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和大妖不一样。”循蹈快速打断了周莫尔,“大妖毕业后就没干过临床,她积累了很多企业的工作经验,所以她现在做的就是老本行。可我不一样,我没在企业工作过,我不懂,可能也不适应。而且,我怎么能去你那儿呢?你想什么呢!”
“怎么不行呢?”周莫尔急了,他倒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夫妻携手创事业,有何不妥?他迟早是要娶了她,循蹈聪明、靠谱,他愿意放她在公司大展拳脚,施展抱负,他相信她定能做好。
“就是不行,我希望我们都有各自的领域。”
看她板起了脸,“好好好。”周莫尔放松下来,安抚道,“你的学历、专业,有大把的选择,高校、医药器械、医疗服务,还有医院的行政岗,都可以考虑。”
“前两年我们院医务科主任还问我是否愿意调到医务科工作,我当场就回绝了,我不喜欢。”
“那你就再考虑考虑,有没有喜欢的领域,我也帮你留意。”
“哎——真是心烦!”循蹈喃喃自语。
周莫尔近来也感到焦虑,他看得出循蹈最近的力不从心,身体总是过度疲劳,脾气越来越大,亢奋后的低落也越来越严重。以前他绝不会和她讨论改行的事,但最近他觉得时候到了,不妨一问,果然如他所料,并非多此一举,循蹈对此不仅没有不屑,竟还上了心。看来,她守在心里的明灯已经暗下来了。
十七床,“胰腺癌”晚期的老爷子,意识已经不清,靠着升压药和呼吸兴奋剂支撑着生命体征。大小夜班的护士正在交班,心电监护的报警传了过来。
“循医生,十七床血压掉下去了。”
循蹈刚写完新收病人的首次病程记录,听到呼叫,急速起身奔向病房,检查后,调快了升压药的滴速,血压回升了一点点。
“他的家属呢?”循蹈环顾病房,询问道。
护士打开洗手间的门,又奔向走廊张望,喊了两声十七床的家属在不在,并没有回应,“没看到啊!”
“留陪人了吗?”
“没有,他家都是家属来,没找护工。”
是白医生管的病人,循蹈拿来病历,家属签署了告病危通知书,却没有签署放弃抢救的知情同意书。
“打电话给家属,老爷子快不行了,让他们赶紧过来。”
不大会儿,护士跑回来,“家属说不插管,不做气管切开,其他的要做。”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心率已经开始下降,循蹈指挥着护士给予抢救用药。
“他儿子说很快过来,让医生务必要抢救老爷子,等到他们来。”
“该死,放着这么病重的家人,都跑了?”
心率、血压、呼吸都在持续下降,除了给药、面罩给氧,循蹈已经开始做胸外按压。
半小时后,患者的一个儿子和孙子赶到了,循蹈换手给护士,查看患者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她和家属交代老人的情况。
“继续抢救,他还有其他儿子和女儿没到呢!”老人的孙子不客气地命令道。
“老人现在这些生命体征完全是靠药物和持续的胸外按压维持,没有意义的,也会增加病人的痛苦。”循蹈不去理会对方的坏脾气,仍旧话语柔和。
“医生,别说了,我弟弟妹妹都在赶过来了,他们得见我爸活着的最后一面啊!”
老人的儿子言语相对恳切,余光瞥见孙子吊着一张鞋拔子脸,横眉冷对地瞪着自己,循蹈停止了劝导。
护士双臂酸胀,循蹈再次和她换位,“你打电话通知二线。”
护士听从医生的吩咐,匆匆去联系上级医生。
“循医生,八床一直在呕,你去看看吧。”护士又急匆匆返回,带着其他病床需要更换的点滴袋,“我去隔壁接个瓶,马上来替你。”
上级医生很快来到病房,了解始末后,在病房外和家属沟通:“你好,请问其他家属还有多久到?”
“快了,快了。”语气极不耐烦,这态度也不完全是针对医生,也有对其他家人的抱怨。
“我们做胸外按压已经超过半小时了,抢救的意义不大……”
上级医生话说到一半,患者孙子已经粗声粗气打断了她的解释,“你想草菅人命啊?我们家属要求抢救,你就必须给我继续救。”
“即使我们一直做下去,也不可能把老人救回来,只是推迟宣告死亡的时间,还会对他造成另外的损伤。”上级医生正色解释道。
“医生,医生,你别和我们说那么多废话,你们继续抢救,必须等到他儿女都到全了。我们都住在华市,所有儿女都想尽一份心,不能说等老人家死了才到啊!除了那些有创伤的,什么插管、上呼吸机,那些就算了,其他该按压按压,该用药用药,还是积极抢救,啊,积极抢救。”
上级医生欲再分辨,孙子凑上前来,推搡着女医生,她禁不住他的大力气,踉跄了几步,“你干什么?”
“我让你救我爷爷,快点!”
上级医生明白不能吃眼前亏,她和循蹈更换,继续做胸外按压,循蹈双臂已经麻木,她稍稍打弯活动下,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不如留些力气,一会儿还要继续奋战,“那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半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
循蹈着急了起来,“照现在这种方式,即便我们一直抢救,老先生可能也撑不到那时候了!”
“你去救啊!只知道在这儿瞎逼逼。你们认真治,说不定我爷爷还能多活些时日,不至于这么快走!”患者的孙子青筋暴露,对着循蹈大声吼叫。
循蹈攥紧了拳头,眉头紧锁,却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不能和他硬碰硬,她走近护士 ,悄声道:“你去打电话叫保安。”
患者家属暴跳如雷和保安对峙,但保安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驻守在旁严阵以待,提防局面混乱。通知了医院总值班,仍协调未果。
为了防止纷争升级,对着一个肿瘤终末期、心肺功能衰竭、没有自主生命体征的老人,几个医护人员违背医疗原则地持续胸外按压三个小时,最终在家属到齐,一一和老爷子说完告别的话后,停止了一切治疗。
上级医生宣布了患者死亡,子孙们哭成一片,嚎天啕地。
散架的几个白衣狗熊,瘫坐在办公椅上,循蹈抬手写死亡证明,拿着笔的手颤抖不已,似乎已是Ⅲ期以上帕金森发作,试了几次,甚至在另一只手的辅助下,都无法完整写出一个字。
她扔掉笔,长叹一口气,“我们现在许多医疗行为,都是做给人看的,其次才是问心无愧。”
上级医生也双臂打颤,她双眼无神,无奈道:“大半夜的,遇到这种家属不理智的情况,我们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否则挨打了也白挨。”
第72章 72
对于上级医生的提醒,循蹈虽叹气,但也知道只能是这样,“这是个什么医疗环境啊!竟然轮到患者家属来指手画脚,我们还得言听计从。”
循蹈越说越恼,火气在体内疯狂流窜,想找到一个出口。
“会好的,会好的,小循,等到你的孙子辈学医,老百姓对医生的尊重和信任差不多能建立起来了。”上级医生苦笑着自我安慰,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
大夜班护士在电脑前核对医嘱做结算,闻及医生们的聊天,也搭腔道:“老人家住院有医保,花不了多少钱,不吃不喝全靠鼻饲和液体维持,都是护士做,还有身体护理也是我们做,家属都不咋伺候,他们还不留陪护,能费他们啥事?而且老爷子是政府部门退休,退休金肯定也不错,家人自然希望他多活些时日了。”
“这么积极,那就上机啊!”小夜班的护士也从值班室爬起来,回病房义务帮忙,带着没觉睡的戾气,讥讽道。
“那就要去ICU了,你以为他们家属不会算计啊,那花费可就海了去了。”大夜班护士深谙人性,分析的头头是道。
话音刚落,患者大儿子窜进门来 ,要取医学文书,循蹈起身说抱歉,“我现在手抖的厉害,写不了字,稍微缓一下,我拿到病房给你。”
家属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悻悻然道:“那你快点,一会儿殡仪馆的人来,我们要跟着走的。”
因为要准备的文书比较多,医生们通常会和家属沟通隔日来取,或是结账时来取。但循蹈并不想多费口舌,毕竟他们认为她从事的乃服务行业,客户是上帝,需求必达,人家把病人送来医院了,钱也付了,病却没治好,算怎么回事儿啊?治疗没达到预期,要求退费,退是不退啊?
被这样质问不是一次两次了,趁他还没如想象中般无理取闹,她迅速点点头,“好,我尽快。”再说不出更多的话,因为连扯动嘴皮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患者家属甩门离开,循蹈又瘫回椅中,懊恼自己为何如此烦躁,是生理期要到了吗?生理期是什么时候,不是提前就是推后,乱的都已记不住日子了。
她抓抓蓬乱的头发,自己还能熬下去吗?穿过黑夜,自己还能守候到天明吗?
这个夜班下的到是顺利,没到十点,循蹈就离开医院回到家中了。周莫尔今天要出差,所以没去公司,到点儿就直奔机场。他准备好了早午餐,嘱咐循蹈吃完赶紧睡觉。
她像只树懒,勾着他的脖子,她可能真的很羡慕树懒,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吃、睡和发呆中度过。
“好累啊!”她没有和他讲夜班发生的事情,只是撒娇。
他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腰,一只手抚着她乱糟糟的头发,“那怎么办呢?要不别干了,我养你就好了!”
循蹈假装泄气般唉叹着,“养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啊!”
“怎么会?咱俩之中要真有坚持不下去,要变心的,那肯定是你。”周莫尔从容不迫地反驳,又胜一局,循蹈哑口无言。
推开他,飘向卧室,周莫尔尾随进去,发现她正在床上四处搜寻,疑惑道:“你找什么呢?”
“我看有没有其他女人遗留下的痕迹。”
周莫尔白了她一眼,冷笑几声,“早收拾好了,还能等着你发现。”
循蹈翻进被子里,恶狠狠地放话:“你等着!我有一万种方法折磨你!”
“等不及了,现在就折磨吧!”周莫尔脸色红润微醺,飞扑向猎物,循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推开他,但涓埃之力,根本无济于事,她边笑边躲,他却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拉扯中,还是让他得了手。
“好啦!我好累!”她被周莫尔吻得几乎要晕厥,必须要阻止他,“你不是要去机场吗?快点出发吧,一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没事儿,小谢还没来。”
正说着,电话响起来,“来了,来了,快去。”循蹈手推脚踢,周莫尔坏笑着起身,走到客厅拎起手机,果然是谢助理,他已经等在楼下了。
他再次回到卧室,轻吻她的额头,“那我走了,你乖乖的睡觉、吃饭,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什么时候回来?”循蹈懒洋洋眯着眼看他。
“后天吧。”
“这么快?”
周莫尔捏了捏她的脸蛋,表示不满。
循蹈偷偷瞄他,只是短暂的分离,他的眼神中依旧噙满了不舍,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仍如少年时一般步履轻快,耀眼而美好,像一束阳光照进循蹈的心里,她暖暖地融化其中,坠入梦乡。
太阳就快在这个半球收工了,循蹈也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下班,她加快写病程记录的手速,完全无视医生办公室的座机响个不停。
“谁接下电话啊?响得烦死了。”一个医生急吼吼地走进来叨咕了一声,又急吼吼走出去。
“没时间啊没时间!”循蹈哼唱着,双手不曾停下片刻,医生们要么奔走在病房和办公室之间,要么在电脑前忙病人的医嘱病历,一段规律的声响就像忙碌的背景伴奏,但闻电话响,不知要去接。
护士长大步流星地推门进来,劈头盖脸道:“看看你们这一帮人,都在,却没有一个知道接电话的。”
屋内仍没人理会,手头上的事儿都忙不完的医生们,对无关紧要的情况就是这么能置身事外。医生办公室里的电话通常只是个摆设,重要事没有联系这个电话的。
这个电话接起来,最多见两种情况,一是本院的同事随便找个当班医生咨询;另一是医院总机转来的外部咨询电话,都是些一般事务。剩下还有一种很少见的情况——打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电话号码迎合人体生理操作,特别容易被拨打,拨错的电话找的人或机构五花八门,着实令接听者费解,摸不出规律。
但凡忙着,谁有那闲工夫接听。护士长唠唠叨叨了许多次,电话响必须接,但并未有任何成效,也只好苦着她经常充当接线员和传话者。
“循医生,找你的,ICU。”护士长喊道。
ICU?循蹈思索着,能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不情愿地起身,奔至电话旁,拎起话筒,“你好,我是循蹈。”
“循循,我小敏啊,你干嘛不接手机?搞得我还要打这个电话找你。”对面传来清脆的声音,像说贯口一样快。
小敏是ICU的医生,两人同一时期入职医院,颇为熟悉。她最大的特点就是语速快,所以不能根据她语速的快慢来判断事情的缓急。虽然说话快,但却讲得十分清晰,循蹈常说她患有“说话牛逼症”。
循蹈疑惑地啊了声,翻着白大衣的口袋,掏出手机,原来午休时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怪不得一下午手机这么安静,她在忙碌间歇还曾一度纳闷,却没机会拿出来看看。
正解释着自己为何不接手机,还未来得及询问什么事,小敏已等不及打断,“马上下班了,再找不到你,我今天就先交接班溜了。我们收了个新病人,他朋友说认识你,想请你过来探望下他。”
“啊?是谁啊?”有认识的人住进ICU倒是能理解,但通过这种方式找她,循蹈觉得很奇怪。
“噢噢噢,他叫雷霄,是个年轻小伙,他朋友也是个年轻小伙,反复和我提了好几次,但也不说叫你来干嘛,所以我没答应他,先来问问你,是不是认识他?要不要来看他?”
大约经历了三秒钟的空白,雷霄这个名字和他的模样,集合在了循蹈的大脑半球,是我印象中那个人吗?他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见我?疑惑层层叠叠,但她终究都没问出口。
“有点印象,有点印象,是我以前的一个病人,出院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