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凋零的桃树叹了口气:「他真的很疼爱我的,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责怪我,连祖母有时候都会说他太溺爱我了,娇纵了我的性子……」
枝红似乎也想起了从前,感慨着:「老爷一直都最喜爱娘娘了。」
我端起案前的茶盏,茶已经凉了,苦的发涩,可我还是喝了,才发现人一直妥协,到了后头苦茶也成了甜茶了。
「枝红,你说,看起来如此喜爱我的父亲,为何后来会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呢?」
枝红低着头回答不上来。
其实我也没想明白,从前我的任性娇纵在父亲眼里是性格直爽,俏皮可爱,后来便是顽劣不堪,暴虐猖狂。
现在隐约明白,不喜欢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令人厌恶的。
父亲厌恶了我。
迟晏也是。
心口发闷恶心呕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我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想起迟晏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或许天理昭昭,我有了自己的报应。
可是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去做,没能杀了林悦,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样都没能拿回来,还有太多太多遗憾。
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我还是恐惧得不得了,只能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迟晏问我哭什么,我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迟晏先是蹙眉,又觉得可笑:「朕都答应今夜留下来陪你了,不必如此。」
我背过身去,过了会儿才道:「让我穿一次嫁衣吧。」
「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这是我从少时遇见迟晏便一直在做的梦。
他从后面拥住我,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我们同时沉默下来。
迟晏摸摸我的头发:「其实,你已经是贵妃了。」
「你应允我的是皇后。」
「为何你如此执着于地位,林悦从来不在乎这些。」
我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身子,也离他的怀抱远了些。
「她不需要在乎,因为你会给她。」
「锦荣,你为何……」
「算了,我不想要了。」我打断他的话,捂紧了被子。
他给不了我的。
他给不了我想要的婚礼。
即便我真的穿上了嫁衣,我也不会是他的妻子。
第8章
迟晏派了太医来瞧我,他怀疑我得了疯病,整日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可我却清醒得很。
而且人越来越清醒,还有种之前的一切才像是疯了的感觉。
太医给我诊脉,我害怕从他口中说出身患绝症,药石无医的话。
他探了半天,紧蹙眉头又探,反复确认的好几次才跪地回禀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喜脉!」
什么?
喜脉……
屋子里立马热闹起来,一众宫婢太监全都跪了下来。
枝红更是喜极而泣地跪在我身边:「娘娘您等到了,您终于等到了!」
楚决走过去问:「你确定没有诊错?」
「臣诊了好几回,不会错的,已经两个多月了,的确是喜脉。」
太医从地上起来:「娘娘,您胸气郁结,有忧思之症,还劝娘娘要保重龙胎,微臣回去再给您开一副对症的安胎药。」
枝红上前给着赏赐:「有劳太医了。」
太医拱手:「臣还要去给皇上回话,微臣告退。」
我怔愣了半许才反应上来。
喜脉的意思是,我腹中有了孩子……
孩子?
我和迟晏的孩子?
我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有些不可思议,这里面居然有我和迟晏的孩子。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脑子懵懵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把我好不容易快要理清的思绪又全都打乱了。
但是——
我依旧是欢喜的。
其实,林悦怀孕的时候,我也盼望过我与迟晏也会有孩子,只可惜始终杳无音信而已。
总觉得这次是上天给我的希望,我一直认为上天不公平,它偏袒着林悦,什么好处都给了林悦。
现在它终于也给了我一个。
我忽然想看到迟晏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惊喜。
可能不会,我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不过他应该会很惊讶吧。
会抱着我,摸摸我的肚子,跟我说:「小桃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然后我回答:「男孩女孩都好。」
他又说:「我也觉得,只要是我们俩的孩子男的女的都喜欢。」
我笑了笑。
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
「娘娘,您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
摸上自己的脸,果然已经湿了。
枝红过来给我擦着眼泪,她也哭得眼睛红红的:「皇上一定很高兴!」
我一眼扫去,只有楚决满脸愁容,他蹙眉不展的模样和迟晏太像了。
一瞬间我心里又莫名泛起深深的担忧。
「你为何不高兴?」我走过去质问他。
楚决道:「奴才没有不高兴。」
「那你怎么这样一副神情,本宫有孕,你不应该开心吗?」
楚决垂下眸子解释:「奴才实在是太欢喜,以至于不知做出如何表情面对娘娘,冒犯了娘娘,奴才该死。」
我瞥了他一眼:「行,你也学会骗我了。」
我抬步越过了他。
他走过来拦住我:「娘娘去哪里?」
「本宫要去见皇上,我想亲口告诉他。」
他一定欢喜的。
我再次抬步,楚决随到我身后:「奴才陪您一起去。」
我回头斥开他:「本宫自己去!」
我忽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我想不会的,就算迟晏不喜欢我了,可如枝红所言,他依旧顾念着旧情。
就算旧情也淡了,我腹中的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又怎会不欢喜?
他总不会爱林悦爱到只愿意与她有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
他是天子,有三宫六院。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跑向了迟晏。
从前我都不知道,凤锦宫离他的承乾殿真的好远好远。
第9章
「她怀孕了。」
「没有。」
「她怀孕了!」
「不会的……悦儿。」
他们在吵架。
他们居然在吵架。
我停下脚步,躲在了殿外,大口呼吸着。
迟晏躲闪着目光,有些不解:「她怎么会怀孕。」
「悦儿,即便林锦荣怀孕了,朕对你的情分也不会少一丝一毫,朕现在心里只有你。」
「你们有过去,有曾经,她是你心里永远都抹不去的白月光,难道不是吗?」
迟晏抱住她,极力反驳着:「不是,她不是!」
他心疼地抚摸着林悦的头发:「你才是朕最爱的人,朕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自从你出现,就占据了我整颗心。」
林悦哭的双眸通红,仿佛真的被伤透了心。
「我早知你是皇帝,总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迟晏蹙起眉头,抓住她的肩膀
他注视着她:「什么意思?」
林悦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我不愿意分享,我也根本不稀罕做什么皇后,我会离开你。」
「你敢!」迟晏声音嘶哑,也红了双眼。
迟晏开始失控了,尽管眼神狠厉,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在害怕。
他真的害怕林悦会离开他。
两人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迟晏妥协般地从背后抱住她,声音无奈道:「你真是……仗着朕爱你,不舍得动你,什么话都敢说。」
林悦抽泣着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上,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出神地望着他们,眼睛胀的发涩。
迟晏摸着林悦的肚子,温声道:「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哪里都不许去,你不是想要一个男孩吗?」
「可朕觉得,只要是我们俩的孩子男的女的朕都喜欢,」
「男孩朕带着骑马射箭,女孩你带着她读书习医,可好?」
「林锦荣也会给你生孩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女人给你生男孩女孩。」
迟晏沉默下来,或许他也明白,林悦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的女人
「悦儿。」
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悦儿,悦儿……
我真的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迟晏不再叫我小桃子,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叫林悦悦儿。
「朕说过,林锦荣是曾经,朕曾经对她做出过承诺,可过去的事你都知道,我和她之间没有爱。」
「朕爱的是你,也只有你,唯有你,朕待林锦荣原先是利用,后来是愧疚,从来就没有过爱。」
从来
没有过……
迟晏握住她的手,亲吻着她的额头,坚定地说:「悦儿,你放心,朕会证明给你看。」
我心头微颤,摸上自己的肚子,转身离开。
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自欺欺人已经到头了。
尽管我在心里为他解释千万遍,解释他不会那么绝情,解释他不会没爱过我,解释我们至少还有曾经。
可再多的解释,也抵不过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对林悦的肺腑之言。
皇宫夜里的风可真冷啊,吹的我清醒了不少。
迟晏很爱林悦。
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如珠如宝,甚至爱的有些卑微。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凤锦宫的。
坐在床榻上,抚上肚子。
在几个时辰前我知晓他的存在时,还以为他是拉我出深渊的希望,还奢望着这个孩子能替我挽回什么。
想起这些,我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
证明?
迟晏打算怎么证明?
他还不够证明的吗?他对林悦的爱直白又明显,痴情又深刻。
恐怕只有我,一次又一次被他模棱两可,绕来绕去的话所欺骗。
枕套上是我绣了又拆,拆了又绣的鸳鸯戏水。
迟晏睡在上面时,无论我怎么暗示他,他都发现不了那对鸳鸯身后的桃树。
「娘娘,您回来了。」楚决走过来换了更亮的烛火。
我重新看向鸳鸯戏水,之前不觉得,如今看,一对鸳鸯身后绣着桃树,看起来突兀又滑稽。
就像我对迟晏一厢情愿的爱情一样。
巡礼,今晚迟晏应当会来看我。
我想亲口问问他,问问他到底为何这样待我,问问他既然不爱我又为何骗我,为何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期待,难道他从头到尾都在玩我嘛!
正当我混乱时,外头响起了声音,是迟晏身边的一个太监。
枝红笑吟吟地迎着他们进来。
他们端着药碗走近,熏得我有些反胃。
「娘娘,皇上知道您有喜非常高兴,特意让奴才送来了安胎药,娘娘趁热喝。」
枝红兴奋地接过药:「有劳公公了。」
太监还守在一旁,笑容和善地望着我。
安胎药……
太监伏着腰说:「皇上吩咐了,让奴才看着娘娘喝完。」
枝红端着药凑近,热气撒在我脸上,苦味冲进了鼻腔里。
安胎药?
安胎药?
证明?证明……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偏过头,阖上了疼的发颤的双眸,心也彻底沉了下来。
他的证明就是杀了我们的孩子!
他居然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他爱林悦,爱到只愿与林悦生孩子。
公公还守在一旁,监视着我喝药。
从承乾殿回到凤锦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迟晏的「安胎药」就送了过来。
迟晏对林悦的承诺来得可真快啊。
他许给我的承诺,这么多年一个都没有实现过。
我拿过安胎药,用袖做挡,那公公看着我正在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奴才告退。」
待他走后,我才放下宽袖,身上衣衫已经湿了大半。
枝红冲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娘娘,皇上赐的安胎药您为何……」
「枝红,这不是安胎药,是打胎药。」我把药碗放下,浑身都在发抖。
我想镇静一点说出这句话,掩饰几分自己的狼狈,奈何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愧是我的阿晏呐,果然够狠,够决绝。
我以为他至少会来看看我,纵然往日情分已逝,纵然皆是利用虚无。
至少……至少也该来看看我……摸摸孩子……
不该是这样赐一碗安胎药,随意的,悄无声息的就杀了我们的孩子。
若我今日未听到他们的对话,或许转过身他又会装模作样的来哄我。
他说他愧疚?
他一边对我做尽了不仁不义的事,一边又说对我抱有愧疚。
好笑,实在是好笑!
于林悦来说他或许是偏执深情,只爱她一人的良人,对我来说,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负心汉。
迟晏是负心汉!他负了我!他负了我!
我觉得很痛苦,可分不清自己是哪里痛,觉得全身都痛,又觉得是心在痛。
感觉要窒息了。
「娘娘……」楚决走过来,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想看到楚决,不想看到跟迟晏有关的一切。
「滚!滚出去!」
我想我该冷静一下,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让我的脑子很混乱。
我慌乱地理着仅有的思绪。
迟晏从没有爱过我,一点都没有,之前都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