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皎皎哪里会帮忙,她不捣乱就不错了。她在园子里四处蹦跶,还生生折断了几朵开得正艳的花。
还是赵垣熙将那几朵花修剪了一番,然后捧到了皇祖母的跟前,神色坦然,无比认真:“皎皎说这花开得漂亮,在园子里无声绽放怪可惜的,不如摘下来,放到皇祖母的寝宫,您闻着花香入眠,也不枉这花开过一场。”
尽管话说的漂亮,可经过他修剪的花毫无美丽可言,杂乱的仍像是随手掰断的。
倒是皎皎自这之后有了几分自知之明,自己不会的,坚决不轻易动手。
母亲还曾欣慰道:“熙儿这孩子,倒是挺会引导的。”
皎皎初入弘文馆时,识字读书总是最慢的。其他人要么肆意嘲笑,要么置之不理,只有他会牢牢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明明他自己也是初学不久,可教起她来,总是有模有样。他那样细心、耐心,认真地几乎不像是几岁的孩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皎皎想上前几步,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揪着他的衣角告状。可守在一旁的禁卫立马持刀向前,将她拦住。
眼泪无声从脸颊上滚落,她的神情是无比凄楚的。赵垣熙瞧着,只觉得心都碎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像小时候那样,为她擦一擦脸上的泪水,都难以做到。
长长叹息一声,他转过身。“我如今罪人一个,不值得你前来相见。”他说完,抬脚就要往回走。
心中苦痛到了极点,密密麻麻,痛彻入骨。赵垣熙轻轻一咳,竟咳出了一滩黑血。
他望着指缝间的黑血,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身侧的禁卫瞧见,忍不住惊呼一声。
皎皎的目光原本就放在他身上,此时瞧见他手中黑血,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再无暇顾及什么,一把推开面前阻挡的禁卫,朝赵垣熙飞奔过来。
赵垣熙呆呆愣愣,直到被颤抖着手的皎皎握住指尖,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将满是黑血的手往身后藏着,脸上还挂着安抚的笑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可语气微弱,面色不正常的绯红一片。
皎皎实在太熟悉这一摊黑色的血迹了,父亲去世前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吼出一句:“快去传……传御医!快去!”
声嘶力竭,语不成调。
赵垣熙抬起手,轻抚过她眉间,温声细语道:“姑娘家的,这么大声作甚……”话音未落,他仿佛再也站立不住,身子直直朝地上倒去。
皎皎弱小的身躯根本拉不住他,随着他一同倒在地上。她面上泪痕仍在,此时却惶恐得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生死,可当赵垣熙在她眼前倒下,她仍是仓皇无措到了极点。面色惨白,连头脑也是一片空白。赵垣熙的唇角不断流出黑血,那种漆黑如墨的黑色,沉重地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拼命用手抹去他唇角的黑血,寄希望于这黑血能够就此消失。可那黑血仿佛流之不尽,不管她如何尽力去抹,沾得满手脏污,也无济于事。
有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那样用力,又那样温柔。赵垣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皎皎……皎皎,我没事……没事的……”
一遍又一遍,是他一贯的温柔耐心。
皎皎的视线终于找到焦距,她抖着唇轻声问:“真的……没事吗?”
赵垣熙却答不出来。
倒下的那一刻,他比谁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逼供谋反,嫁祸二皇兄,桩桩件件,都是滔天大罪。可皇帝只是下令将他贬为庶人,幽禁终生,还留着他一条命。
虽然对他而言,幽禁终生已经意味着他再无翻身的可能,但对有些人来说,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他握着皎皎的手微微用力,像交代遗言那样说道:“你往后……要低调着,不要什么人……都、都得罪。可也不用……事事忍、忍让,只要皇祖母……皇祖母还在一天,她会……会庇护你的……”
越是这样交代,才发现越是无法放下心来。她自小就受尽宠爱,性子那样骄纵,即便这几年有些改善,可长安城那么大,爱记仇的人那么多,往后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皇祖母终有一天会老去,没有了父母的保护,又没有了自己的看护,她的夫君,那人会不会欺负她?
赵垣熙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到了不可闻的地步。皎皎心急如焚,朝着身边禁卫怒吼:“御医呢?快去传御医!”可赵垣熙握着她的手却在缓缓卸去力道。
皎皎一把握住他的手,“求你……求你……”语不成声。
“皎皎……”赵垣熙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可他怎么都无力阻止。他想到皎皎本是那样娇气的一个小姑娘,几次经历了至亲之人的离去,她要如何忍受孤独活下来的痛苦?
“我其实……很、很后悔。”他捧在心尖上的小姑娘,他原本打算等到她及笄,便去向姑母提亲的。可是那一年的琼花宴,他的小姑娘看上了别人家的儿郎。
自此,心里眼里便只有那一个人了。
她含羞带怯向他打听那人,一桩桩,一件件,她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她将那人的所有事都记在心间,提起来便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即便是从他手里拿到了最喜爱的《千里江山图》,她也没有流露出这样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