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告诉我,我爹,宁丞相,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柳时没有再回答,也不好回答,落在宁缈的眼神上极为悲悯。
最终,在宁缈的恳求下,柳时带着宁缈去找三皇子。
三皇子虽然已经弱冠,只待和宁缈成婚,却还是住在宫殿里,柳时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皇帝已经卧床不起,太子监国,几位皇子都侍奉在侧,其中却并没有三皇子。
柳时知道皇帝并不待见三皇子,三皇子对自己的这位父皇,也谈不上什么父子情深,有时候连样子也懒得装,皇帝不放三皇子出宫,三皇子就没办法在宫外设府,可皇帝对三皇子不上心,三皇子在宫中的境遇也很艰难。
宁缈跟在柳时身后,匆匆的走着,她才来宫里没多久,在大长公主处也见过几次皇帝,印象中那位皇帝对大长公主倒很是疼爱,又怎么会将大长公主软禁?
现在进来见大长公主是不可能了,三皇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缈缈。”
宁缈的脚步顿住了,柳时也跟着停住行礼,这分明是太子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是太子在不远处,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缈缈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
宁缈看着太子,不过很短一段时间没见,太子的气势又更上一层,已经有了天下最高掌权人的唯我独尊的气势,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宁缈跪下了。
“缈缈如今过得还好,你怎么如此意气用事,就这么跟丞相断绝了关系?”
“太子殿下,宁姑娘想见三皇子一面,还请太子殿下告知。”
柳时看着太子的神色,又看了宁缈一眼,心里有些发慌,这位太子心思深不可测,柳时很担心宁缈会触怒太子,毕竟丞相家的大姑娘已经宣召入了东宫做了侧妃,且听说备受太子宠爱。
而他却是知道的,宁丞相家的大姑娘并非人们所见到的温弱良善。
柳时只想着早早的带着宁缈走人,即便是什么事情也没办成,好歹也能全须全尾的出宫来,太子如今喜怒越发不动于色,如果宁缈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很难说会以着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三皇子?”
太子的话轻飘飘的,话音让宁缈的心颤了颤。
“宁丞相没有跟缈缈说么?”太子的话里轻描淡写,“三皇子前几日已被父皇逐出皇城去往封地了,至于缈缈,既已经和丞相断绝了父女之情,那么这婚约,也是不作数了的,这未来的三皇子妃,缈缈恐怕也是不要想了的。”
太子说完就让柳时带着宁缈早些出宫。
宁缈的牙关紧咬,手紧紧的攥住了衣角,浑身都有点发抖。
柳时心里喜忧参半,若是缈缈婚约解除,又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那自己这心意,想必很容易就能传达,以自己的家世,养上缈缈也定然没有什么问题。
忧的是缈缈现在为了国公府的事情伤心难过,自己却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自己空有一番才情,却耽于人事,真是无能。
若是皇上现在安好——
柳时不敢继续想下去,皇帝身体大恙,太子即将登位,他这个前任红臣,也不知道身份命运会如何。
宁缈没有起来,太子便也没有说话,只这么看着宁缈。
终于,宁缈的手渐渐松开了自己的衣襟,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一痕血丝,宁缈磕了头,头抵在地上:“太子哥哥。”
j进宫
太子楚修原本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听到这似乎来自很遥远时空的低声呼唤,怔愣了一瞬。
“太子哥哥怜悯,我想知道国公府的真相。”
“真相就是国公爷叛变朝廷,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妹妹,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早先认清现实,不好么?”
宁缈抬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太子身边的宁幽兰。正在笑盈盈的望着她。
“妹妹,你的母亲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你和父亲也已经恩断义绝,这声‘太子哥哥’叫的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宁缈想要站起来,宁幽兰悠悠一笑:“妹妹,很多事情并非是你想的那样的,你认为的好人未必是好人,你认为的坏人也未必是坏人,国公府到底做了什么事,不应该由你的个人爱憎来进行评价,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你若是真想求得一个答案,心好像也不是很诚呢,殿下,您说是不是?”
太子看了笑语嫣然的宫廷丽人,手心握紧后又松开了,若不是,若不是这人的父亲,一个外室养出来的女儿,他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可如今——
看着跪在地上的宁缈,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这深秋的天里,身形羸弱似乎风一吹就倒,那惨白的脸色却让人更加的怜惜。
柳时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披风,要给宁缈披上。
宁幽兰幽幽的看了柳时一眼:“没想到柳大人如此怜香惜玉,不知道安成县主看了会做如何想法。”
柳时的手顿住了,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太子有些恼怒:“你少说两句!谁许你到这里来的?”
宁幽兰没有回答,反问道:“臣妾是因为皇后娘娘召唤,经过此处看到殿下站在这儿,没想到妹妹也在这里,殿下若是有心,我这妹妹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不若臣妾禀明了皇后娘娘,待殿下即位,便纳进宫来,做一名美人如何?”
太子看宁缈只低着头不再看自己,不觉恼羞成怒:“你胡说些什么?回宫去!”
宁缈跪直了身体:“求殿下让我觐见圣上。”
太子正想答应,却见宁幽兰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又想到皇后,顿觉难熬,心里也暗恨,若是自己有一日登上大宝,决不能让此女留有龙种。
宁幽兰笑道:“妹妹如此,殿下心里可是难受呢,可圣父皇身体有恙,不如妹妹就跪在这儿,为父皇祈福,若是上天感念妹妹诚心,等父皇醒来,殿下一定会转告的,妹妹放心吧!”
这些话里,句句带刀,听的柳时很是不忍。
太子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身不再看宁缈:“宁姑娘先回去吧,若是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天寒,不要再来此处了,大内森严,圣体不服,若是有个私闯犯事的罪名,我为太子,恐怕——”
后面的话,太子没有说完,只匆匆的离开了,柳时想要伸手将宁缈扶起来,却见宁幽兰笑道:“柳大人还不走么?”
柳时对宁幽兰原本就观感平平,此时更是没有了什么好印象,愤然道:“你先走便罢了,我既然带缈缈进来,自然就要带缈缈平安离宫。”
宁幽兰仍然笑着,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眼眸深处是一片森冷寒意:“今日皇后娘娘可是邀了安成县主进宫,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柳大人不去办公,留在这里陪一个女子,又做些什么?”
柳时恨得牙痒痒,他本是朝廷重臣,和一个宫中妇人有什么关系,现在又将安成县主搬出来,安的又是什么心?
“我如何做,劳不了您烦心,您若是要去皇后处,自当赶紧去才是,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宁幽兰抬手鼓掌:“我竟不知,柳大人是如此的热心肠,只是安成县主想来能原谅柳大人,就是不知道母后能不能原谅宁姑娘了。”
“算这个时间,安成县主也应当过来了,不如,柳大人与我一起去和安成县主见个面?”
柳时就算想要将眼前这个女人扔到御花园的水池里面喂鱼,可也无可奈何,就算他对自己无所谓,可是总是要顾及宁缈和自己的家人。
宁缈仍然跪在地上,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时看了心里怜惜,想将宁缈拉起来,却发现宁缈虽然身形瘦弱,却像是扎根在地上一样。
“缈缈,缈缈。”
唤了几声,才发现宁缈的眼神慢慢的恢复了原先的色彩,像是终于回神一般。
“天色不好,你早些回去,沿着我带你来的路就好,会没有事的。”
宁缈没有做声,默默的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天空。
柳时还是有点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柳大人?”
宁幽兰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回过身来一脸温柔微笑的看着柳时,柳时只能恨恨的摆手,跟着宁幽兰一起离开。
宁缈跪了许久,腿有点麻,扶着墙慢慢的走,这长长的道路,好像望不到尽头一般。
阴沉沉的天色终于落了雨,一开始很小,只是绵密的雨丝,慢慢的,开始变成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带来一点钝痛。
道路淹没在雨丝里,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走到尽头。
宁缈慢慢的挪着步,膝盖的疼痛,心里的冷意,前途未知的茫然,亲人们的可以遇见的未来,织成一道密密的网,将宁缈的心放在其中,一层层收紧,勒出了许多带血的痕迹出来。
“宁缈。”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尽头,门口的交戟卫士的脸在雨中看的越来越肃穆,又好像越来越模糊。
模模糊糊中有人在喊自己,可宁缈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知道,皇帝是不会过问这件事的,既然丞相和太子插手,想要翻身几乎不太可能了。
“宁缈!”
谁在喊我呢?宁缈的视线有点模糊,这雨下的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缈缈!”
宁缈回头看,笑了:“三皇子,你没有离开。”
送别
脚下一软,整个身体跌入了一个温热又潮湿的怀里。
楚惑其实很早就看到宁缈了。
这皇宫他并不想呆,或者说是恶心,他在这里见过太多宫妃的尔虞我诈,自己也是好几次死里逃生。
他其实挺想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净。
其实他也如此做了。
早在几天前,皇帝就下了命令,让他去属于自己的遥远又蛮荒的封地,他去哪里其实无所谓,就是看到这些人的嘴脸觉得恶心。
就像他看到太子。
就像他看到皇帝。
楚惑心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认知,他并非是皇帝的亲生孩子。他觉得母妃知道。皇帝也知道,可是大家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皇帝想杀他又不能杀他,这滋味就像是喝了九年酿的老陈醋。
今日是他离开京城的最后一日,他本来是想着宁缈既然与那道貌岸然的老丞相断绝关系,和自己的婚约断了,那就好好生活,自己所作所为也牵扯不上对方。
所以他来了,抱着要将一切恶心的丑陋付之一炬的念头。
若是这宫里面被大火烧干净了,这世上可能也就热闹了吧?
结果遇到了柳时匆匆忙忙的带着宁缈进宫。
要说三皇子楚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不下的人是谁,那就只有宁缈了。
可惜宁缈已经忘了他们之间的因缘、
不过也无所谓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我赴于一场大火、
楚惑心里写出了很多优美哀恸的句子,却都被一杯杯酒给吞到了肚子里、
看到宁缈进宫,三皇子悄悄的跟了上去,看着宁缈的样子,心痛的厉害,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跟着宁缈出来了。
也终于在宁缈倒地的前一瞬抱住了对方。
“你这样子,我怎么离开呢?”
“不要急,等我,我还你一个清明。”
可是宁缈已经听不到了,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宁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并不知道,只杏儿告诉她,她回来发着高烧,整个人昏迷不醒,人差点没救回来。
“我记得我晕倒前遇到的三皇子,他呢?怎么样了?”
宁缈若是不问还好一些,问了,就看到杏儿放声大哭,边哭边道:“我可怜的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苦命的儿啊!”
知道宁缈醒过来,青云郡主也过来了,看到杏儿大哭,也没忍住,跟着杏儿哭成一团。
宁缈刚醒过来没多久,就被两个人的哭声震得脑子发痛。
“小姐,小姐,圣上,圣上驾崩了!三皇子也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