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花决——林锦荣/榆木稚年
时间:2022-05-01 09:48:03

  林悦穿着皇后的朝服进来,我靠在床边上,看着她发髻上的皇后朝冠,满头珠钗,雍容华贵。
  真的好美。
  她遣散了所有的奴才,端坐在桌边。
  我笑了声:「你来干什么?」
  「林锦荣,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的孩子。」
  我才不信。
  她望着我叹气:「难道你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时至今日,你还执迷不悟吗?」
  我望着她,忽然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祖母,想到了太后,想到了先皇,想到了迟晏。
  他们一个一个都去了林悦那边。
  我一无所有了……
  「林锦荣,是我太傻了,曾经我还试图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妹妹,我还想着你和你娘不一样,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你,让着你,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劝我离你远点,他说他最了解你是怎样的人,果然,都到了今天你依旧执迷不悟的可怕。」
  「你有数过你这辈子做了多少坏事吗?你每次伤害我,想杀我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亲姐妹吗?」
  「你没有。」她湿红了一双眼,有些难过地看着我:「从来没有过。」
  是啊,我们是亲姐妹。
  可这个亲姐妹轻而易举地抢走了我的一切,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抢走。
  凭什么我不能抢回来,我不能争回来,凭什么都要向着林悦啊。
  凭什么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他们都说是我错了!
  我只是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那些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她阖上漂亮的眼睛,仿佛我是不忍直视的怪物。
  「林锦荣,你坏事做尽,自食恶果,你的贪念,妒忌,占有欲,都让你走上了不归路。」
  她又是叹了声站起来。
  「或许就算迟晏不在你平日里的茶水下药,就算我不让楚决在你身边提防,这个孩子你也保不住,你根本没有资格做一个母亲。」
  我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她骂她这个贱女人一顿就愣住了。
  下药?
  提防?
  什么意思?
  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起来,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
  「皇后起驾!」
  「不准走!不准走!」我从床上爬下来:「林悦你不准走,你说清楚,迟晏怎么会在我的茶水里下药?」
  林悦回过身子,疑惑不解地看着我:「你不知道?我以为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迟晏在我的茶水里下过药?
  他下的什么药?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林悦平静地看着我:「迟晏让人在你的茶水里下了不孕的药,是楚决告诉我的,因为这件事我还和迟晏大吵了一架,我并不赞同他这样做。」
  「至于楚决,你在我身边也安排了人,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我从没想过害你,之所以把他安排在你身边,是不想让你害我。」
  ……
  哈,原来是这样。
  ……
  怪不得,怪不得迟晏不相信我会怀孕,楚决也不信。
  ……
  怪不得,怪不得迟晏总说对我愧疚,他不仅利用完了就甩,还给我下了药。
  ……
  怪不得,怪不得楚决跟迟晏长得那么像,又恰好分到我宫里。
  ……
  怪不得,怪不得楚决对我那么好,原来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
  ……
  怪不得,怪不得……
 
 
第12章 
  我选了一个好天气,去见的楚决。
  我记得那天是十月初七。
  尽管那日的阳光明媚,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也晒不进一丝阳光。
  木头桌子上很脏,茶壶里的茶叶也是黑的。
  楚决坐在我对面,发丝凌乱,面无血色,可唇角却挂着好看浅淡的笑容。
  「奴才还以为您不会来的。」
  我也这样以为。
  可是心里就是有个念头,想来看看楚决。
  我给我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喃喃道:「这里的茶比凤锦宫的茶甜多了。」
  他垂眸不语,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茶,直到杯子里的茶水都尽了,他才看向我,叹着气说:
  「遇见林悦的那年,饥荒,死了好多人,我饿得快死了,林悦说,不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待在您身边提防您害她就好,所以我入宫做了太监。」
  他陷入回忆里,望着墙壁缝隙的残光出神,仿佛省略了许多的故事。
  他忽而落寞下来:「对不起啊娘娘,奴才欺瞒了您。」
  总觉得楚决还是我印象里那个小心谨慎,老实巴交的小太监。
  就算是现在,我依旧觉得楚决同初见时一样。
  他摩挲着手中破裂的茶盏,缓缓道:「娘娘,楚决是贪生怕死之人,或许娘娘并不在意奴才如何,可楚决还是想说,楚决任何对娘娘说出口的话都是真的。」
  他眼底泛红,颤声道:「每一句都是……」
  记得第一次遇见楚决的时候,他只有十九岁。
  那年的桃花开的很不好,我躺在椅子上,让他跟我一起赏,他陪着我一起赏花,笑起来很好看。
  可惜,笑起来就不像迟晏了。
  唉。
  我不怪楚决。
  原本我也没想要他的几分真心,也从来没对他付诸过多少心思。
  他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可是我还是有点难过。
  难过……原来楚决也是站在林悦那边的人
  可我知道,
  楚决是个好人。
  就算他对我的好有关乎林悦,可在其他人都忙着推开我的时候,还是只有他朝我伸出了手。
  现在回想起来,楚决已经在他能力范围内帮过我了。
  他总是想尽办法地不让我喝内务府送来的茶水。
  可我从没有怀疑过,我甚至怀疑过楚决别有用心的桃花茶都没有怀疑过内务府的茶水苦涩是否有问题。
  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下药呢。
  除非那个人是九五至尊,是天下之主。
  我喝着茶,奇怪了,今天的茶就是特别甜,甜的人心坎都舒服。
  「楚决啊,本宫不怪你,陪我说说话吧,我是来找你说话的,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楚决沉默了会儿,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娘娘说吧,奴才听着。」
  「这些年我只费尽心思的要留住迟晏一个,其他的全然不顾,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了,除了找你我再想不出其他人了。」
  「可我记得,我以前是个什么都有的人,或许如他们所说,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吧。」
  以前总想跟他们争辩我没错,是林悦抢走了我的东西,可如今想想,若我没错,身边的人为何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为何他们都指责我?又为何我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楚决啊,如果那天我们逃跑成功了,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吃上枝红给我摘的柿子了?」
  「可那样我就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了,我还傻乎乎的以为迟晏对我有至少的眷恋之心呢。」
  「迟晏爱林悦的程度让我觉得他对我连喜欢都没有过,或许从一开始,他站在桃花树底下接住我的时候,他就是厌恶我的,从一点点的厌恶到很多很多的厌恶……」
  说着说着我就想起了好多从前的事。
  想起我和迟晏第一次见面,他眼里隐约的不耐烦;
  想起迟晏与我交好,遂撺掇父亲上书弹劾九皇子;
  还想起迟晏那年娶了林悦为太子妃,从开始的水火不容到如胶似漆再到情深义重。
  想起迟晏不顾生死的去池子里救林悦。
  想起他瞪着眼睛警告我,不准我伤害他的悦儿。
  想起他每次躺在我边上,口中呢喃着林悦的名字……
  「你说,迟晏为何会对我这样啊?就算不爱也不至于如此吧,我从未辜负过他啊?」
  楚决垂着眸子,轻声说着:「娘娘,奴才给不了您答案,但是奴才想告诉您,您陷得太深,或许,你仔细想想,就会有另一条出路。」
  我还有其他出路吗?
  我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翻过来覆过去地想,也没想出我还有什么出路。
  我还想再问问他什么出路,狱卒就神色慌张地走了过来。
  原来是迟晏的旨意下来了。
  楚决跪下领旨,迟晏的圣旨上说,三日后,处以极刑。
  楚决平静地接受了旨意,又坐了回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笑了声:「你还说你是贪生怕死之人?能这样从容面对生死的恐怕世上也找不出几个。」
  楚决也笑了笑:「其实奴才很怕的,只是怕也没用,我总要接受我的结局。」
  总要接受的。
  我想我该回去了,我也该接受我的结局了。
  走到门口,狱卒重新锁上铁链,我抬起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可就是忍不住。
  当年我问楚决想要什么,我尽可能给他,他说他只想活着。
  我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愿望的。
  「……对不起了,本宫就许了你一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我这一生还真是没意思,别人应允许我的实现不了,我应允给别人的也实现不了。
  活着除了失去就是在失去了。
  我回过头去看他时,他也正含着泪朝我笑过来。
  他的笑和他这个人一样,内敛又清醒。
  楚决笑起来可真好看呐。
  这么些年我不准他笑,都少看了那么好看的笑容。
  他眼尾殷红,嘴角轻颤地望着我,泪水就这样悄无声息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他是笑着哭的。
  我也哭了,可我笑不出来。
  鼻头酸得发疼,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流。
  许久之后,他才声音沙哑着回答:
  「娘娘啊,别道歉,不是你的错。」
 
 
第13章 
  我闻到了……
  桃花的香气。
  外面好吵啊……她们笑得好开心。
  想把她们都给杀了,都不准笑。
  「娘娘,您要不要去外头看看,桃树忽然开花了,大家都在那儿围着看呢。」
  小宫女端着吃食进来。
  我起身,从榻边走到镜匣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窝深陷,头发散乱,脸色蜡黄,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怪不得总能听到她们偷偷叫我疯女人。
  我推开支窗,果然,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宫女太监们都在哪里看。
  「真是稀奇啊,桃花怎么这个时候开了。」
  「肯定托皇后娘娘的福呗,正好明日是封后大典,这桃花就开了!」
  「皇后娘娘身怀龙裔,又福泽深厚,佑我大衍啊!」
  桃花随着风洋洋洒洒地飘落,满天飞舞,我伸出手,探着花瓣,花瓣拂过我的指尖落在地上。
  刚开始种桃树是想留住回忆,留住迟晏,也让我自己有个念想,觉着桃树依旧,人亦依旧。
  可我怎么种也种不好。
  后来,是楚决。
  他悉心照料,每日照看,每年开花的时候地上都会铺满一层,香气馥郁,整个凤锦宫都闻得到。
  「皇后娘娘果然是有大福气的人啊!」
  「肯定啊,皇后娘娘心地善良,施恩施惠,这才得上天庇佑,显灵让这桃树开花的。」
  「这样吉利的事得去禀告皇上,说不定能讨个赏呢!」
  我望着桃花树出神。
  风吹的呛了几口,我才关上了窗子。
  小宫女站在我背后,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奴婢给您挽挽发?」
  「梳吧。」
  小宫女瞬间开心起来,在后头给我绾着头发,脸上的巴掌印还红着。
  我从铜镜里看她,脸圆圆的,眼睛弯似月牙,像是天生长了一副笑模样。
  我记得她叫阿蔫。
  整日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现在倒有些怕我。
  「娘娘,您的头发又黑又顺,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了。」
  我盯着镜子里的我,想扯起嘴角笑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以前都是枝红给我盘发,从小就是,她总是给我戴上精挑细选的珠钗,然后对着镜子里说,小姐你真好看。
  「娘娘,您怎么哭了?是不是奴婢弄疼您了?」
  小宫女慌乱地收回手。
  我侧身,拿过她手里的梳篦:「本宫不想梳了,你出去吧。」
  「不好了!不好了!」太监忽然闯进来通报:「皇上带了御前侍卫正往凤锦宫赶,听说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我静静的放下梳篦,终于扬起唇角,镜子里的人也随着我露出一个笑容。
  迟晏要来看我了。
  话音刚落,迟晏就怒气冲冲的踹开了殿门,侍卫围了整个凤锦宫,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我看向他,他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带着一张愤怒的脸和满身的杀气。
  可还是那样好看啊,我的迟晏,我的阿晏。
  杀了枝红的阿晏。
  杀了孩子的阿晏。
  杀了……我的阿晏。
  「你真是歹毒至极。」他阴冷冷地说出这句话。
  我掩嘴噙着笑:「比毒的话,谁能比得过皇上呢?」
  「悦儿自从与你见面之后,就腹痛不适,为了不让朕担心一直忍着,直至今日见红昏迷。」
  他有些痛心疾首地望着我:「林锦荣,是不是你做的?」
  腹痛不适?
  见红昏迷?
  「那么大阵仗,我还以为林悦死了呢。」
  他强忍着掩下眼睑,后退了几步,悲切地笑了一声又一声,口中呢喃着:「果然是你,果真是你。」
  以前是我做的我也会狡辩,可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从头到尾都不是悦儿的错,你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为什么就是跟她过不去,为什么就是要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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