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松开手。
——即使心中的屏障已经破碎成渣,他还是做不到心无芥蒂。
皎皎不懂他的欲言又止,也不懂他的痛苦挣扎。她只是察觉到徐空月微微松开的手,于是将含泪的目光落到与他交握的手上。
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点儿脏东西,黑乎乎的,很是难看。
她不自觉比徐空月先一步松开手,而后用另一只手去擦。黑点其实很容易就被擦掉了,却沾染在了另一只手的指腹。
皎皎不知怎么的,始终盯着指腹上脏污,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认真,满是探究。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是诡异。
徐空月几乎被她的眼神吓到,顾不得太多,连忙去握她的手,“皎皎……”
皎皎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她的眼睛还盯着指腹,仿佛那片脏污是什么值得探究的稀世珍宝。
电光火石之间,徐空月突然想到,那片脏污,极有可能是曾怀远的血……
他想让皎皎不要看了,可手刚触及皎皎手背,就被皎皎一把挥开。
她望着他的眼神那么陌生,像是看着从不认识的人。而后仇恨一点一点侵占眼眸,将从前的爱慕眷恋通通抹去。
“是你……”
他听到皎皎的声音像是结了寒冰,淬满毒药,一字一句,仿佛最利的刀,扎在他的心头。
“你是害死了我的母亲,逼死了我的父亲。”
徐空月无法否认。
的确是他。
是他处心积虑,是他机关算尽,是他亲手将南嘉长公主和曾怀远投进天牢。
可他没有一丝后悔。
只是触及皎皎眼底的仇恨,心却微微一颤。
皎皎恨他。
从前被刻意忽视的事顷刻之间就被摆在了眼前。徐空月几乎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随即漠北城尸山如海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他迎着皎皎满是仇恨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皎皎眼底的恨意微微一颤。
徐空月再无法看她一眼。他起身就要离去。
可刚踏出两步,身后的皎皎又开口了。
“你恨我父亲,是因为当年漠北城被围困,徐延将军派人去求救,却没能带回一个援军。”
徐空月停住脚步没动。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的血仇一层又一层,他不懂皎皎为何又突然说起这些。
“你怀疑,是我父亲为了获得夺回漠北城之功,故意不让人去救援。”皎皎的声音很轻,仿佛冬日薄冰破碎。“是不是?”
徐空月依旧没动,可嘲讽的声音却响起。“你父亲被封定国公,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漠北城被北魏铁骑所夺,获利最大的,自然是之后漠北城被夺回,得封赏最高的。
皎皎却突然笑了一声,笑声满是冷意。“可是我不相信。”
她一字一句说:“我不相信,我的父亲,他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她的父亲是大庆驸马,手握重兵,所获荣耀皆是马背上得来的。这样一个人,即便没有夺回漠北城之功,又何愁不能封侯拜相?他何必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徐空月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皎皎的目光满是讥诮。“他是你的父亲,几乎将你捧在手心。他将所有耐心美好都献给你,又怎么会让你看到他残忍无情的一面?”
皎皎的眼神比他更冷,听了他的讥讽,却话题一转,问道:“这十多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漠北城?”
徐空月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于是嘴唇微抿,没有回答。
他的确没有回过漠北城。于他而言,漠北城是一段无比残忍的过往,每每想起,皆是一种酷刑。即便他在军中已经见惯了鲜血与尸体,也依旧无法消除当年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军中皆知,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徐小将军,其实最讨厌血污。每次下了战场,不管身上伤有多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满身血污清洗干净。
皎皎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认,于是继续说道:“因为你没有回过漠北城,所以也就不知道,漠北城中,有我父亲为徐延将军夫妇所立的庙。”
徐空月双眼瞬间睁大,几乎下意识吼道:“这不可能!”
他这样情绪失控,是从前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看着这样的他,皎皎反而平复了仇恨。她甚至有心笑了一下。
——只是笑声嘶哑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