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枯荣——赵非雁
时间:2022-04-29 07:55:43

  一切都太过平和,陆鸿华濒临死亡的一切都太过平和,以至于陆家上下并没有弄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笃定,老爷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他们只是镇静地等待着,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天已大黑,陆庆归看着平躺在床上的陆鸿华,似乎正一点一点变得虚无,心里才陡然慌乱起来。

  陆鸿华在弥留之际,睁开了眼睛。死前他最后一个看到的人,还是庆归,他微微抬起手,想去触他,陆庆归一把将他的手反握住:

  “怎么了?大哥明一早就能回来。”

  他迟缓地摇了摇头,说:“我等不到啦。”

  陆庆归鼻子猛地一酸。

  他说:“庆归啊,我就想…和你说说话,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可惜啊,拖到了现在…”

  “你说,就现在说,你说,我听着。”陆庆归声音发颤,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他虚弱无力,声音小到了极点,陆庆归听不清楚,就凑到他的脸侧。

  “庆归啊,我这一生,对得起你祖父,对得起你祖母,对得起龙珊,慕林,见川,对得起…身边所有的人,唯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你母亲跟了我,是她的不幸,她本该……是个贤妻良母啊,一生顺遂,儿女双全。可惜,做了我的妾。是我负了她。你恨我么?”

  他的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分开的,甚至有的字还发不出声,陆庆归却能听得明明白白,眼泪止不住,一滴滴掉落在他的枕边。

  陆庆归拼了命地摇头: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从来都不恨。你知道么,娘临走前跟我说过,她不后悔嫁给你。”

  陆鸿华不信。怎会不恨?怎会不后悔?连他自己都恨自己,连他自己都后悔,他知道陆庆归是安慰他,只因为他是将死之人。他的头一动不动,直直看着房顶,两行泪从眼角滑下来:

  “我后悔啦。”他说这话时,眼神尤其迷离,就好像在房顶上看见了过去的事。

  “可是没用了。庆归,人都会死,死不怕,怕的是死而有悔。”

  “爸,你不会死,你只是累了,歇一歇就好过来了,你看我,我受了那么多伤,如今不还是好好的?死哪有那么简单,你不会死。”

  “庆归…我甚至编不出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我到死都原谅不了自己了……还好你没有死在松子营,否则,地下人间,我没有一个敢去的地方,你母亲,一定恨死我了。”

  陆庆归痛哭流涕,呜咽声响彻整个陆家,他说:

  “如果重新回到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对我们好一些?”

  他像个孩子一样质问,其实这句话无非是他给他们二人找的一个安慰。倘若重新回去,能一切重来就好了。

  “回不去啦……”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他又开始说:

  “庆归,我把陆家交给你了。”

  陆庆归心头一紧,愣愣地抬起头看他。

  “陆家…应该是你的。”

  “可大哥?”他问。

  “见川知道。就是他先决定的。”

  陆庆归有点糊涂,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弥补他么?

  “你要好好…好好的,陆家一定要越来…越好。只有那样…你才能……打回去……”

  他静静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悄然坠落。

  “爸,爸,爸!”

  陆庆归哭到泪眼模糊,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放下,看着他宁静的脸变得极尽苍白,感觉他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慢慢消褪,直到变成冰冷。他再也忍不住,痛哭声招来了所有下人,有的扑通跪在地下哭喊,有的慌慌忙忙赶去了孙家。

  他不敢相信,从松子营那夜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他都觉得不真切,他巴不得这些全是个梦,是他在牢狱内垂死前做得一个噩梦。他宁愿是他死去,宋枯荣还是从前的那个张太太,宁愿陆鸿华仍不知悔改,顽固不宁,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

  或许这个世上最不公平的一个道理就是,仇恨并不能使人恨地死去,可人死,却能凐灭生前所有的仇恨。

  他听着满地哀嚎,陆慕林在棺前哭昏了过去,陆见川忙着招呼客人、操办丧礼,陆家忙得人仰马翻,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阁楼上,茫然看着那一切,哭也不再哭得出来。他只是不知道明天该干什么了。

  张家也来了人,夫妇二人一起来的,吃了一顿饭便走了,她好像生怕见着他。

  陆鸿华走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有时候晨起,他总要在窗户边发好一会呆,就连早饭吃什么也要想很久。再也没有人问他想吃什么了。

  ·

  这一天他临出门,在房间里换衣裳,下人却突然在门外说:“少爷!张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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