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最后一道纱账,小皇帝才停下脚步,气哼哼望着里面坐起身的身影。
皎皎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似乎仍在病中,声音里满是虚弱。
小皇帝满腔的怒意顿时消散,不自觉低了几度,道:“皇姐可知,摄政王一直在门外求见。”
他本以为,皇姐会推脱说“不知道”,但皎皎声音虽然虚弱,却仍是承认了,“我知道。”
他顿时愕然,“那皇姐还……”
“陛下。”皎皎轻声打断他,“有些事,即便是陛下,我也不便告知。只恳请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皇姐的处理,就是让摄政王一直等在门外吗?”小皇帝虽然不敢太过嚣张,但仍是小声抱怨着,“皇姐可知,刚刚摄政王都咳血了!”
帐内的身影似乎微微怔住了,小皇帝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说着:“外面那么冷,就算是再怎么身强体健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摄政王身上还有伤……”
“什么伤?”皎皎突然问道。
小皇帝露出疑惑,“摄政王前几日遇刺了,皇姐不知道吗?”
第65章 一句“功大于过”就可以……
皎皎面上露出一丝惊诧, 她的确对此事不知情。这段时日她一直待在明华殿中,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尤其是关于徐空月的事, 她更是一概不闻不问。
因此即便是徐空月遇刺这样的大事,细柳也不曾禀报于她。
如今乍一听徐空月遇刺之事,她张嘴便要问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但随即又反应过来, 倘若他当真有什么大碍,那么也不会在明华殿外一站就是那么久。
即便是他想, 他身边的人也会强行阻拦。
于是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或许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 小皇帝等不到她的声音,便自顾自说下去:“幸好摄政王机敏,及时察觉到刺客来袭,立马就躲开了。只是刺客着实太过狡猾,他到底还是身中了一箭。虽然如今伤势在慢慢痊愈,但听说箭上有毒, 如今也不知道毒解了没有?”
他大喘气似的说法让皎皎几次想要打断他, 但都强行忍住了。
直到小皇帝说完,见她依旧不吭声,这才有些急了, 连忙问道:“皇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摄政王是否有大碍吗?”
话几乎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 即便皎皎当真想知道什么,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况且, 对她来说,更应该盼着徐空月重伤不愈才对。于是纱账之后,她的声音淡漠响起:“倘若他真的不行了, 我只会拍手叫好。”
小皇帝没想到她给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错愕,而后失声惊道:“为什么?皇姐你这么讨厌徐将军,恨不得他死吗?”
纱账之后的皎皎久久都不曾出声。就在小皇帝焦急踱步时,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陛下如今这样亲近他,才是不对的。”
“为什么?”她的三言两语带给小皇帝的冲击太大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摄政王不是拯救大庆百姓的大英雄吗?倘若没有他,西北的三城如今还在落在北魏人的手里,三城的百姓还要遭受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啊?”
小孩子会崇拜强者,鄙视弱者,即便皎皎不曾带过孩子,也对此多有耳闻。更何况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倘若没有嫁去徐府的三年与六年前的那场巨变,或许如今的她还与小皇帝一样,对徐空月盲目崇拜敬仰。
可如今的她到底不似从前了。那些血泪与苦难在她心底化为仇恨的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慢慢长大,早已将从前的盲目抹去。“他是夺回了西北三城,挽救了三城的百姓,可就因为如此,他做下的恶事就完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倘若一句‘功大于过’便能抹去他犯下的所有过错,那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的那些人,都是白死了吗?”
小皇帝彻底被她这一番话搞晕,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是大庆的英雄,受到无数百姓的追捧……”
“陛下觉得这样对吗?”
“什么?”小皇帝不懂她的意思。
纱账后的皎皎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庆的皇帝,倘若大庆的臣民都以徐空月为先,陛下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自古以来,帝王皆怕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会不惜一切打压臣子。她不知道小皇帝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君王,却唯独不希望他成为被臣子镇压的君王。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打消掉小皇帝对徐空月的所有盲目崇拜。
小皇帝从前从未听她讲过这种话,一时间愣住了。皎皎接着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能明白,但你才是大庆的君王,最该受百姓爱戴的君王,而不是向所有愚昧的百姓,盲目崇拜着一个祸乱朝纲的权臣。”
她所说的一切着实超乎小皇帝的所知范围,他惊愕得瞪大眼,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皎皎道:“我知道陛下觉得他有战功,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可他也凭借战功得了如今这样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说着,皎皎竟是一声冷笑:“自古以来,凡是成为摄政王的臣子,皆对皇位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不过是除掉了周敬奉,就请旨让陛下封他为摄政王,那么等到他将太傅收为已用,除掉了朝中大多数心腹大患,他又会请旨让陛下封他什么?”
半开的窗驱散了寝殿之内的所有沉闷之气,纱账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起来。皎皎的声音隐在其后,若有若无。“总不会是让陛下退位让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