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曾怀远丝毫不怵,他抬手随意那么一抓,就将南嘉公主飞舞的鞭子握在手里。而后狠狠一拽,就将南嘉公主拽了个趔趄。
南嘉怒目而视,气得小脸一片绯红。只瞧得曾怀远心头微动,手上力道越发大了起来。
他唇角笑意如春风,似骄阳,透着几分桀骜,偏偏要装出一副好言相劝的姿态:“即便是公主殿下,也不该当街跑马,惊扰百姓。”
南嘉通红着一张脸,怒道:“刁民,放开你的脏手!”
曾怀远笑着,猛地松开手。猝不及防的南嘉又是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可她骑术很好,一个反手抓住缰绳,便将自己牢牢稳固在了马背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曾怀远在心底赞叹一声,嘴上却道:“公主小心。”
南嘉心有余悸,却偏偏装出强硬姿态,“谁要你多管闲事,假好心?”说罢,柳眉倒竖,“本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自此之后,两人纠缠相伴二十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艰难险阻,却始终不离不弃,相伴至今。
眼前的少女经过岁月的洗礼,褪去了年少的娇嫩。她雍容华贵,端庄大方。然而眼神落到他身上时,却平添了几许温柔写意。
她朝曾怀远招了招手,唇边笑靥如初。而后转身向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道路缓缓前行。
曾怀远看着她远去,心头失落不安油然而生,不自觉唤了一声:“南嘉,等等我……”
远处的女子听见呼唤,果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他伸出了手。
曾怀远再没有任何迟疑,满怀欣喜,朝着她飞快跑去……
皎皎眼睁睁看着曾怀远伸出手,向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她知道,眼前呼喊着母亲名字的父亲,永远无法再牵到母亲的手。伤痛悲戚弥上心头,她伸手,想握一握父亲冰凉的手。可还未碰到,那只手便重重掉落下来。
天牢之中,各种声音交织一片,那轻微的声响几不可察。可听在皎皎耳中,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开。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泪痕犹在,神情却有些呆愣。
徐空月从未见过这样的皎皎,悲戚若死寂,再瞧不见从前半分骄横。他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皎皎?”
他的声音很轻,如春雨落入湖面,悄然无声,却在一瞬间像是打破了什么。
他看到皎皎面上一片空白,转头望了他一眼,而后颤抖的手,将曾怀远掉落在地的手捞起,沉默无声,缓缓贴上脸颊。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无声从她脸上滚落。一滴一滴,砸进尘埃里。
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哽咽的呜咽。
恍然间,徐空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悲痛欲绝,痛彻骨髓。他亲眼看到父母千疮百孔的尸身被悬挂在城头,他想呼喊,想拼命上前,可乳母死死捂住他的嘴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锁在怀里。
他那么无助,那么痛苦,那么恐惧。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眼前的皎皎与那时的自己交叠重和在了一起,无边的苦痛快要将他淹没。他颤抖着手去握皎皎的肩,千言万语到了唇边,才发现自己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的人。
皎皎今日遭遇的一切,缘起于他。他明知道会让皎皎悲痛万分,却仍是这么做了。哪怕前一晚,皎皎还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那么熟,脸上是恬然喜悦。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血海深仇,也不是没有想过,当这一天到来,皎皎会有多么痛苦,多么无助,她会有多么仇恨自己。可是当那片温热柔软贴了过来,所有的理智都如同被海水淹没。
色令智昏。
从前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如今却饱受其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尽敛眼睫之下。“皎皎……定国公他,已经去了。”
哪怕这是他心心念念多年之事,此刻说来,竟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满身疲惫,心神俱疲。
皎皎回过头,眼神凶狠。她眼中满是泪水,轻轻一眨,泪水滚滚而落。可她的神情却异常凶狠,仿佛一头与猎人对峙的小兽。穷途末路,却又恶狠狠的,“你胡说!”
徐空月却看得到那凶狠背后的惶然无依。他心头弥漫上无言的不忍,仿佛不能面对这样的皎皎。他微微别过脸,声音却格外清晰残忍:“你明明就知道……”
“我不知道!”皎皎声嘶力竭地打断他,眼神中除了肝肠欲断,还多了几丝怨恨。
她不懂,如果徐空月恨她的父母,为什么还要接下圣旨,为什么还要娶她?这些年他的偶尔妥协,偶尔体贴,难道只是为了让她掉以轻心?他对她若即若离,半推半就,只是为了欲情故纵?
那一夜所有的柔情蜜意,耳鬓厮磨,难道都是假的?他对她,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认真,只有虚与委蛇,假情假意?
从未有过的浓烈恨意涌起,她望着徐空月的目光仿佛世间最利的刀。
徐空月被那目光惊得后退一步。
他从未想过,皎皎会一改从前的依恋,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或许他想到过,只是一直以来,拒绝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