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似是记起甚么,生怕漏诊,立时补充道:“方才的时候,有过一回。”
女医馆点点头,行至桌案前,提笔写方子:“先前没有类似病症便不是打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兴许只是这几日郁结在心,滞气于胸,才偶尔出现这样的状况。搀上几味疏通气血的药,好生将养的,并不成问题。”
靳濯元点点头,一面着人给女医官丰厚的诊金送出府去,一面收好药方,快步走至架子床前。
他浑身盘旋着寒意,怕寒意侵身,不敢同她靠得太近,只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盯着她那张红热汗涔的小脸。
手里的药方皱成一团,尚未干涸的墨渍,晕染糅杂在一块儿,差些不辨药名斤两。
流夏想要接过,却听靳濯元冷言问道:“今日府上来了甚么人?”
早在陆芍烧得不省人事前,就一再嘱咐流夏将送陈姨娘平安送回国公府去。她知道凡是登府拜访的,都一一载录于册,厂督问起,底下的人自然照实回禀。
陆芍也无意隐瞒。
可陈姨娘从未同厂督打过照面,倘或当面碰着,只怕心里畏惧招架不住,反而说些不该说的话,触怒于他。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回府中,静待消息。
流夏明白陆芍的心思,如实回道:“陈姨娘来过一趟。”
靳濯元先是愣了一瞬,厘清陈姨娘同陆淑、廖淮之间的关系,倒也不再觉得奇怪。
流夏这般直言坦诚,靳濯元不疑有他,只以为陈姨娘是想凭着陆芍这层关系,替廖淮周旋求情,他冷嗤了一声,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多时,院内响起几针脚步声,隔着明瓦窗,只见几人身着青色或绿色官服,这里头包括院使、院判,还有两位医术了得的御医,皆是提着药匣步履匆匆地往院子里走。
为首的院使走出一身细汗,入了屋内,站在屏风后,朝靳濯元拱手:“掌印,是哪位贵人身子有恙?”
靳濯元召得这样急促,甚至不顾礼法,直接从乾清宫提人,那这躺在榻上的,要么身份矜贵,要么病情危重,他以为二者当是占了其中一件。
却听靳濯元语气凝重地说道:“咱家夫人染了风寒,劳郑院使和各位大人瞧瞧。”
“风...风寒?”
郑院使擦汗的手一顿,虚摸着自己的耳廓,以为自己听左了。
火急火燎地抢了圣上身侧的御医,竟是以公谋私,给自家的夫人瞧病来了。
且榻上那位,不过是感染风寒,马行街上随手逮个医官,都能开出好几个方子,何必兴师动众地将他们四人连拖带拉地从大内弄出来。
跟在身后的三人皆是面面相觑,‘荒唐’二字堵在喉间,想骂又不敢骂。
可是都听闻,靳濯元的冲喜小娘子脾气软,每日被靳濯元磋磨着,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可怜得紧。
上回有朝臣来府里讨主意,亲眼瞧见他的小对食天未亮便端着朝食候在院外。寒冬腊月的天儿,光是站上一会儿都要冷得双股打颤,她手上还端着重物,身上也无御寒的暖炉,就愣是这般生生站着,没有他的指示,楚楚可怜地吹着冷风一动也不敢动。
郑院使听了之后,一阵唏嘘。便开始猜想着,小对食卧病在榻,兴许正是被靳濯元折磨出来的。
“对,风寒。郑院使过来瞧瞧,咱家瞧她面色红热,眉头紧拢,似乎不太舒服。”
郑院使应是,覆上素帕,隔纱诊脉。
他诊完,靳濯元仍是放心不下,依次唤来余下三个太医,四人分隔开来,像是科考答卷一般,一人交了一份药方。
靳濯元懂些医术,细致去对药方上的几味药,确定陆芍当真只是染了风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将郑院使的方子交予流夏,嘱她抓药去熬,自己则在这个间隙,去了趟湢室,确认身上不再沾有寒气,才敢坐在床榻的边缘,覆在陆芍冰冷的手背,将身上极少的热气渡给她。
陆芍拢着眉心,一双手紧紧握着身下被褥,时不时嗫嚅双唇:“难受...”
他一瞧见陆芍那双因难捱而绷直泛白的指节,一颗心心紧紧揪在一块儿。明知高热就是这般难受,还不断厉声质问跪在地面的太医。
“高热总有这么一个过程,待喝了药,便会好些。”
郑院使抬眸,偷偷去觑靳濯元的神色,不过一瞥,竟从他眼底瞧出几分焦急。
他怔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跪得久了,血气不佳,昏了眼。
直至他亲眼瞧见靳濯元从流夏手中端过药碗,将榻上的人儿揽在怀中。
平日里提刀嗜血的手,眼下正托着一碗滚烫的汤药,耐着性子拨动汤匙,舀起一勺后,鼓着嘴,认真地吹着碗里的热气。
众人似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差异之余,皆敛声屏气地盯着那双喂药的手。
陆芍怕苦,在病中尤是,且烧成这幅模样,思绪混沌,原生的小气性悉数涌了上来。
苦涩的汤药才沾上双唇,她便撇过脑袋,不愿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