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临光钓雪
时间:2022-04-30 08:47:49

两人伸长脖子遥遥看着河流的方向,同样伸长脖子的还有登高望远的知府一干人,据说傅聿老爹也在那上头与他们一道晒太阳。
她被身后热心群众挤得进退不得,伸手抓住侍卫手中刀鞘,侍卫被她吓一大跳,反手一抽,鞘没抽出来,人却往前一带直直冲破防线往河堤下栽去。顾兔仍箍着小梅子的手臂,两人踉踉跄跄,左右互绊,顺着斜坡掉下河堤。
玄衣侍卫是个年轻尽责的小伙,从自己臂弯下漏走两个人急忙滑下河堤借速伸出援手。
三人距离相差不远,这一栽也不过是瞬息间的变故。顾兔眼尖,却看不清从小梅子身后袭来的黑影是什么模样,只觉得他速度又快又急,奋力伸出手,却默默心道了一声不妙。
人人说世事难料,也并非所有英雄救美都能配合的天衣无缝。比如用力过猛的顾兔,援手没有抓住,却反手一打,将那个年轻热心的侍卫打进了河里。
小梅子脸色煞白,脚步虚浮,仍旧惊魂未定。两人缓冲稳住身形,齐齐的朝河内的巨大水花看去。
咕嘟咕嘟,人没浮上来。
“他、他……”未等小梅子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从岸上又滑下几个人,紧跟着也跳进了水中。
其中一人顾兔再熟悉不过了,她的心跳几乎跟着水花停了一瞬:“顾曦和!”
小梅子想追过去,却被身边的侍卫拦下。
“他是我们的朋友。”
“也轮不到姑娘挺身而出。”
小梅子急道:“那你怎么不去救他。”
“我不会水。”
他答得理直气壮,小梅子居然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回应。她忍不住心里焦急,甩开侍卫的手臂,朝几乎探进河水半个身子的顾兔跑去。
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顾兔。
那个乐观,无畏,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都会描画在脸上的顾兔,此时此刻的表情却有些可怖。惊恐,愤恨和乖戾的情绪绞糅在一起,凝成的模样几乎变得扭曲。
“顾曦和,你疯了!”
小梅子忽然被惊醒,她看到昏迷不醒的落水侍卫被一左一右湿漉漉的两个人拖到岸上,匆忙递去手帕,想了想还是别过头没去打扰抱成一团的兄妹。
“顾曦和,你要吓死我了。”顾兔的声音微不可闻。她抱着顾曦和,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有让他看见自己的。方才盯着水面的时候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想着等他上岸了一定要给他一拳,问他明明水性一般为何还要逞英雄,再好好骂他一顿,胡乱招惹是非。
现在她不想说话,她听得见心跳,也能够感受到停留在后颈的呼吸,偌大的世界里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顾兔兔,你也要吓死我了。”
顾曦和轻声回应,有些哭笑不得。河堤上看不清底下的状况,只知道有三个人相继摔倒,他记得顾兔今日的服饰打扮,听到水声就跟着跳下去了,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顾兔说:“我以后再也不闹了。”
“真的?”她没抬头,但顾曦和却总觉得她哭了。
“……我不管!”顾兔大声强调,“你也不许再这样了。”
“咳咳”
两声咳嗽分外刻意突兀,高效的彰显了来人的存在感,顾家两人齐齐扭头,看到身边杵了一个同样湿漉漉的人影,不就是被顾兔一巴掌打下去的那个倒霉蛋。
顾兔内心惴惴,苦瓜脸的看向她。
“都是我的错,姑娘要打要骂,务必不要客气!”
“……”
被叫做姑娘的“侍卫”表情变得惊惶不自在,她注意到对面两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急又气脸颊发红,然后双手环胸瞪了顾兔一眼。
顾兔反应过来,她本想提醒,原本宽大的服饰被水打湿暴露出女子身形,没想到对方反而会因此生气。话说回来,所谓女扮男装这种事情,若是不遮掩女性秀气的容貌和前凸后翘的身量,不就是欲盖弥彰,心照不宣的事吗。
“休要胡说,小心你们的舌头。”女子撂下狠话,沿河堤匆匆离去。
顾兔的视线仍黏在女子的背影,等到完全看不见了才一边轻拍顾曦和的脊背,一边和颜悦色:“你刚刚在水里对那姑娘做了什么?”
“?”
顾兔不客气的拍下一掌:“呵,男人。”
顾曦和不明所以,呛声连连。
夕阳落山的时候,顾兔连同顾曦和齐齐坐在艳湖富丽堂皇的游船上,面前是脸色严肃的傅家老爷,身边是长身玉立的傅聿,及时送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等到小梅子领着白天的冷面侍卫到傅老爷跟前叙说来龙去脉的时候,顾兔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自己被咯得生疼的屁股。
然后便看见傅老爷往她身上递来一记眼刀。
“你们可知错?”
“罪无可恕。”顾兔埋头认错。
“错在哪里?”
“行事冲动,胡作非为,连累小梅子和顾曦和,在皇上巡游期间险些闹出人命,让知府老爷急火攻心现在还在昏迷。”
傅老爷捋胡子的手一顿,似乎没想到顾兔态度诚恳坚决,确实一副真心悔过反思的模样。眼见其他三人就要开口为她求情,傅老爷挥了挥手。
“郡主要见你们。”
四人齐齐抬头,顾兔睁大眼睛:“谁?”
郡主封号华裳,宫内上下称之小裳,即便每每听在耳朵里会误认为是长街生意爆火的著名小吃原料,但郡主本人还是觉得要比亲爱的母上坚持的小华好听多了。尽管如此,在强硬让周围人改口之后,郡主仍然不够满意,她摸摸自己的脸,再摸摸自己的胸,分明身高腿长平板身材,戴上帽子就是风流倜傥帅小伙,怎么就被人一眼看出来是个姑娘呢。
她撩开碍事的帘子,在一干人等的混乱阻拦中蹬到埋头不起的四人跟前。
“你们就是洛城四小天王?”
在缤纷绚烂的心情中,顾兔的小脸揪成一团,她想起来之前一路上被傅老千叮咛万嘱咐,在郡主面前务必注意言行举止,尊卑有序,切记放肆。
于是她回:“我还不想死。”
顾曦和在场面的超长静默待机中,抢先回答:“儿时胡闹,郡主见笑。”
小裳振袖挥手,霸气侧漏:“不用妄自菲薄,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才。”
缺德?人才?她在骂我们对不对,顾兔拍拍脸,不对,你清醒一点,或者郡主也该清醒一点。
“有个海洋大盗从海河州一路逃窜到了洛城,为了将他捉拿归案,我得到确切情报之后立刻乔装打扮在城中心蹲点,但是始终一无所获。”她摸着下巴,眼神忽亮,“后来我明白了,原是我初来乍到一点都不熟悉,没人没渠道,单枪匹马怎么能成事呢。如何,你们愿不愿意入伙,事成必是大功一件,重重有赏!”
傅聿说,殿下,敢问情报来源是?
“我呀,我上个月刚从海河州过来,这小兔崽子偷了邻国进贡的珍珠就跑,还留字条说回老家洛城。”
小梅子举手发问,为何不报官呢?
“报了,但他们消息没我灵通,马还没我快,再者我是偷偷去的海河州,娘亲现在还以为我在六扇门见习呢。”
顾曦和接,为什么选我们?
“六扇门的兄弟都说,人情这种东西务必要下沉到基层,越是那些街溜子混主儿越是掌握大大小小的消息。”郡主拍了拍胸脯,红口白牙笑容满脸,“我是全勤十佳优等毕业生,信我的没错。”
船浪浮沉,灯火飘摇之中,其他三人都默默将目光投向了顾兔。而顾兔环绕一周,忽然醒悟:“护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禁卫,但郡主不会水,所以才暴露了身份被人看在这里。”
小裳眯起眼睛,凶光微露。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若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街溜子但凡能够帮上郡主殿下一丝一毫的忙,必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妙哉!”
在众目睽睽的大声密谋中,顾兔一行与相识前后加起来都不到三刻的华裳郡主达成了友好共识,以久违的洛城四小天王的名义在皇上游湖期间,于洛城开展伟大的辑盗活动,独立自主,不借官府一兵一卒,誓要追回那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从郡主钦定的升级版海洋大盗手中。
带着郡主钦赐的信物凭证——掰成四瓣的玉笛,四人得以光明正大的四处游荡,上至艳湖御船,下至长街后巷。
玉笛断的不够均匀,顾兔拿的是最短的一截,正苦口婆心的让后巷的卖炭翁相信自己是持有正当理由搜查证据,而不是替他老婆八卦家长里短。
俺不信,老婆子给你钱了?这玉看着像俺家里头的传家宝啊,拿来俺瞅瞅。
你个不识货的臭老头,这是宫里头的东西,休要动歪心思!
顾兔攥紧短笛,一溜烟跑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帚子巷的垃圾堆会有江洋大盗的线索?”顾曦和交叠双手抵住下巴,严肃发问。
“是海洋大盗。”
“那里是垃圾堆。”
顾兔拍桌,抄起玉笛:“还不是王二宝说的,他说看到可疑的人老在帚子巷翻东西,我当然得当机立断,速战速决。”
顾曦和撇开指着自己鼻子的玉笛:“王二宝看谁都可疑,他骗你是因为他天天在帚子巷烤地瓜,王大娘还成天说家里遭贼地瓜被偷了。”他又看了看没好气的顾兔几眼,忍不住敲了对方脑门,“总之,不许再去帚子巷了,别让娘担心,也别让我提心吊胆。”
“你很担心?”
顾曦和一愣,又垂下眼:“当然。”
顾兔鼓起腮帮子,气道,那就别让我一个人加油鼓劲,你,还有小聿聿,还有小梅子也不能落下,都得动起来,不能就我一人成天白忙活,我要开会,大会!
 
第10章
 
小梅子眨巴眨巴眼睛,犹豫中带着一丝胆怯,胆怯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跃跃欲试中带着一丝欢欣鼓舞。顾兔在老半天的卡壳中决定给她分配离家最近的书画坊询察任务,安全可靠,还不会引起茶摊老板娘的注意,更不用被骂,完美。
傅聿应得又快又果断,过分顺利的态度引起顾兔浓浓的怀疑,于是她决定给这个成天打着笑脸的大尾巴狐狸划出整个洛城的东片区,哪怕对方还有早课午课晚课十二时辰连轴转,顾兔还是说,看好你哟。
西片区就交给顾曦和了,顾兔大笔一挥,立字为据。
顾曦和说,我拒绝。
拒绝无效,顾兔吹干墨迹,涂上浆糊,将超大的“辑盗”二字贴上房梁,然后若无其事的跳下叠了两层的桌案,在三人手忙脚乱的接手中安全落地,宣布此次作战正式开始。
风吹纸动哗哗响。
顾曦和揉揉眉心,那你做什么。
顾兔叉腰,当然是灵活作战,把你嫌弃的表情收一收,下午我还要去帮小裳郡主的忙,她说她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切入口,一定能够有所收获,就差一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帮忙,所以我忙着呢。
“在哪儿?”
“水榭红楼。”
顾曦和倒吸一口凉气,但又深深感觉合情合理:“顾兔兔,你要是不心虚就把脸转回来,你不许去,郡主也不行!”
理论上郡主的敕令平头百姓不能违背。天蒙蒙亮的时候,四人已经点着灯在长街开店最早的茶摊七嘴八舌的聊过整件事的靠谱程度。哪怕三人投票认为郡主过于儿戏,事件过于乌龙,仅仅是当作白费力气由上头默许的他们陪着郡主胡闹。但顾兔提出她不排除剩余的四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许洛城真的逃窜着一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嚣张大盗,她一票否决三人的消极态度,定盏宣判,玩是玩,闹是闹,都得认真对待。
所以当天傍晚,顾兔带着一身浮夸公子哥造型的顾曦和共同登上了水榭红楼,里应外合,在遍布郡主御下无数保镖暗卫的基础上再加一重保险,主要保重自己。
“我认识你,你是身手很好的那个救命恩人,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小裳郡主啧啧赞叹,“什么时候比划比划。”
小裳郡主不计较对方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她扶了扶满脑袋的琳琅珠翠,再次向两人确认,今晚红楼上会展出剩余的贡品粉红珍珠,而她和顾兔两人正是一左一右负责揭开木盒与红绸的两人,离珍珠最近,切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遇到任何意外都要沉着冷静,不能让珍珠离开视线之外。
是夜,灯红酒绿,推杯换盏,人声鼎沸。
喧闹声中顾曦和左手端杯,右手按着腕口藏着的短刀,周围人来人往,并未有任何异色。郡主状若儿戏的判断和选择也并非完全胡闹,至少从那夜被委以重任之后,他和傅聿或多或少确实动用了两家的关系网,探查相关的自海河州而来的生面孔。
只是始终一无所获,要么诚如郡主所说那人本就是洛城人士,要么其人擅长伪装,又受人荫蔽,藏匿在他们无所触及的地方。
他略带僵硬的将视线落到舞台中央将将出场的两张面孔上。大红大绿,浓妆艳抹,妖娆多姿,多看一眼都觉得浑身不适。
好在他仍能认出乖乖捧着珠盘的是顾兔,而负责揭布的是小裳郡主。
小裳郡主眉眼英气,轮廓分明,又高又瘦,一转身就能将顾兔挡住。顾曦和心头突地一跳,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动了起来。
在旁人被推搡的不满和吵嚷中,顾曦和尚未抵达舞台的边沿,就听得头顶传来颇为耳熟,中气十足的大喝,随之狂风大作,长帘舞动,所有灯火尽数熄灭。
“谁敢动我姑奶奶!”
顾曦和朝着呵声的方向迅速扑去。
一阵人仰马翻。
待到烛火重新被点燃,舞台上乱哄哄的人群俱是被按了暂停键,东拉西扯倒在一处,而身穿大红袍的顾兔正散着半边发髻,一手揪着一陌生小厮的衣领,另一手举着托盘就要下砸,被身后的顾曦和死死拽住。
“欸?”
小厮带着哭腔,他明明想上台来帮忙找火的,怎么突然就被揪住还挨了一巴掌又被踢了一脚:“姑奶奶你谁啊?”
顾曦和赶紧抱着顾兔边拖边跑:“你没事吧。”
这么有劲的揍人,铁定没事。
顾兔回过神来:“小裳郡主说的是真的,那个大盗真的来偷珍珠了,还好我机灵提前一步把珍珠藏了起来,托盘上就是个假货。”
她落到幕后墙角站定,又从垫的鼓鼓的胸前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粉色珍珠来,伸到顾曦和眼前亮晶晶的让他看。
比起罕见的粉色珍宝,顾曦和还是觉得这一地的层层软垫更有冲击力一点。他现在还是心惊肉跳的,但又觉得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违和:“郡主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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