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
进门准备换香的丫头忽然放了声的大喊。
原是她一进门,便见陆鸿华静静的侧倒在软垫上。
门外陆庆归驻足等待,请来的医生在房内已经待了足足一个时辰。陆庆归起初并不太担心,因为他自以为陆鸿华的身体状态一直不错。
他没有急着去通知孙家,把陆慕林找来。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小问题,人来得多了反而嘈杂。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里面仍没有一点动静。不是说是个海外留学的医生么,也不见得多高明。
又过了许久,那医生才打开房门从里头出来,他摘下听诊器,说:
“你父亲要跟你说话。”
陆庆归不解:“什么?他没什么大碍吧?嗯?”
医生往回瞥了一眼,犹豫片刻说:“没有大碍,就是操劳过度,你先进去吧,他要跟你说话。”
陆庆归提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他走进去,坐在床前,轻声唤了句:“爸。”
陆鸿华浅浅地笑了笑,嘴唇干白,神色憔悴,显得格外老态。陆庆归伸出手抚了抚他额头上花白的白发,他不比姓张的他们大多少,可为何老的这样快。
“快些好起来吧,今儿是除夕呢。”
“庆归啊,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只要不再被打,都不疼了。”
“傻小子。不许让人打你,谁打了你,你就打回去。”
“有的人,可打不回去。”
陆鸿华没法反驳,有的人,连他也打不回去。只有张先生那样的人,才能打回去。
他说:“总有一天,能打回去。”
“好了爸,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扶我起来,我没什么事,陪我去孙家瞧瞧你二姐。”说完他就撑着手肘想爬起来。
陆庆归忙伸手扶他:“行行行,这大过年的,不用您去,她也该来瞧一瞧您了。”
“欸,她如今是孙家的少奶奶,哪能常回娘家呀。”
“是是是,我扶您去好吧?能行吗你?来,慢点。衣服穿上。”
临走前,陆鸿华瞪圆了眼睛,他其实很困很累,他生怕自己在路上就睡着了,于是努力想办法,不停地跟陆庆归讲话,说着说着,两个人就拌起嘴来。父子俩一个脾气,倔驴似的犟,陆庆归知道他年纪大了,脑袋顽固不灵,跟个不懂事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便处处让着他。
到了孙家才知道,那个点啊,陆慕林还在睡懒觉呢。是孙哲穆出来迎的他们。
“噢!岳父,慕林还在睡呢,昨晚…闹得晚了些。”
陆鸿华无奈地笑了笑,却是一脸的宠溺。
“我去把她叫起来,庆归,你们先坐,昂。”
陆鸿华拉住了他:“不,不用,哲穆,带我上去看看她。”
“啊…噢,好。”
孙哲穆领着他进了房间,偌大的一张红甸床上,躺着他熟睡的女儿。
他走过去,认认真真盯着她的那张脸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是回忆了一遍它从刚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来的变幻。
他心满意足,她过的很幸福,他的女儿嫁对了人,正如她的母亲,嫁对了人。
他从前最放心不下的宝贝女儿,如今也可以放心了。
☆、离别的冬天(下)
回去的一路,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陆庆归找法子跟他讲话,他都提不起神了,问三句才答一句,有气无力的,就好像是在梦中说得梦话。紧接着,他就睡着了。
窗外下着雪,一片洁白,寂静又沮丧的洁白,甚至没有一束风,雪点就那么直直稳稳地下落着,行径统一,无法阻止。
他靠在陆庆归的肩膀上,这个他漠视了一辈子的小儿子,如今跟离得他最近最近。
陆庆归知道他睡着了,因为他感受到了他轻微的鼻息。可他的心并不安宁,他已经能隐隐感知到一些,只是还不愿意相信。他不相信生老病死会是这般悄无声息。
这一天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陆庆归在床前守到了天黑。是到了午后,陆鸿华才开口说想再见一面陆见川的,他兴许也没有想到,生命竟消逝的这样快,蜡烛一寸一寸就烧到了最底部,灯尽油枯,原来是这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