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生的脸色瞬间白了,冷汗也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声音发抖,哪里还见到之前调笑时候的肆意模样?
“你,你一个歌伎,你,你——”
恰逢门外一个小厮进来:“缈缈姑娘,贤亲王世子请您去悦来茶坊坐坐聊聊事情。”
贤亲王世子?
周佳生面色阴晴不定,心下忐忑,觉得自己以为宁缈只是一个伎子的看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却见宁缈将手中的绢帕朝水盆里一丢,一双美目冷冷的看了过来:“贤亲王世子难道不知,宁缈不出这个门吗?”
谋划
得了宁缈的拒绝,小厮讷讷的退下去了,将话转述给贤亲王世子不提。
周佳生的脸色难看至极:“你到底是谁?”
贤亲王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在朝中,论尊贵,大约也只比亲王要低一些,论起实权,那些亲王却还比不上贤亲王。
贤亲王前些年一直驻扎在边疆一带,今年尊新帝诏书派了世子回来驻京,虽然说皇帝有忌惮的意味。可也是周佳生所远远及不上的。
是以连贤亲王的世子在面对宁缈时候都是如此恭敬,他一个四品御史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宁缈笑笑:“我是谁,周公子不知道?我是教坊司里给大家唱小曲的宁缈,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也是这么听的,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明显就不是这样的。
周佳生愣愣的站着,即使他不够聪明,他也能判断出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很快,传话的小厮又回来了:“宁姑娘,世子说他愿意来此处,还望姑娘稍待。”
宁缈看了周佳生一眼:“世子马上过来,周公子要不要和世子也叙上一叙?”
贤亲王世子对周佳生来讲,自然是个高不可攀的人物,若是在其他场合比如宴会中,周佳生自然是恨不得能立刻过去捧脚奉承。
可现在不是时候,若是再被亲王世子知道自己欠赌场钱这回事,就算世子无所谓且不甘心,周佳生也不敢想可能会有的后果。
“这次有所叨扰,还望宁姑娘海涵,他日一定备上薄礼致歉。”
周佳生此时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来时候的调笑与傲气,赶紧顺着来时路溜走了,暗自希望不要和世子的车马相遇。
周佳生运气不错,离开的时候,世子的车驾还没有出现。
杏儿将帕子拧干放好,又拿了胭脂盒过来,替宁缈脸颊上的伤疤补了几笔。
“小姐,这里有些脱落,估摸是沾上了之前那个姓周的要掀面纱的缘故。”
杏儿一直没说,可对姓周的一直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站在一边,周佳生所有的心绪注意力都在宁缈身上没有发现罢了。
宁缈起身将湿了一角的衣裙换了,又让杏儿换了茶盏来。
宁缈到了教坊司已经半年有余。
要说宁幽兰也是真的挺狠,点名要让宁缈去教坊名下的慕秦楼,这是专门接待官员子弟的女乐场所。
还命令宁缈必须用真名示人。
也许是想让大家看看昔日风光的贵女现在究竟是如何被人任意赏玩践踏的。
宁缈却在心里冷笑,也不知道这宁幽兰究竟是蠢还是就是故意的,她宁缈虽然与宁致远断绝了父女关系,可能进到这里来的人,也都知道她宁缈除了是定过公府的外甥女儿还是宁致远的亲生女儿,也是宁幽兰,当今皇帝兰贵妃的妹妹,所以,她沦落了,又是到底打的谁的脸。
又或许,对于宁幽兰来说,将宁缈踩在脚底下,心里才真正的舒服吧。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宁缈也不愿意再去想。
“胭脂给我,这里稍微要加深一下。”
宁缈接过杏儿手中的胭脂,点了一点,让伤疤看起来更加的自然些。
这还是受到了三皇子的启发,三皇子的脸上那一道疤痕,细看却是有些狰狞的,若是一个女子脸上有,不知道那些公子哥儿会有些什么想法。
“以前小姐冬日作九九消寒图,点梅花的时候也喜欢给自己点个梅花妆,哪知道现在却用来——”
杏儿话没有说完,语调里却满是伤感。
宁缈却是无可不无可:“事已至此,回想过去是没用的,你让福来去找狗儿,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杏儿应了声。
宁缈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杏儿,“这个让福来给长风,虽是不许取得功名,读书却一日不可懈怠,除去四书五经那些,别的倒也要读一读,尤其是风物志类,现如今,虽我们不可出城去,往后如何倒也说不准。”
杏儿也应了。
当初宁幽兰让宁缈三日内就到教坊司来时,青云郡主带着杏儿和宁长风也在屋外哭了半晌。
彼时天上无星无月,将雨未雨,宁缈本来待在屋内思索,却听见了屋外低低的哭泣声,不由的无奈。
“母亲,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青云郡主抽抽噎噎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讲什么故事!”
“说从前呢有个很著名的得道高僧,隐居在深山之中,有人慕名来拜,以为高僧一定气度如仙人一般,上了山后怎么找也找不到,只见到一个老头,穿着粗布衣服,脑袋光光的,扛着锄头,沿着山路往下走。
“那人很不客气,就问这个老头‘喂,老头,你知不知道这山上的高僧住在哪里?’老头笑笑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后来这人在山上遍寻不得高僧的踪迹,自己却陷入了绝境,还遇到了凶猛的大虫,此人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可恨没找到高僧,得悟人生至理。
“就在这人以为自己要死于大虫口中的时候,那老头出现了,拿着锄头大喝一声,向大虫扑来,大虫见到老头,宛如见到天神,低吼一声逃走了,那人得救了,惊疑不定的看着老头,询问老头是不是高僧。
“那老头说他不认识什么高僧。”
青云郡主听完了哭的更厉害了:“缈缈,我听不懂,”
宁缈无法,看向杏儿:“你呢?”
杏儿拿着帕子拭泪:“郡主都听不懂,奴婢自然也听不懂的。”
宁缈最后看向宁长风,宁长风若有所悟:“姐,我大约知道一些,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不需要去顾虑我们。”
宁缈揉了揉宁长风的头发,一灯如豆,映出夜里浓厚的黑暗。
将青云郡主安抚好了之后,宁缈索性披着披风在廊檐上看天,看了一宿。
杏儿陪在身边,也不知道宁缈究竟在看些什么,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便以为宁缈是一个人伤心。
第二日,宁缈便将福来喊来,嘱咐了不少事情,福来听的连连点头,后来,宁缈又将一个盒子给了福来,叮嘱福来找一间不显山露水的铺面来。
后来杏儿才知道宁缈想要做什么。
世子
没有让宁缈等太久,贤亲王世子就到了。
贤亲王世子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高大威猛,大约是长年待在北疆征战沙场的缘故,身上沾染了很凶悍的气息,再加上长得并不是京城里流行的俊俏细致,若是一般小娘子遇见估计还要惊叫出声。
这是宁缈和贤亲王世子的第一次见面。
先帝在的时候,贤亲王一家都驻守在北漠,颇得先帝信任,贤亲王也老老实实的在北漠呆着保卫国土,先皇崩殂,太子登基后,就找了个借口将贤亲王世子招了回来。
美其名曰要好好弥补贤亲王一家在北漠的辛苦生活,实际上就是将贤亲王世子扣押在京做人质。
贤亲王世子李莫旗出生北野,自幼策马,习惯了北方大风冷冽,大口喝酒的生活,到了京城,各种不习惯,也是各种不舒坦。
他们不蠢,新皇帝的想法他们一家也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无可奈何。
“宁姑娘。”
外形粗犷的李莫旗对宁缈倒是彬彬有礼。
宁缈行了礼,彼此落座,杏儿在一旁伺候着斟茶。
李莫旗看着手里的画着一丛荷花的玉色茶盏眉头皱了皱,这就是京城的不好了,什么东西都做的这么小,既不利落也不好用。
“世子,我这儿藏有一套来自北漠的茶盏,世子可否帮忙看看?”
李莫旗点了点头,杏儿狐疑的看着宁缈,有些不理解,宁缈将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又比了个手势。
杏儿恍然大悟,赶紧去将一套陶土色大瓷碗出来,上面没有什么纹路,唯一特别的就是挺大。
“这套茶盏如何?”
李莫旗哈哈大笑:“这个我倒是挺喜欢的,不过你也不能说它们是茶盏,说是用来喝酒的更妥当一些。”
“如此,杏儿,去将我的大水干拿来。”
杏儿依言拿了一个大瓮出来,上面用泥土封住,即便如此,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来。
李莫旗眼睛一亮,他自北漠来,一开始并不知道皇帝是想将自己扣押下来的,东西也带的不足,这大水干听着名字挺粗俗,酒性却烈的狠,京城虽不像北漠,冬季漫长,要喝烈酒心里才够舒坦,心里却还是念着这么一口。
“那这酒我就借花献佛送给世子了。”
李莫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宁姑娘有心。”
贤亲王世子到宁缈这里来,自然也不是喝酒作乐的,而是有正事。
宁缈虽然入了教坊,也就是伎子,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艺,若是有达官贵人想让你卖身,你便也不得不卖,这就是悲哀之处,也是宁幽兰为什么一定要让宁缈到这教坊来的原因。
入了污泥中,也就洗不干净了。
可真正来过宁缈这里的人都知道,就算不少人刚来到这里就是打着要尝尝贵女檀口滋味如何,最后都是要么心悦诚服要么胆战心惊的离开了、
最多也就只是占占口头便宜,而且还是在一开始,到后来哪里敢去占便宜,只恨不能能再说一些指点自己一番。
贤亲王世子李莫旗也是经了别人指点才寻找到宁缈这里来的。
介绍的人说,或许教坊里慕秦楼的宁缈姑娘能解决掉你的问题。
李莫旗一开始听人说了还勃然大怒只说自己也不是靠找姑娘来解决烦恼的主。
介绍人连忙说这宁姑娘与众不同,并非卖身卖艺,你去了就知道其中的妙处。
李莫旗心里也清楚,若是自己能来教坊这里寻欢作乐,或许皇帝心里还高兴些,也对自己放心些,可是他不行,忍不下这口气。
他老子就说他性子说好听叫直率,说不好听叫莽急。
一开始他想邀这位传闻中的宁姑娘到酒楼里一叙的,没想到对方不接受,自己反倒是一肚子气的过来,却没想到这位宁姑娘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虽然只做了两件事,但两件事全部做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自然赢得了极大的好感。
李莫旗便不准备打着哈哈,想问问宁缈自己的处境有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如果想要改变,该怎么去做。
却见眼前的宁姑娘吩咐杏儿找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一幅草图出来。
这草图一画出来,李莫旗的眼睛便睁大了,惊疑不定的看着宁缈。
“你如何知道?”
“世子不必问我如何知道,世子只需要告诉我,这个究竟是不是。”
李莫旗不说话,也就等于说是默认了。
宁缈将纸撕碎了,吩咐杏儿找个地方烧掉,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可见自己的准备工作并没有白做。
贤亲王世子的事情她知道,只不过知道的不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忌惮贤亲王的势力,贤亲王又如何不知道?
早在贤亲王入京的那一刻,宁缈就派人去尽可能搜寻贤亲王的消息,那些浮于表面的,她根本不会相信。
消息是一张网,并不独立,一个秘密总会勾连着另一个秘密,然后就能抽丝剥茧,得出大量的隐藏的不为人知的信息。
这就是宁缈答应宁幽兰的时候下的决定,建立一张庞大的信息网。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必须要找到舅舅们的信息,无论生死,舅舅们被打入天牢,再无消息,这实在太蹊跷。
宁缈知道自己不能着急。
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