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宁缈一个恍惚,她根本不会相信三皇子会死,三皇子虽然贵为皇子,却也像是杂草,蓬勃生长在黑暗的沼泽之中。
而那天的星象里,帝星将要陨落,身边的好几个星辰却是大放异彩,要是三皇子死了,根本不可能。
“你舅舅他们,他们也没了!”
青云郡主嚎啕大哭。
定国公府里的第一代国公陪着开国皇帝征战天下,封了定国公,也是大楚的定海神针,也深得皇帝看重,世袭罔替,现任国公担不起这个罪名,在狱中以死来证清白。
“可是,却有人说,你舅舅他们是畏罪自尽。”
宁缈这才发现杏儿和母亲穿的全部都是白色麻布衣服。
“那舅舅他们可有好好安葬?”
青云郡主很伤心:“我让福来去了乱葬岗看能不能找到你舅舅们的尸身,福来知道消息就去找了,可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把你舅舅的尸身给怎么了!”
青云郡主说着又大哭起来。
杏儿也哭个不住。
“那老夫人呢?”
“老夫人他们明天就要被押去岭南了。”青云郡主抽抽噎噎的,“你若是再迟醒两天,连送也没办法送一送了!”
宁缈挣扎着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让杏儿出去买了饭菜回来,虽然吃不下去,却还是拼命塞了很多。
青云郡主在一旁看着难过,劝道:“我儿,不必如此,若是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宁缈不做声,只默默的吃着。
第二日天一大早,宁缈便带着青云郡主宁长风几人在城门口候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差役带着一行人慢慢走来。
为首的老妇人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变得沧桑沟壑,头发已经全白,在冷风中颤颤巍巍的。
青云郡主跪下了:“娘——”
泣血椎心、
“你们如何来了?”
老妇人说话声音倒还有力,一双眼睛里也闪着明锐的光芒。
宁缈也跪在老妇人面前:“外祖母,孙女儿不孝,不能救下舅舅,也不能救下外祖母。”
老妇人道:“这说的什么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要臣死,何患无辞?我儿不必自责,照顾好你的母亲弟弟就好。”
宁缈心里一酸,留下泪来:“外祖母,孙女儿有句话要送与外祖母。”
老妇人慈爱的看着宁缈,宁缈忍住了发酸的鼻头:“外祖母,有一言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是宁缈非常喜欢的一句话,常常在嘴里咀嚼。
老妇人听到这话,朗声大笑:“好孩子,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了,此话也当是老身应谨记在心的,缈缈看的通透,老身已经安心。”
“此去艰险,外祖母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宁缈下跪拜了几拜,几位舅母在后不断流泪,一位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婴孩低低的哭着,却也不敢大声。
那小童睡的正熟,寒冷的天气里,却因为是在母亲的怀里,小脸仍然睡得红扑扑的。
不远处有马车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很快,一位宫装丽人下了马车,满目笑容:“知道老夫人此行南去,幽兰特地赶来送老夫人一程。”
孩子
没有人知道宁幽兰作为太子的侧妃是怎么如此轻易的就出宫的,只能理解为是否是太子的意思。
老夫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扭过头去,当做没有看到眼前这个人。
宁幽兰也不恼,也没有多说其他,只慢慢走到了睡在母亲怀里的小婴童前,笑盈盈的看了会儿。
孩子的母亲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一脸戒备的看着对方。
宁幽兰从镶着火红色狐狸毛的袖笼里伸出手来,长长的指尖划过了孩子睡的红扑扑的脸,漫不经心道:“可怜的小孩子。”
孩子的母亲瑟瑟发抖。
宁幽兰转过身来,脸上微笑依然:“妹妹,你说,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宁缈一直盯着宁幽兰,看到宁幽兰笑着走向自己,大概就知道了宁幽兰到底是什么打算,沉声道:“如果你能救下这个孩子,你提出的条件我答应。”
宁幽兰笑了,将怀里镶着四爪金龙的小铜炉拿了出来,铜炉的热气升腾出来,在这寒冷的秋季清晨带来了一丝暖意。
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小铜炉,宁幽兰笑的很有深意:“妹妹冰雪聪明,可惜现在沦落,若是当年许配给太子殿下做了正妃,现在还不知道怎样的造化,可惜呀!”
宁缈冷冷道:“你也不用卖关子,有什么条件你就说。”
国公府的老夫人啐了一口道:“缈丫头,不要上了这个贼妇人的当。”
宁幽兰看了老夫人一眼,对着身边的宫女装束的丫鬟示意了一下,宫女走上前,高高的扬起手来,就要狠狠的打在老夫人的脸上。
宁缈眼疾手快将宫女即将扬下来的巴掌一把拦住了:“侧妃娘娘若是有什么条件,只说便是,这既然是你和我之间的交换,便与他人无关。”
听了宁缈的话,宁幽兰也满意了,只老夫人想要开口阻止,却在宁缈的眼神中终于沉默了。
“想要救这个孩子的命,其实很简单,毕竟孩子是要好好穿衣吃饭的,不如妹妹就去歌舞坊坐坐,挣点钱,如何?”
宁缈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说的,我会做到,但也请你做到,保全这个孩子的命。”
“一个孩童的性命而已,有什么好做不得主的,若是换来妹妹你的陪伴,想必这京城里的公子哥儿都开心的紧。”
“如此,我知道了,那就请娘娘将这个孩子给我吧!”
老夫人想讲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孩童也是定国公府世子,算起来是宁缈表哥的孩子。
宁缈将孩子接了过来,孩子也只是轻微动了一下,在宁缈的怀中又陷入了香甜的梦里。
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家族有了怎么样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和自己的生身母亲也许此生都会不复相见。
可孩童是一无所知的。
宁缈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像是一件珍宝。
宁老夫人看了宁缈和孩童半晌,最终长叹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了。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宁幽兰心满意足,登上马车,慢慢悠悠的走了,马车的背影在秋天萧瑟的风中带着格外逼人的寒意。
“走了走了!”差役吆喝着,像赶着牲口一样将定过公府女眷朝着城门外赶,宁缈塞了不少银子给差役:“大哥,劳烦路上好好照顾她们。”
差役掂了掂手里的银两,又看向眼前贵气天成的少女,心里大约知道什么事,有些叹息,却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再者,临出发前,也有贵人前来说要照顾好这些人,至少要平安送过去,差役自然不敢有懈怠。
不过这些,差役是绝不会和宁缈讲的,这年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官员携家带口的被流放,真要想关心,那还关心不过来呢。
宁缈自然也没想着差役会对自己的外祖母舅母们会如何好,她也不至于这么天真,只要能够不去磋磨她们就是最好的了。
最怕的就是害怕宁幽兰和宁致远说了什么,会让这些差役去特别“照顾”。
虽然担心,可是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一行人慢慢的远去,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回去吧。”
宁缈还在看着,青云郡主走上前来,接过孩子,孩子似乎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远去,也知道自己的命运,本来还在熟睡中,突然的大哭起来。
这里的城门口原本通行的百姓就不多,除了守卫的兵士和宁缈几人,只余下干枯的树木和天上寒鸦喑哑的叫声。
空旷的大地上,孩子的哭声缭绕,一声声,撕心裂肺。
风月
“唱的不行,重唱!”
杏花楼里,一个穿着紫色镶银色暗纹的公子哥儿半带着点怒气半带着点调笑的将酒杯扔在了一个正抱着琵琶的女子的边上。
酒杯里的清透的酒液一半洒落在地,一半洒落在女子的裙上。
怀抱琵琶的女子穿着大红色的纱衣,发髻高高束起,发边插着白色的芍药,皮肤白皙,长着一双极为出色的眼睛,恍如秋天深潭,让人很想知道,若是里面下起了雨,会是何种光景。
面上蒙着一层白纱,面容隐在薄纱里,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一道极淡的红纹。
“那周公子,你能不能告诉一下我,我该怎么唱?”
被人轻佻调戏,女子也不恼,停了琵琶,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公子。
被这么双眼睛认真的看着,周公子心里晕晕陶陶,却又故意板起脸色:“我自然是不会唱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唱的不对呢?”
周公子语塞,而后有点恼羞成怒:“都说宁缈姑娘好颜色,我一掷千金到这里来,连面都不能见上一见么?”
“周公子这不是见到了么?”
宁缈按拨动了几下琴弦,发出几道清越的声响。
“我说的是你的面容!长相!长相明白吗?你蒙着面纱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周公子胀红了脸色,心里却在不断鼓噪着,以前的宁缈是他高不可攀的贵女,连见一眼都是亵渎了的。
这样的女子现在落于这种境地,周佳生就生出了特别的心思,高高在上的贵女,如果匍匐在自己脚下,那该多么爽快!
“你确定要看?”
周佳生看着宁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看着宁缈伸手准备将面纱摘去,周佳生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出声惊扰。
对于宁缈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对周佳生来说却是相当的漫长。
等看到轻纱后的面容,周佳生不由大失所望,那白皙的面容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横贯脸颊,若是不看那双沉静至极的眼睛,看着倒挺像个罗刹。
“你骗我?!”
周佳生恼怒至极,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他本来身份在这京城算得上二流,之前听一个朋友说起原来定国公府家的外甥女儿在此处当个歌伎,又听家里妹妹说起过京城贵女圈中的盛景,心里痒痒的,偷溜了过来。
却没想到,那让人心思萦绕的面纱下竟然是这副尊荣。
“我说过,最好不要看的。”
宁缈不紧不慢的将面纱重新扣了回去,起身将琵琶递给身边的杏儿,走到桌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气定神闲。
“周公子这么闲,非要来看看我长的什么样子,想来你欠的钱都用你娘的体己还完了。”
“我还挺想知道,周大人知道这件事情么?”
宁缈上上下下打量着周佳生,眼里的嘲讽似乎快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哦,想来还剩余点钱,若不然,又怎么能到这风月场里来呢?”
周佳生大惊失色,这事儿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他爹虽然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可也是个清水衙门,捞不到什么钱。
他之前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带着他去赌场玩了几次,一开始赢了不少,周佳生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后来就没赢过,还欠了赌场一大笔银子。
本来还想着借自家权势压一压,结果赌场根本就不买账,放话出来,若是周公子要保全自己的两只手,最好限定期限内能将银子还上,否则谁的面子也没用。
周佳生无法,只好花言巧语骗自己母亲和妹妹将体己全部拿出来,说自己找到个赚钱的营生,他现在还不敢跟母亲和妹妹说。
当然更不敢和自己父亲说,周家算得上家风清正,若是被周父知道,周佳生心里清楚自己一条腿估计是保不住了。
现在宁缈,一个沦落到了教坊司里弹唱为生供人调笑的昔日贵女,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佳生心下大骇,面上却强做镇定:“没有这回事!”
“是么?”
宁缈笑了笑,接过杏儿递过来的怕子,擦着桌子和裙摆,不紧不慢的道:“不若我们去问问永福当铺你娘的那副紫翡雪花的镯子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