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枯荣——赵非雁
时间:2022-04-29 07:55:43

  “我答应了他,等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她做妻,我做妾。”

  陆庆归浑身发麻,两只眼睛因眉头紧蹙而变了形,眼里的泪被活生生挤地溢出眶来,他张开了嘴,唇舌抖搐不止。他说不出话,他在无声地呜咽。

  她低着头,一滴泪垂直掉下,“庆归。”她斜着抬起了头:

  “是我怀不了孩子。”

  窗外一声轰隆巨响,是天上打雷,要下雨了。没过几秒,雨就骤然泄下,滂沱如江海涌动,猛烈地撞击着窗户。也撞击着陆庆归的胃。

  痛如割裂。他痛的四肢扭曲,手紧紧压按着胃部,手背青筋凸起。

  他泣不成声,五官像被胡乱揉杂成一团,眼泪不知不觉地流进到那一条条未愈合的伤疤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感觉不到具体的痛处,只有心脏和胃,心脏像被人挖得一块实一块空,胃里如吞刀刃,冰寒刺骨。兴许是不敢发出声音,他像哑巴似的,挣大了嘴巴,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

  他绝望到顶,喉腔中根本发不出清晰的话语声,只是张合着嘴,若有似无地,不停问着,问一个不存在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他的枯荣。十多年了,她是怎么过的这十多年?

  陆庆归又病倒了。从孙家回去,他就再也下不来床,整日昏昏沉沉的,无论什么时候在他看来,就像是在夜里。

  他茶饭不思,什么也不想做,就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天,可天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云也没有鸟。有的只是他午夜梦醒,辗转难眠,脑海里一遍遍映现着她抬头泪落,说“是我怀不了孩子。”

  他病着的这些天,陆家上下也闷沉无声,下人们个个埋头干事,不敢多言,他们都以为三少爷要死了。即使现在不死,也活不久了。

  谁知道,只一个晚上过去,陆庆归忽然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床上爬起来,衣服穿戴整齐,下了楼。

  有的时候,就是一念之间,一念之间颓然,一念之间兴起。

  那天晚上他已经气息微薄,不知不觉就沉进了梦里,梦里梦见她穿着一身印花旗袍,一头直直的黑长发,满脸笑容对他说:

  “我只有你啦,你可要好好活着。”

  活着。陆庆归醍醐灌顶,活着是唯一的办法。

  他还年轻,宋枯荣也还年轻,只要好好活着,活到所有苦难都过去,活到那些卑鄙的人都死去,活到盛世太平。

  陆鸿华简直不敢相信,他甚至害怕陆庆归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直到陆庆归喝了两碗粥,吃了三个包子,并嚷嚷着说要重新把赌场开起来时,他才暂且相信了。他高兴地主动出钱,重新帮陆庆归把赌场办了起来。

  陆老板回来了。阿准也没死,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没死,时峰路口的左半边天,又回来了。

  “陆老板伤养得怎么样啦?!”

  “对呀!这都这么多天了!可把我们给急坏了!”

  “是啊……”

  ……

  一群人围着陆庆归哄笑,问这问那,嚷嚷不停。陆庆归也高兴地合不上嘴,阿准拦在他身前,指着他脸上的伤痕,抢先说:

  “怎么着?你们是关心啊还是捣乱啊,这伤都在这呢,看不见啊!别逼我削你们!去去去!”

  一群人踮着脚伸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

  “唉呀!咱们老板生的这样俊朗,可惜要留疤了……”

  “疤怎么了?依我看,什么疤子口子也不影响,留点疤更霸气呢!是不是!”

  “是!”

  ……

  陆庆归摇着头笑:“行啦!别打趣我啦!我再没事,也经不住你们这样盘问啊!你们吵得我头都晕了!快快!该干嘛干嘛去!”

  “得嘞!走吧!开干!”

  “哟吼——”

  正规赌场顺利开业,又是名扬上海的一件大事,宋枯荣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总躲在禄和饭店二楼的窗户边,叼着烟偷偷看他。

  一直看到漫天飘雪。陆庆归昂起头,雪花落在他日益变淡了的伤痕上。

  他的第二年冬天也来了。

  ·

  已近除夕,陆庆归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精气神儿也上来了,家里外头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陆鸿华的心算是完完全全放了下来。

  撑了这么久,也该到了他歇一歇的时候了。

  除夕夜晨早,天才刚刚亮,陆鸿华跪在佛堂内点香。檀香飘飘然,一缕缕游进天光里。他双手合一,闭眼凝神,嘴里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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