并不代表他没脾气。骨子里倔劲儿一上来也挺拧。安然不知道,是因为俩人还没处到那份儿上。而且梁恪对她也不犯拧,女孩子么,得让着。
眼下明显梁恪让不了了,情绪上头,都显脸上了。
梁恪突然就停了,停的毫无征兆。也不能说毫无征兆,只对安然来说是这样的。
安然一直追着走的,步子迈的急。他这猛地一停,安然根本收不住,鼻子直挺挺的撞人肩胛骨上了。
精瘦的男生,连肉都是硬的,更别说还是一点肉没的肩胛骨。给安然磕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咋的啦”磕流泪了还没忘仰着头关心人家。滦县山村话都出来了。
梁恪低头看她,样子要多凶有多凶,还带点莫名的小委屈。有情绪没逻辑的话都到嘴边了,一低头瞅安然这狼狈样儿,话在嘴里打了个旋儿,又生给咽回去了。
安然追他追的急,帽子没遮住的刘海和鬓角处的头发湿哒哒的,打绺了都。一双同样湿乎乎大眼睛正瞧着他,鼻子还时不时的吸溜两下。
哎,梁恪抬头叹好大一口气。到底没忍心。
“哭什么呢”梁恪抬手替她抹了眼泪。
那么多不痛快呢,不可能叹口气就给叹没。在不忍心,梁恪抹眼泪的动作还是有点重,安然被他动作推的直仰脖。
“没哭,鼻子酸的”安然摸摸鼻子,又吸溜。
“走那么快干吗,还不看路”梁恪语气有点凶。
头回见梁恪凶,安然看着他倒也没躲,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眨眨眼睛,没说话。心想,咋还不讲理了,走得快不是你拉的。
“看着我干吗,屈着你了。”梁恪继续说,抬手又在人脸上胡噜一把,语气还是凶。
“没…没屈着”老这么凶,安然就不看他了。低头用手背蹭蹭脸,汗流的痒痒。
梁恪有模有样的凶人,安然倒乖顺,低头受着不跟他犟。
安然看着委屈,其实心里啥事没有。本来就觉得自己理亏,被人吼一顿也算舒服点。
俩人俩心思,各有各的计较,互相不搭着。一个理不明白觉得委屈想发火。一个自以为明白就什么错都接。阴差阳错最后生给连上了也是不容易。
自觉委屈的人凶两句就没那么委屈了。
本来么,这通火发的就莫名其妙,典型的有情绪没底气。人又没真干什么。你自己不理人,还不兴别人理。挺漂亮的小姑娘,领出来往人堆儿一放,自己不守着还怪别人惦记。怪的着谁。
“怎么剪头发了”梁恪语气明显软了。
他俩停这地儿背阴,路旁有好几颗老树挡着,太阳照不透。梁恪说这话就给安然帽子摘了,拿手里扇着玩。
闷这一头汗,跟水浇了似的。
来之前吹挺顺的头发,一出汗,帽子再一压,这会儿全顺头皮贴。整一个假小子。当然,假小子也是漂亮的,是位漂亮的假小子。
安然明显不知道,就觉得帽子把头发压丑了。梁恪问也不抬头,垂着眼睛磋磨衣服边儿玩。
“就想剪,洗着方便”
安然没什么表情,说话带着浅浅的鼻音,低着头,手指头缠在衣服边里,过往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多大委屈。
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小姑娘挺倔,腰板挺直溜溜的。
梁恪听她这句就想剪想到那天的就想来。再看她这明显不服气的架势,沉默的挑了挑眉。
谁都有就想干的事儿,明知不能做就要去做。任性妄为,年轻人的通病。而且,明理的大人也常这么教,想做什么就去做,别顾及这顾忌那的。挺正常的事儿。
可就是这么正常的事儿搭在安然身上就不正常。有人纵着才能就想。安然就不是能任性的人。
梁恪忽然觉得安然看着挺软的一个人,其实内心远比他看上去的要固执。就连大多时候的沉默其实也是一种无言的犟,跟自己犟,跟别人犟。这是她表达强硬的方式。
被吴辰宇气没的疑问又隐隐往外冒。
吴辰宇就没说过安然的好,从高中到现在,梁恪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对同一个人,他俩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吴辰宇认定了可怜人不能招,说烂泥堆儿里长出的花再香根儿也是沤的。
梁恪看不出吴辰宇嘴里关于沤的部分。就纯粹不忍心。安然的好些事,都让他不忍心。尤其当那双眼睛看向他时,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既干净又复杂。特别是对他小心翼翼的期待,明晃晃的,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对安然的这种情绪很复杂。不是简单的某一个字或某种情感就能概括出的。
几乎是瞬间,梁恪特想证明点什么。证明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有些事儿横在那里,不挡害,可就是叫人不得劲。其实,不挡害又确实存在的东西是可以共存的,不该碰。这点梁恪也知道。
或者他只是单纯的想证明吴辰宇是错的。
“就,就没点别的,别的什么想法,比如觉得短发更好看,或者因为,你周围的谁”梁恪尽可能说的委婉,他顿了顿,仔细斟酌接下来的用词。
其实话到这儿,梁恪已经后悔了。不该问的。问了就等于打破了某种平衡。不管最后错的吴辰宇还是他自己,伤害的都是安然。
事儿一旦摊开了说,任何一种结果,不管是不是跟自己心里想的一样,人他肯定是伤了。他和安然都不可能在接着往下走,到这儿就是终点。
一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梁恪心里一阵酸,堵得慌。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
梁恪一直挺喜欢安然的安静,乖巧。今天头一回,他迫切的希望安然能在这时候说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他太需要个拐点来结束这个错误的疑问。
语言就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在还是小学生时语文老师就教我们读书要知其意,悟其理,听人说话也一样。何况书读到现在早就不需要注释了。梁恪揭开一个角,后续的话根本不用说,安然就把他话里的意思全领会了。
因为你周围的谁,你才剪得。再直白点,是不是因为李丽以前留过,所以你才剪得。
这句话其实梁恪早就说过了,在门口看她那一眼,看上去是什么都没说可什么也都说了。
不用再多,一眼,让安然的心虚到现在。
安然磋磨衣角的手突然顿住,心里咯噔一下,心跳骤停,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人勒住脖子把她往悬崖边上推。
安然面红耳热,没遮没挡,只能继续垂着头。好一会儿,等热度退去,才抬头看梁恪。
有那么几秒钟她没说话,就只是看着。
梁恪没接着往下说,也看着她。安然看他眼神太专注,梁恪有些接不住。
“谁都不因为,就想剪。”
在梁恪准备错开视线前,安然看着他,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不好看么”安然看着他,又问“是不是太短了”
坚定是假的,这么多问题就为掩盖说谎的不自在。
梁恪一直牵着她,凶人那会儿没放,这会儿就更不能放了。
“恩,再短就跟我一样了”梁恪另只手把帽子往她头上一盖。戴也不给往好了戴,安然脸小,直接遮人大半张脸,就剩嘴巴露在外边。
安然的嘴唇略薄,是浅浅的淡粉色,不过线条很好看。尤其嘴角边的两个梨涡,透着机敏和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