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舟的心漏了一拍,他第一次觉得,他要抓不住谢棠了……
周围的警察出手去拦。
却听医院那头传来宋月渠的警告:“谁再动一下!我拧断这个小崽子的脖子!”接着就听到“卡啦”一声,宋月渠紧了紧勒在那个小孩脖子上的手铐,把一众人吓的不敢再动。
谢棠没想到她居然用手铐箍着小孩,一边提步上了台阶,一边说:“能别用这个勒我吗?我挺怕疼的。”
宋月渠也已经筋疲力尽,她恶狠狠的说:“再说废话你滚回去!”
谢棠挑挑眉,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等等!”宋月渠又出声,“把鞋脱了。”
谢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坡跟凉鞋,不敢置信的抬头:“就3公分!”
宋月渠冷着脸:“脱。”
好吧。
谢棠不情不愿的把鞋脱掉。
进入医院后,谢棠发现平时人来人往的大厅此刻非常安静,应当是人员都疏散出去了。
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从门口到分诊台这段路上一片狼藉,地上还有散落的饭盒。
谢棠走到距宋月渠一米的位置,说:“你把孩子放了吧,我来换他。”
宋月渠倒是没有犹豫,将手铐从小孩脖子上拿开,换成捏着小孩肩膀。
那个小孩脸都哭花了,此刻脸上挂着脏兮兮的泪痕,整个人特别没精神。
“嘿!”谢棠喊那个小孩,“这个姐姐刚才和你玩了一个超级酷的游戏,你做的非常棒!”
那小孩抬眼看着谢棠,不做声。
“现在要交给你另一个任务,完成了就算游戏通关啦!”谢棠笑着说,“你看到外面那个个子很高的叔叔了吗?”
那小孩眼睛看向门外,看了一圈,目光定在吴舟身上,点了点头。
“真棒!”谢棠说,“你最后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那个叔叔那里,然后就算游戏胜利啦!那个叔叔会奖励你肯德基全家桶!超好吃的炸鸡,想吃吗?”
“想呜呜呜!”那小孩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
眼看宋月渠不耐烦了,谢棠看着宋月渠的眼睛说:“那我数3、2、1,你就跑过去好不好啊?”
小孩扁着嘴,“嗯”了一声。
“那准备。3、2、1……跑!”谢棠喊。
宋月渠松手,小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宋月渠跃起,一把扯过谢棠将她拉到怀里。
地上是黏腻的汤汁,谢棠猝不及防被拉的一个趔趄,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被宋月渠按住了脖子。
谢棠现在整个人趴在了宋月渠的怀中,有些无语的说:“我觉得我们这个姿势不是太雅观,能给我换个面吗?”
宋月渠大约觉得谢棠太烦了,“啧”了一声,还是给谢棠翻了个身。
谢棠刚松一口气,却感觉到脖子被抵上了一个东西——像是碎玻璃片。
谢棠眼睛扫了一下地面,看到了一个碎裂的汤盅,不由得笑了一下:“你倒是厉害,就刚才那一下还有功夫捡个瓷片。”
宋月渠在谢棠背后微微喘着,发现谢棠坐下来后有些挡不住她,于是那碎瓷片又使劲按了一下,谢棠立刻觉得脖子刺痛起来。一定是破了。
“姐姐,你可手稳一点。”谢棠微微躲了一下,“你把我弄死了你就玩不下去了,珍惜我的颈动脉好嘛。”
宋月渠发现谢棠贫的要命,低声吼她:“闭上你的嘴!”
谢棠的目光越过医院的门厅,落在了吴舟的眼里。
第 40 章
谢棠说:“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了,没想到这么快。”
背后的宋月渠沉默了一会儿,却问:“你不来问问我要什么吗?你不是说客吗?”
“我吗?”谢棠眨了眨眼,有些冤枉,“我发誓我和外面那群警察没关系,我是自己来看热闹的,真没带着什么任务来。”
宋月渠不说话,显然是不信。
谢棠笑了一下,却因为脖子旁的利刃不敢大幅度的笑。
“宋小姐,你要允许这世界上有烂好人。”谢棠说,“这些烂好人有一些社会责任感,尊老爱幼。所以我过来只是可怜那个孩子。”
“哈。”宋月渠显然不信,讽刺到,“那你可真伟大,就不怕死吗?还是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
谢棠又看到了吴舟。
“我该死呀……”谢棠喃喃。
二人离得极近,宋月渠听到了这句话,动了一下眼睛,瞥了一眼谢棠:“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那是自然。”谢棠说,“我是来你这里求死。你玩这一出不也是求死吗?咱们彼此成全好不好?”
宋月渠觉得谢棠可能有点疯。
“别装疯卖傻,恶不恶心。”宋月渠皱着眉,她不喜欢谢棠这次的态度,这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谢棠有心拖延时间,说:“现在这样僵持着,咱俩说说话吧,不然挺尴尬的。我们不如谈谈你的第一个案子怎么样?”
要不是手上没别的筹码了,宋月渠真想让谢棠滚蛋,她是来捣乱的吧?
见宋月渠不说话,谢棠提醒她:“那天不是说好了再约个时间嘛,你看这不就赶巧了?”
宋月渠垂下眼,默默思忖着。
谢棠也不催她,这才开始感知身边的一些。她静静的看着门口的槐树把影子投在门厅,微微晃着,配着外面的蝉鸣与骄阳,谢棠想这就是夏天最浪漫场景啊。
这是个有些年纪的医院。大厅的角落里有一座很大的钟,好像是建院80周年的时候市里面给送的,一旁的柱子经过了翻修,尽管贴着洁白的瓷片,却难掩年代感。现在这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回荡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有些清脆,往常医院人来人往,秒针的声音是听不到的。
谢棠摸着沁凉的石板地面,鼻尖绕着医院特有的味道,忽然,谢棠想到,宋月明该不会就是在这家医院逝世的吧?
那如果真是这样,宋月渠今天搞这一出,八成真的就是不想活了而已吧?
“如果你不想说第一个案……”
宋月渠冷不丁的说:“第一次杀掉的是体育馆门口的那个傻子。”
谢棠张了张嘴,本来她想说如果不愿意谈第一个案子,就来谈谈你的要求吧。
于是谢棠噎了噎,没接住话。
宋月明死后,宋月渠时常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死的是她?
甚至宋月渠想,如果宋月明是被杀死的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恨那个人,吃他的肉,嚼他的骨,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可是宋月渠无人可恨,她内心的委屈无处排解,细细想来,她只能去恨自己,当时不该让宋月明替她去送爷爷。
所以宋月渠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美味的食物,干净的空气。每吃一口肉都有着深深的愧疚,每次身心放松就会马上不由自主的谴责自己:宋月渠,你不配得到任何快乐。
于是宋月渠这几年来,内心像住着一个苦行僧,自苦着,为的是消除自己的业障。
在高考完那年夏天,宋月渠跟同学坐在公交车晃晃悠悠的去商场,路过山阳那个老体育馆的公交站时,隔着窗户玻璃,宋月渠看到了那个蹲在站台上的傻子。
宋月渠同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这傻子也在这里很多年了。”
没错,很多年了。自宋月渠记事起那个傻子就蹲在体育馆附近,一开始见到公交车就要上,被司机骂过太多回后,就算他是个傻子也明白那公交车他不可以上。于是他就只是蹲在站台上,反折着手,张着嘴,口水流的一塌糊涂,看着车来车往。
后来傻子的活动范围变大了,会走到一站路之外的岔道口,那里会有货运火车路过,他就蹲在那里看火车。
一晃都有二十年了,傻子依旧蹲在那里,流着口水看车。
从商场回来后,宋月渠夜里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傻子。也许是傻子不用操心,所以他衰老的速度像是比别人慢,算下来这人估计都有四十了,可是在宋月渠印象里,他一点都没变,当年也是这么个样子。
而且这傻子应当是有家人在照顾着的。冬天了他会穿上棉衣,秋天了会穿上毛衣。虽然那些衣服一看就是旧的,但是每次都被洗的干干净净,隔三差五还能换一身。
他的家人一定很累吧?宋月渠翻个身,傻子肯定没有结婚,所以照顾他的一定是他的父母,也只有父母会无私的照顾一个傻子这么多年,给他吃喝,给他洗满是口水的衣服,不求回报,只求他能活下去。
但是他的父母真的想让他活下去吗?
宋月渠在深夜里,心中的黑暗开始蔓延。
傻子的父母的做法其实是矛盾的,宋月渠开始剖析,他的父母养他,不可否认最开始是出于爱,出于一份责任。没有人知道这份爱和责任保持了多久,但是宋月渠相信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这得不到回应的爱和责任最终都会消失。之后他的父母养他,大约只是怕街坊邻居戳脊梁骨,或者惯性使然。
他的父母在被拖累到崩溃的岁月里,一定无数次的想过,他死了该多好,他解脱了,大家都解脱了。
所以在车来车往的公交站,他一开始拦车要上车,他父母不曾制止过,因为指不定哪天某个司机一不留神,一脚油门过去就完事了。后来傻子开始看火车,他父母也不曾阻拦,毕竟拦火车的话人家司机可不会去刹车……
但是傻人有傻福,让这个傻子无惊无险的活到了四十多岁。
那他的父母一定非常年迈了,照顾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肯定非常吃力,解脱的日子从傻子意外死亡变成了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
宋月渠叹口气,都是可怜人。
第 41 章
这是第一次,宋月渠肆意的揣测着傻子的父母,她下意识的忽略掉别的可能性,就认准了傻子的父母被其拖累日日想着解脱。
之后这个念头像一团水草,在她的脑海中疯狂的蔓延肆虐。
人生下来总是要有些作用的,不说什么为国家社会全人类做贡献,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人,碌碌无为一生,最后为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也算是有作用,可这个傻子有什么作用呢?他傻的彻底,连他自己都管不好,更别说奉养父母了。
宋月渠便有了可以恨的人——那些活着,却无用的人。
该死的是这个傻子,这种人活着浪费粮食,拖累父母,恶心别人。世界上这样的人都该去死。而那些美丽的、纯洁的、优秀的、柔软的人,应该一世无忧,长命百岁。
没用的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是对早逝的人的不公平!
宋月渠在脑海里无数遍的想,像是一种暗示。从那个傻子该死,到那个傻子应该如何死,到那个傻子如何被杀死……那个傻子如何被我杀死。
于是在宋月渠大二上学期,一个疯狂的念头凝结成型,她要做一个清道夫,帮傻子父母清掉这个绊脚石,帮社会清掉这个累赘。
到了寒假,北方早已供暖,但室外依旧很冷。宋月渠这天有高中同学聚会,她知道自己长得美,也从来不吝啬展示自己的美,于是她穿了一件红格子大衣,黑发雪肤,美的动人。
聚会结束,宋月渠拒绝了殷勤的男同学,坐上末班车,晃晃悠悠的回家。
宋月渠支着下巴看车窗外的风景,这条路走过太多遍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将路灯光线的颜色都记在了脑中,因为她总觉得这条路的灯光和别处都不一样。
就这样看着路灯在地上投下的一个个光圈,路过那个铁道口时,宋月渠忽然看到了坐在光圈里的傻子。
宋月渠直起身子,好巧,她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看到傻子。
到了下一站,宋月渠提前下了车。
呼出的气瞬间在嘴边凝成雪白的雾气,宋月渠将衣领立起来,半张脸隐在其中,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匆匆的向铁路那里走去。
宋月渠看看表,是夜里9点30,北方的小城冬天安静的很早,又因为这里并不是市中心,所以这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马路对面还有几个小摊,卖着包子和烧饼,尽管没什么人,但是小贩不敢让炉子熄掉,在寒夜里腾起的雾气缭绕在街口。
宋月渠走近傻子,与他一同被光圈圈着。
傻子看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却被路灯的光刺到眼睛。宋月渠忽然脸颊上一凉,她抬起眼,在暖黄色的灯光中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宋月渠轻声说。
傻子张开嘴,让雪落到嘴里。
宋月渠蹲下来,与傻子平视。这是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认真的看傻子。
“你长得可真丑。”宋月渠弯着眼睛笑。
傻子冲着宋月渠傻笑。
面对傻子,宋月渠可以毫无顾忌的卸掉一切伪装,不用装作乖巧,不用装的善解人意,不用在意枷锁一般的道德感。不能宣之于口的恶意此刻终于奔腾而出。
“活着是干什么呢?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为什么你可以活这么久呢……”宋月渠蹙着眉,真心实意的发问。
“我有时候就希望,每个人都有个号码牌,排着队,轮到你了就去死。”宋月渠凑近了两分,“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的号码牌和月明的对换一下。”
傻子听不懂,用当地的方言,这是个实心的傻子。他就流着口水,折着手腕看着宋月渠笑。
宋月渠呼出一口气,敛了敛眼中的怨气,换上甜甜的笑:“那你怎么不回家呢?是不是饿了?”
傻子傻笑。
宋月渠放软了声音:“我给你买包子好不好?”说罢指了指马路对面:“热乎乎的肉包子。”
傻子却听懂了“包子”,当即乐了出来。
宋月渠又指了指铁路深处:“那你去那边等我好吗?我们吃包子不能让别人看见,会抢走的。这样,你顺着铁路往前面走,有个绿色的大垃圾桶,你在那边等我好吗?”
傻子似懂非懂,蹲在地上依旧傻笑着,只是嘴角的口水流的更欢快了。
宋月渠的耐心快用完了,不觉冷下脸,用命令的口吻说:“现在,去那边的垃圾桶等我!不然你就别想吃包子!”
傻子听不懂,转头看看铁路深处,黑黑的,没有路灯,他又看看宋月渠的表情,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姑娘在生气。于是傻子站起来,歪着头向铁路深处走去。
宋月渠冷冷的看了两秒,转身去马路对面买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