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也笑道:“要老朽来说,这该叫善有善报才对。”
他把竹篓里的草药和饭食取出放在桌边,又转身对曲红昭行了一礼:“参见曲将军, 边城一别, 将军别来无恙?”
“除了胸口多了个血洞外,一切无恙。”
两人都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
把曲红昭救回来的人, 居然就是那位曾被她们从北戎带回来的李老伯, 他是贡士出身,去京城赶考前被北戎人掳走, 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了四十年。被曲红昭带回大楚后,发现惦念了整整四十年的妻子已逝,好在女儿还活着。后来邵军师派人打听到他外嫁的女儿的下落, 他们父女时隔四十年才得以终于团聚一堂。
没想到兜兜转转,曲红昭居然再一次遇到了他,还承他救了一命。
“将军,先用饭吧,老朽炖了猪蹄汤,”李老伯给她盛了碗汤,“我的手艺不太好,但听说猪蹄有助于伤口痊愈,您别嫌弃,看看合不合胃口。”
他上前举起汤匙要喂曲红昭,后者摇了摇头:“我自己来,没事,我的手还能动。”
待她用了膳,李老伯才开口问道:“将军,您这是遭遇了什么?我本想去报官,又怕反而坏了您的事。”
“不用报官,”曲红昭轻描淡写,“和朝中一些人政见不合而已。”
“……看来朝堂也不是好混的,”李老伯叹气,“这实在是危险得很,幸亏是老朽恰巧路过碰到了您,这要是换了旁人……这,这附近可不都是好人啊。”
他说得委婉,但曲红昭明白他的意思,她笑了笑:“我看清你的脸才晕过去的,要是有人敢动歪心思,此时已经倒在我的剑下了。”
“这听起来倒是令人放心多了。”
这句不轻不重的讽刺,让曲红昭为之一笑:“谢谢老伯救了我。”
“将军不必感谢老朽,一饮一啄,皆有来因,”老人微笑,“若不是将军当初救了我,老朽昨日也不会恰巧出现在溪边。”
“谢总还是要谢的。”
老人收了碗匙:“那您就在这里安心休养,需要老朽做什么尽管吩咐。”
“我倒是没什么事,”曲红昭没把刀伤放在眼里,这道伤口并不致命,她在战场上也没少受过伤,也算是久伤成医,甚至能预估出痊愈时间,“但你似乎有心事。”
“……”老伯怔了怔,“您看出来了?”
“只能说我见过太多强颜欢笑了,”曲红昭瘫在床上问,“是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李老伯挣扎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求助,但看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劳动她。何况……
“是你的女儿吗?”曲红昭问。
李老伯叹息着点了点头:“将军果然敏锐。”
曲红昭艰难地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如果她在的话,你应该会请她帮我换草药,而不是让我自己来。”
李老伯长叹一声,不再隐瞒:“柳儿她……杀了人,被关进了牢房,择日问斩。老朽那日正是去给她送饭,才在路上遇到了将军。”
曲红昭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连忙问道:“其中可有冤情?”
“……人的确是她杀的。”
“说来听听?”
“其实是老朽的错,”李老伯垂着头,盯着地面上一块污渍,“我只想着要和女儿团聚,却忽略了她现在的家人的感受,自从我来了,她丈夫一直不太高兴。我看到她身上有伤,才知道他总是动手打人,我自然要去理论,却被他推倒在地还要对我动手,她为了保护我,情急之下拿罐子砸了他的头……我想给她顶罪,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该死的是我,不是她。”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曲红昭摇头,“总不会令嫒的丈夫原本是个正人君子,在你出现之后,才突然学会打人的吧?”
老人苦笑:“的确不是,柳儿不想让我难受,事后我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她丈夫因为她生不出孩子经常对她动手。”
“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老人神色落寞:“杀人偿命,这的确是律法规定的,我不能求您徇私枉法。老朽只是觉得不太公平。”
他历经大半生坎坷,好不容易回到大楚,本以为可以安度晚年,却又遇上这样一桩事。曲红昭听到他低声道:“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被北戎人掳走,假使我去了京城,中了进士做了官,柳儿就是千金小姐,娇生惯养着长大,如何又会遭遇这种事,遇上这种人?”
曲红昭皱眉:“眚灾肆赦,罪不至死。”
“县令提审了乡邻,我们到底是外地来的,他们都帮着本村人,证词对我们很不利,县令只听到柳儿曾和婆母争吵那一段,就认定了她是恶人,”李老伯摇头,“老朽在堂上据理力争,但县令却说,柳儿这么多年无所出,她丈夫却未曾休了她,可见他定然是个良善重情义之人。”
“……”
“老朽不服县令的判决,又告到了知府那里,却仍然是一样的结果,”老人一脸心灰意冷,“说来可笑,半年前邻村有个夫杀妻的,殴打致死,最终只判了仗刑五十,徒刑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