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空月听了这话,身子仍是狠狠晃了两下——他说,为郡主治伤。
他一把抓住章御医的胳膊,追问道:“她伤的……有多重?”倘若不是当年所受之伤过于沉重,皎皎何须终日不敢着轻衣薄裳?印象中,她明明最是喜欢夏日。
她会在夏日来临之前,早早就备好解暑的酸梅汤,也会准备许多好看华丽的夏装。在每一个他忙于处理公文的时候,穿着华美的衣裙,端着解暑的冰凉酸梅汤,以一种强硬的姿态闯进他的书房,软磨硬泡着让他喝下。
章御医静默半晌,终究用了八个字形容——
“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徐空月的脸霎时惨白一片。心头有无数个年头翻涌着,嚎叫着,似乎将要他撕个粉碎。可他仍然好好站在原地,即便天旋地转,耳鸣目眩。
他听不见章御医又说了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对章御医叮嘱道:“您今日对我所言,万不可被外人知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太医院,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明华殿外。
即便如今的明华殿住着位高权重的慧公主,可依旧门可罗雀,半晌都不见一个人影。
徐空月不知自己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明华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兴安从里面走了出来,行礼之后问道:“摄政王在此,不知有何事?”
徐空月从前并未在宫中见过兴安,只知道从皎皎回宫之后,这个叫兴安的太监便做了明华殿的总管。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兴安身上,许久才问:“那些年……她是不是很疼?”声音低哑晦涩,与往日的从容有着天壤之别。
兴安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强笑着:“摄政王什么意思?奴才不明白。”
徐空月却已经挪开了目光,他失魂落魄望着明华殿的朱红大门,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可我却不能分担她的半点痛苦。”他脸上懊悔之意更深,“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兴安敛了敛脸上外漏的愕然,小声询问着:“摄政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奴才去传御医?”
徐空月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恨自己不够痛。”不能体会到她的万分之一。
兴安默默低垂了目光,什么都没说。
许久之后,徐空月才轻声道:“你去帮我通传一声,我要见她一面。”
兴安抬起脸来,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公主吩咐了,今日也不见客。”
意料之中的回答。可徐空月依旧苦笑出声,“她不肯见我,我便在外面等着,直到她肯见我。”
兴安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反身回了明华殿。
新雪已过,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上连一丝雪白的痕迹都看不到。倘若不是寒风凛冽依旧,或许会让人怀疑是否身处冬日。
徐空月在明华殿外站了许久。他不知道见了皎皎能说些什么,皎皎那样恨他,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恨不得他举刀自尽在她眼前。可他大业未酬,不能立马完成她的心愿,只能用这种方式陪着她一起痛。
他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细柳从内走出,毫不留情道:“摄政王请回吧。”
在寒风中站得久了,他连目光都是麻木的。许久才缓缓问道:“是她的意思?”
细柳仍没什么表情,“是公主吩咐的。”
“她让我回去,我便要回去吗”徐空月的笑声染上与北风同色的凄凉之意。
细柳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摄政王何必如此?公主都说了,不会见您。”
“是啊,何必如此?”徐空月低低重复着,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细柳走后,徐空月依旧站在这里。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枝头,也没有挪动半分。有好事的小宫女小太监见了,觉得奇怪,便聚在一起打赌,看他到底会站到什么时候。
消息传到小皇帝耳中,他顾不得就寝,匆匆赶来。
夜色中,徐空月一身锦衣沾满了寒霜,他微微侧过头,轻咳几声,指缝间有几许深色的东西。小皇帝瞧得心惊肉跳,连忙道:“快去传御医!”
可徐空月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脸道,向他请安,而后道:“陛下不必为我费心,小事而已。”
“小事?”小皇帝急了,去抓他背在身后的右手。
那只苍白到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手,受了寒霜的侵蚀,早已冰凉入骨,不像活人。而那惨白的指缝之间,点点血色清晰可见。
小皇帝连脸色都变了:“这还叫小事?”
徐空月却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我之伤痛,尚不及她万分之一。”他将手挣脱开来,重新背到身后。“陛下放心,微臣不会有事的。”
可小皇帝却丝毫不信,他牢牢盯着徐空月,见他并未半点反省离去的意思,终究还是气恼地扭头就走。
只是走了几步,又气恼无比的回过头,让余连去敲明华殿的门。
小皇帝在此,明华殿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小皇帝匆匆进门,朝着皎皎的寝殿便冲了进去。
兴安连忙拦着,却被小皇帝一把推开。寝殿之内,细柳上前阻拦,也被小皇帝狠狠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