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红了双眼。
我站起身,腿上的箭伤还疼着,可我就是要直直站着,抬起下巴轻视着他。
「当然,你的悦儿善良又温柔,怎么能是她的错?那是谁的错,那是谁的错啊?」
我缓缓地说出了我想了好久好久的答案。
「迟晏,是你的错。」
「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来接近我,就不应该骗我说你只爱我一个人,就不应该许了我皇后之位又封我为贵妃。」
对,是迟晏的错,是迟晏的错……
「你简直无可救药!」他摇了摇头,看着我像是看一个疯子:「是你嫉妒林悦,三番四次陷害她,是你贪图后位,费尽心机算计朕,利用朕对你的歉疚之情妄图得到朕的爱!」
「歉疚之情?」
又是歉疚之情
「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现在变成我妄图你的爱了?」
「好了够了!用不着总是说什么曾经过去,恨不得无时无刻提醒着朕,朕这些年有亏待过你吗?你不还是高高在上做你的荣贵妃嘛!朕欠你的早就不知还了多少了!」
「朕有无数个可以处置你的理由,可就为了那些跟你抹不去的曾经,一忍再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只能把头抬了高高的,同样恶狠狠的和他对峙。
「你在我的茶水里下药也是出于你的歉疚之情吗?」
他骤然愣住,僵硬地看向我,脸逐渐有些扭曲。
这表情着实精彩得不得了。
「你满口正义来谴责审判我,冠冕堂皇地把自己塑造成无可奈何的受害人,你和林悦,你们,像是宽宏大度的施舍者,实则天底下最无情无义,最虚伪,最狠毒的人就是你们!」
「迟晏!」
我大喊着他的名字。
「这辈子我没有对不起过你,只能是你迟晏对不起我!只能是你迟晏欠了我!」
他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的一般,大笑了几声:「朕对不起你?朕欠了你?」
「哈哈哈哈哈……」
整个大殿充斥着他讽刺的笑声。
我偷偷用手撑住桌沿,其实我浑身都在发抖,眼睛疼的发酸,喉咙里也在冒血。
我一点底气都没有,我是作恶多端的罪人。
他们都是干干净净的正义之士。
他们可以把我的罪行放大放小,而我还是只能揪着迟晏不爱我,伤害了我。
可这些听着像是我的罪有应得。
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要报应,那都不是我的错,是林悦的错,是迟晏的错。
他已经停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还真是会为自己申辩啊,倒打一耙的本事那么厉害,朕的错?朕欠了你?」
他唇角提着笑,慢慢靠近我,狭长的眼眸轻眯,感受到他危险却熟悉的气息,我还是定在了原地。
我看不懂他的眼睛,暗红的眼角平添了些摄人心魄的注视,像是曾经对我许诺,说爱我时的眼神。
下一刻,他就故作深情地看着我说:「林锦荣,你未免过于高看你自己,总觉得天底下的人都欠你的?」
「朕或许有错吧,最大的错误就是惹上了你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他的神情当真是冷漠到了极点。
「那我就干脆跟你说个明白,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刁蛮任性,粗鄙不堪,又蠢又坏,我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
「可我试图说服自己,与你相处过程中也感受过你的率真,想给你一个体面,可你始终本性难移,顽固不化,你知道为什么林悦出现后大家都远离了你吗?」
不准说!不准说!
我不想听迟晏亲口对我说!
求求你不要说了啊!
「是你,是你自己坏事做尽逼走了所有人。」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抵到镜子前,他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眼里满是阴鸷恶劣的戏谑
「你与其责怪我们都喜欢上了林悦,为什么不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是怎样一副丑陋的嘴脸,从内到外,你都没有一点比得过林悦!从头到尾,我也一点都没爱过你!」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惶恐挣扎的表情。
好丑……
真的好丑。
「我根本就不该碰你,这样也不用多此一举的给你下药。」
「这一辈子,我只会爱林悦一个人,我迟晏就只会有林悦一个皇后,一个妻子!」
「我是不会让你这种女人给我生孩子的。」
他一句一句地说。
我一句一句地听。
真的好痛苦啊。
痛苦的想死。
「林锦荣,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你以为你的父亲,你的祖母,还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喜欢过你吗?」
「他们都没有!即使没有林悦,不爱你的人照样不会真心爱你,也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你这边。」
可以了吗?
我承认了,我认罪了,我不想再从迟晏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话了。
我去赎罪行不行,我去死,我去死。
「站在你那边的人得到了什么结局,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枝红的死,楚决的死,还有你腹中的孩子,都是你的报应!是你害死的他们!」
我能不能立刻就死啊,死了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我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皇上!皇上!」有人跑了进来,哭着禀报:「皇后娘娘难产!皇后娘娘说要见你!」
他手上的力气松懈,听到林悦出事表情立刻紧绷起来。
他用力甩开我,把我丢在地上。
他低眸看我,像是瞬间触动什么,原本厌恶的眉眼间有了丝动容,负在背后的手居然伸在了半途中。
他没有伸向我,只是僵持着。
「皇上?皇后娘娘等着呢!」
他死死咬着牙,最终放下了手,恢复淡漠的表情。
「你最好祈祷悦儿无事!」
他走了,
忙着去见他心爱的悦儿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好快,背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离开,直至消失。
我下意识地想叫他一声,我想说,我不自欺欺人了,我不挣扎了,我会去赎罪。
能不能换个人来跟我说这些话,能不能换个人来审判我。
为什么偏要是他,为什么始终是迟晏。
原来我的结局还是这样。
上天丝毫没有听到我的任何乞求,他还是一点奢望都不肯给我。
我原以为他已经够偏心林悦的了。
至少,至少会给我一个平静的结局。
他没有给我,他没有怜悯过我,他跟他们一样觉得我罪无可恕。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减轻我的罪孽,企图推点罪行给他们,我告诉自己,走到今天,不完全是因为我一个人的错,是他们逼我的,大家都会有错的。
或许没人比我更害怕,害怕是我害死了枝红他们,也害怕这条路走到今天,惩罚我的人始终是迟晏。
我害怕的事永远都会发生,我想留住的人永远都留不住,我想抢回来的东西一样也抢不回来。
从林悦出现慢慢抢走我身边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时,我就开始害怕了。
最后失控,最后抓狂。
我拼命地想把那些人抢回来,越争我失去的反而越多。
大殿里又空无一人了。
没有枝红,没有楚决,也没有迟晏,他们都走了。
其实我很累很累。
我早就没力气争,也没力气抢了,可我就是死撑着,不愿意低头。
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面对失去。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太痛苦太痛苦了。
我不会等着迟晏来赐死我的,更不会顺遂天意,死在迟晏手里。
迟晏是我的枷锁,我亲手戴上的,我会把他亲手摘掉。
第14章
钟声响了五十四下。
整个皇宫的人都在给林悦祈福,外头的桃花树上挂了许多的红丝带。
我睡在榻上,床边留了两盏灯,
望着大红色的床帷发呆。
从这个角度透过窗子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桃花树。
阿蔫偷偷系上了红丝带,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愿善良宽厚的皇后娘娘能渡过此劫。
我想林悦不会有事的,她总是能化险为夷,吉人天相。
或许这世上真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钟声响了七十二下。
想必此刻已过子时了。
迟晏应该正守在林悦身边,轻声唤着她悦儿悦儿,握着她手,寸步不移地守着她。
钟声响了七十四下。
我已经能感觉到胃里隐隐作痛,还不到一刻钟,整个腹部就都疼起来。
痛感陆续蔓延开来,疼的我呕了好几口血。
我紧紧按住肚子,试图减轻一些痛感,可还是痛。
痛的我大脑一片空白。
钟声响了八十下。
我已经疼地蜷缩在了一角。
外头太监穿梭在每条路上大喊:
「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钟声响了八十五下。
除了痛就是痛,
痛不欲生。
脑子里不断的闪回各种各样的人脸,有父亲,有祖母,有枝红,有楚决,有林悦,还有迟晏,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记忆,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
钟声响了九十下。
像是这辈子的煎熬都熬到头了。
五脏六腑都烂成了一摊水,直至心脏。
外面的天大概是亮了。
我睁开眼缝,只能看到血,干了的血上流着新鲜的血。
不知道当年我满怀希冀的在林家院子里撒泼玩闹的时候。
会不会想过我会这样一个人,痛一夜,然后惨淡的死去。
我已经听不到外面的钟声了,眼前也黑了,还是疼。
疼的全身痉挛,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大抵是药效全部都发作完了,我的痛觉才散去。
我还没死。
感觉喉咙里堵了最后一口气。
我下意识的,机械性的,用那最后一口气说了最后两个字。
「……阿晏……」
真是死不悔改啊,林锦荣。
「啊!」
我听得出那是阿蔫的尖叫声。
接着就是乱哄哄一片的声音。
我分不清是谁在喊是谁在叫又是谁在哭。
「贵妃娘娘服毒自尽了!」
我想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大概已经死了,我已经支配不了我的身体。
但我还是坚强的残存了些许意识,包括若乎其微的听觉。
我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心跳声。
那个人就在我身边,离我很近的地方。
是个熟人,
是迟晏。
果然,他的声音就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林锦荣?你……你死了?」
我的意识忽然掉进了一个梦境里。
我仿佛是在别人为我编织好的梦境里,我在这个梦里沉迷,堕落,慢慢失去自我。
因为那个梦里有迟晏,他温柔深刻的爱着我,我把自己融入恶鬼的灵魂里,不遗余力地爱着他,疯狂痴迷的爱着他。
在这个梦里,我们彼此相爱着。
我付出了所有,他也应当爱着我。
忽而,迟晏凉薄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死了就死了,林锦荣谋害悦儿腹中之子,她本就该死,对,她本就该死!」
我瞬间清醒,掐断了自己的梦,是啊,迟晏深刻爱着的人并不是我。
我终于清醒过来,无比无比的清醒。
在众人「娘娘殁了」的惊呼声中绝望的死去。
其实那一刻我是最痛快的,我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年到底都做了哪些蠢事,只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一旦我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才发觉,这条路我早就走的不明所以,糊里糊涂了。
我很庆幸,我终于解脱了。
——
大衍晏帝十一年冬,十月初九,是个大快人心的好日子。
作恶多端的贵妃林氏死在了这一天……
第15章
记忆断断续续的,像是梦。
我听到有人在唤我,我也顺着那声音醒过来了。
六宫举哀,悲鸣伏拜。
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迟疑,随即又反应上来。
哦,我已经死了。
荣贵妃娘娘服毒自尽了。
丧仪很宏大,很壮观,比我册封贵妃的时候看起来还要荣耀。
可迟晏发了疯,不肯发丧,不肯下葬,整天坐在棺材旁自言自语。
一日又一日,一天又一天,已经十日了。
这十日,他去凤锦宫看了桃花,在树下埋了桃花酒,摸着枕头上的鸳鸯戏水发呆,连夜赶制了一套大红色的喜服,还让人做了枣泥糕,吃了一口就发怒掀翻了桌子。
其余的时间都在这里坐着,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的。
我睡一觉醒来,他在笑,我又睡一觉醒来,他在哭,我睡了好几觉醒来,他又哭又笑的。
这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他爱惨了我。
「林锦荣啊林锦荣,你怎么就死了呢?怎么会死……」
这句话他来回重复了好几趟了,烦的很。
迟晏的表情痴痴地,似乎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干什么,他扶着棺椁站起来,挪到尸体面前,他往尸体里灌了水银,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完整,甚至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伸过去,将要触碰到脸的时候又瑟瑟缩了回来。
「你还没死对不对?」
他总是想着,她还会站起来,打他骂他,不依不饶,凶狠的流着眼泪,说她一定要杀了林悦,要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