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缈真心实意的夸赞:“殿下您也挺有意思的。”
三皇子没再多说,大笑着走了。
宁缈得出一个结论:三皇子殿下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脑袋可能有点儿毛病。
“我的姑娘小姐,你真是把我给吓死了!”
杏儿扑了上来,福来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宁缈揪了揪杏儿垂下来的有点乱了的小辫子,笑了笑:“没事了。”
天色已经昏暗,仲秋天意已寒,偶尔从缝隙中钻出来的凉风很轻易就让人打了个寒颤,杏儿扶着宁缈,进了偏门,福来被管事的喊住,准备狠狠教训一顿。
看着管事凶神恶煞的模样,宁缈脚步停了下来,笑道:“原本是我的错,不关福来的事,也不必罚了。”
“可是老爷他说——”
“无妨,自有我来担待。”
宁缈毕竟是府里的嫡长大小姐,管事的不敢再说些什么,只点头答应不会再惩罚福来,宁缈方才点点头,叮嘱福来回去上个药,慢慢走了。
福来在后面磕着头。
管事看着宁缈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跪着的福来,叹口气:“你就跟着小姐混吧,可小姐迟早要嫁出去的,你留在这儿,不寻思夹着尾巴做人,还跟在小姐后面惹事,你可好自为之吧!”
福来朝着管事做了个鬼脸,而后飞快溜走了。
府里的红灯笼已经点上了,朦朦胧胧的光晕落在地上,庭院里面一片安静,风里还残留着丹桂盛放后的香气,宁缈在廊檐上默默的站了半晌。
“小姐,你在想什么?”
杏儿有些忐忑不安,实在是宁缈现在这样出神的样子很像那些话本里面描述的不恋红尘准备独坐青灯古佛旁的样子。
“杏儿,你看,这庭院里这一片梅林多好看,等冬天来了,梅花盛开,又是怎样的光景?”
“特别好看!小姐,你想想,纷纷落雪,淡月梅花,要不然今年我们留下来赏梅?”
“这梅花再好,又是为了谁种的?”
杏儿看着隐在淡月里的梅枝,讷讷不敢成言。
宁府里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就是丞相大人还是穷书生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感情特别好,只待丞相大人中了进士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就娶进门来,从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可是丞相大人长的好,被当时的定国公府的青云郡主相中了,青云郡主是新和公主和定国公的嫡孙女,自幼极为宠爱,宁致远又长的一表人才,自然也很得国公府的青眼。
宁致远的母亲是不愿意自己前途大好的儿子将婚姻浪费在一个小家小户之女身上的,自然百般阻挠,宁致远也终于如了母亲的意,娶了国公府的青云郡主,得了国公府的扶持,从此青云直上,走到了中枢的位置。
后来,国公和新和公主相继故去,公主过世后,新皇帝对国公府很是忌惮,宁致远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青梅竹马接回了府中居住。
此时,青云郡主已渐式微,宁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有看见。
青梅竹马替宁致远生的两个孩子也被接到府中来,一应待遇皆如嫡子嫡女,可笑的是这两个孩子比嫡子嫡女还要长上一两岁。
大概青梅竹马没什么福气,接进府里没过两年就病逝了,因为名字里有一个“梅”字,宁致远就在庭院里种满了梅花来怀念,每到冬天,就独自居住在梅林旁边的思梅居里,写下大量的诗词缅怀。
杏儿在宁缈身边,却也听得许多关于丞相大人痴情的话,也听到有些下人悄悄议论主母当年巧取豪夺拆散有缘人的恶劣行径,甚至还有人说老爷的心上人病逝是有夫人的手笔。
杏儿听了生气的很,这件事她也知道一二,那个姨娘怀大公子的时候身体并不好,却还要将大公子强行提前生了下来,只为赶在青云郡主生下公子之前,结果亏空了身子,留下了病根,冬天没能够熬过去,又和夫人有什么关系呢?
杏儿也并不理解,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么?若是真的与心上人山无棱天地合又岂是一个青云郡主就能拆散的?
不过想借着国公府的势,舍不得青云直上的未来罢了。
杏儿看的清楚,也就对这一对所谓的有情人有些看不上,可杏儿也不敢多说,就像现在一样。
自觉失言的杏儿闭住了嘴,不敢再说话,惹得宁缈轻笑一声:“走吧。”
回到房内才换下衣服没多久,就有妈妈来传话说是老爷请小姐过去一趟思梅居。
宁缈有一丝不耐烦,也不想去看来唤的下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这个来的周妈妈她知道,也是碎嘴的人之一,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了,以前也是被新和公主亲自执手教府中庶务的人,现在却连下人都管不好了。
“天气寒凉,劳烦周妈妈了。杏儿,给周妈妈打点热酒来。”
杏儿不甘不愿的拎了一壶烧酒过来,周妈妈笼着袖口福了福身子:“谢小姐赏。”
说完接了酒,只觑着眼睛看着宁缈,一动也不动。
杏儿动了怒,被宁缈挡住了。
“周妈妈你先出去稍待,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周妈妈背影刚没入夜色,杏儿就跺脚:“小姐,那老婆子可坏,你怎么还对她这么好?还给她酒喝,要我说,给她一壶马尿差不多。”
这话倒把宁缈说笑了:“左不过再等等我就嫁出去了。”
过了八月后,夜色寒凉,杏儿将披风给宁缈披上,提了一柄气死风灯走在前面,通往思梅居的路上只剩下影影绰绰的,都是些斑驳的树影,静默的陪伴着宁缈的脚步声。
宁府不大,京城居,大不易,宁府能有这么一个精致的院子已经很是难得,若不是青云郡主的身份,宁致远即使做到了丞相的位子,这么大小的院子也是越了规制。
思梅居的书房里亮堂堂的,点了好几盏烛灯,墙上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在温暖的光晕中语笑嫣然。
自然不是青云郡主的。
宁致远在书桌前写字,宁幽兰在一旁磨墨,不知道说了什么,父女两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姿态。
看到宁缈进来,两人笑意皆收了起来,宁幽兰将宁致远写的书稿收了起来,也不知道墨汁干还是没干,落在宁缈的眼里,倒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父亲这么晚还找女儿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宁缈站在书桌前,披风也没脱去,眉眼间还带着点夜色的寒凉,神情容貌像极了当年以才情冠绝人世的新和公主,宁致远是当年的探花,站在年岁已近半百的新和公主面前,顿觉自惭形秽。
是以新和公主温言问道自己是否婚配,家有小孙女儿,不知道能否结为秦晋之好的时候,宁致远神思不属的答应了。
有着这样风貌和风姿的新和公主教养出来的嫡孙女,那得是什么样的才情风貌?这是当年刚刚中了进士,对京城有着向往也有着恐惧的宁致远心里所想的,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这是高攀,按照青云郡主的家世,也只有封了爵的公爵侯爵才可以相匹配。
青云郡主当年确实是一位好女子,可是与新和公主比较,差了太多,而现在新和公主已经过世,青云郡主性子也变了,更不用说,当年,若不是青云郡主瞒着他有了身孕,梅儿也不会拼了命要提前将他的骨肉生下来,只为了让他们的儿女不被欺负,结果身染重疾,让自己深受相思之苦。
现在看到宁缈站在自己的眼前,恍惚间让宁致远想到了初见新和公主的那年,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恐惧出来,这股恐惧又在宁缈淡漠的眼神中转化为了怒火。
握紧了手中的笔,狠狠的朝着宁缈掷过去:“你说我为什么找你来?别以为三皇子替你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沾满了墨汁的笔沿着宁缈的月蓝色衣裙滚落,留下一道污遭的痕迹。
看到宁缈漂亮衣裙上的墨痕,宁致远心里感到一阵快意,怒火也消了些许。
“爹,妹妹还不懂事,您犯不着动气。”
宁幽兰将手中的墨卷放好,上前来轻轻拍抚着宁致远的背,温言劝慰。
“夫人宠着妹妹,自然无可厚非,自然不像我们,失了娘亲,自小谨小慎微,虽然妹妹做了这些事,我可还挺羡慕的呢。”
“都是被她娘给宠坏了!”宁致远怒道:“去跟你你娘说,若是她再这么给我找事,这个家的主母她还要不要当了!”
“爹爹快别生气了,夫人当家当了这么多年,咱们府里的姨娘也没有纳几个,爹若这样做,中馈可交给谁呢?到时候府里可得乱套了。”
“那就交给你,你是个好女儿,不似这对母女,一天天的净给我招惹事情。”
宁缈只直直的站着,看着宁致远和宁幽兰一唱一和的,没来由的感到厌烦,眼前闪过三皇子的脸,宁缈有些走神,想着要不然和三皇子打声招呼,早点将自己娶了?
庶姐
“我在说话你听了没有?”
看到宁缈这副模样,宁致远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去静思厅罚跪一个时辰,下次再犯,禁足三个月!下去!”
宁幽兰在一旁道:“爹,妹妹身子弱,跪两个时辰恐跪坏了身子,妹妹不像我,之前被夫人罚跪没什么大碍,爹爹还请三思。”
先前宁幽兰将宁致远同青云郡主成亲时候的定亲礼,一对鸳鸯玉佩给摔碎了,青云郡主大怒,罚宁幽兰罚跪了两个时辰,只不过宁幽兰没跪多久,就被闻讯赶来的宁致远给救走了。
彼时宁致远大怒,言道不过一对玉佩而已,没了再买便是,何苦磋磨人,宁幽兰生母虽已故去,他这个父亲还在,宁家容不下一个不能容人的主母。
青云郡主哭了整晚,宁致远并没有任何安慰,青云郡主自然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自己私藏的一套点翠镶金的头面送了宁幽兰做赔礼,宁致远方才缓和了情绪,晚上回了青云郡主处,青云郡主又高兴起来。
宁缈冷眼看着,对母亲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些年来,母亲真是越来越糊涂,宁缈劝过几次,却惹的母亲大怒,话里话外怪宁缈不会哄父亲高兴,连带着自己这个母亲也经常没脸。
从此以后,宁缈也就歇了劝服母亲的心思,也许落在自己眼里,母亲痴傻,可母亲自己若是愿意沉溺,她便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现在宁幽兰又提起当年的事情,宁缈心知不好,正要出言,却见宁致远已经开口:“如此,你便去跪两个时辰。”
宁缈转身,想了想,又转回来:“父亲,我明日要进宫见长公主。”
宁幽兰磨墨的手顿了顿,看向宁致远,果然皱了眉:“长公主邀你进宫的?”
宁缈“嗯”了一声。
“也罢,那你便去静思两个时辰,不用跪了。”
“谢父亲体谅,女儿告退。”
宁缈出了门,杏儿提着灯笼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看到宁缈出来,立即迎了上来,伸手握住了宁缈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连忙送到嘴边呵着气暖暖。
月色很淡,思梅居前种的梅花在月影中疏疏落落,现出黑色的幽暗的虬枝,在夜风中一动不动。
只有离开的那间屋子,还余有一些人间的温度。
偶有一阵寒意袭来,杏儿先瑟缩了一下,宁缈牵了杏儿的手,道:“走吧。”
“妹妹。”
宁缈转身,看到宁幽兰站在自己背后,脸色隐在梅树的阴影里,口气淡淡。
杏儿上前一步,将宁缈护在了身后,戒备的看着。
宁幽兰微微一笑:“妹妹,静思厅旁边就是思源湖,更深露重,小心寒气侵扰了身子,病了就不好了。”
宁缈还没说话,杏儿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定然会护住自家小姐的,不劳兰小姐操心。”
“妹妹有个好婢子。”
宁缈朝宁幽兰点点头,懒得多说,拉住杏儿的手,准备往静思厅去。
“妹妹。”
宁幽兰看着宁缈远去的背影,突然又开了口。
宁缈站住了,这次没有回头。
“妹妹,桂子已经落了,梅花正待盛开,你看,这天,可是要变了?”
“多谢姐姐提醒,妹妹知道了。”
走远之后,杏儿好奇的问:“小姐,你们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天要变了?这秋天还没有过完呢?”
宁缈抬头,天空渺远,一轮皎月被遮挡在云层之后,只露出来边角,还能看得出来些明亮颜色。
“可能,天真的快要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