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差不多了。阿锦,盖上红盖头吧。”阿帷轻轻地拿起红盖头,红布上面镶着金边,金色花纹,闪着光芒。
“好。”花如锦眼前一黑,只能微微低头看地板,其余都看不到。她感受到阿帷牵起她的手,手上一凉,好似是阿帷的一吻。
黑色的世界,是很寂静孤独的。时间好似停歇静止了一般。她感到漫长。只感受到阿帷就坐在身旁,听得到她的呼吸,但是阿帷不说话。
外面好像开始喧闹。她听到了敲门声,听到了阿帷起身开门的声音。
“阿锦。”是杨羽的声音。
她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出,杨羽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牵起来,扶着她慢慢走。
她跨过门槛,走下台阶,杨羽将她抱上花轿。花轿起,唢呐出。一切和幻想中一样。
到了厅堂,杨羽将她抱下花轿,牵着她走在洒满花瓣的石板地。宾客满堂,酒香扑鼻。室内,一侧坐着杨家家主杨成轩,杨荣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这位未来的弟妹,杨韫和往常一般,“呵呵”笑着,不时双手鼓鼓掌。
站定。
司仪喊:“鹊上枝头春意闹,燕飞心怀伊人来......”后面说了什么,花如锦没有仔细听,她的心在怦怦跳,从来没有这样子的心情。
“一拜天地!”她正要随着杨羽转身,却听到外头有人来了一句:“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来者身上。
杨羽心中暗叫不好,这家伙怎么在婚礼还未结束后就来了。
“杨成轩!今日!我便要揭发你这老贼的真面目!”来者咬牙切齿。
“你是何人?”杨成轩不解,站起身来,仔细观看此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今日是我儿杨羽的大喜日子,有何事还请改日再续!”
那人直接大步走进来:“还说你儿子!杨羽并非你亲生!”
花如锦震惊,难道杨羽要选择在今日与杨成轩撕破脸吗?
杨羽也装不下去了,他只好放开花如锦的手,快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随后与那人走到了一起。
“杨成轩,当年你干了什么,不必我提醒吧?”杨羽抱胸看着杨成轩,“我的母亲就是你害死的!我的生父也是你害死的!你试图掩盖真相,抹黑我的生父与母亲,你不愧疚吗!”
杨成轩道:“杨羽!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说罢杨羽不知从哪抽出一方匕首,一瞬间插进杨成轩的腹部。
花如锦揭开盖头,刚好看到这一幕。杨成轩被杨羽刺中,嘴里不断吐出鲜血。
“杨羽!”她大喊着。此时她不知是崩溃还是气愤。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的成婚,却是杨羽筹划已久的骗局。她像是被人看了笑话一般,一切都是自己在骗自己,杨羽只是利用自己。
她哭着笑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花了她精心画的妆,她如同疯魔一般。
“阿锦!”她的视线已被泪水弄花了,只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奔来。她知道,是杨羽。
杨羽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被她一次次甩开。她冷笑,眼泪还是止不住:“杨羽,我对你失望透了!我不想再见到你!”随后用尽全身力推开杨羽,提着长长衣摆奋力奔出门口。
那抹红色,映在杨羽的眸中,久久挥之不去。
二十二
花如锦跑出门,还是一直跑,头饰掉了,她不管,摔倒了,就再站起来。她只知道,要一直跑一直跑,要脱离这一切。再快点再快点。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没有杨羽,没有爱情,没有这一切。醒来后还是和阿帷一起在街边乞讨。
阿帷!阿帷!她想起了阿帷。阿帷还留在那里!我要去找她!
“阿锦。怎么了?”阿帷正在房内发呆,却被突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
她上前扶住花如锦,花如锦瘫倒在了她怀里。
“怎么了?”
“阿帷,阿帷,我们一起去乞讨,我们一起去乞讨。”花如锦魔怔了一般念着这句话。
阿帷也不想问了,只是将她扶到床上,让她躺下休息。
“好好休息吧,阿锦。”
花如锦睡得很不踏实,梦里都是些胡乱的东西。她看到了小时候噩梦里常出现的那个人的头,那个人的眼盯着她。梦到杨羽,梦到海棠树下的那场求婚。梦到成婚现场,杨羽刺进杨成轩腹部的匕首。
她一次次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又一次次地沉沉睡去。
她整整睡了三天三夜。阿帷不停地拧水,为她拭去一身的汗。
她终是醒了。
而杨羽,此时也因刺杀杨成轩而被打入牢狱。皇上震怒,将于五天后赐死。
她醒了,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在哪。”花如锦问阿帷。
“我不说。”阿帷道。
“带我去找他!”花如锦急切地抓着阿帷的手臂,“快!”
“那个男人害你变成这样!你还想着他!他给不了你幸福!如今他要死了,你还是别去了。”阿帷摇摇头。
花如锦全身一松,身体靠着墙壁摊下,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嘴里却带着哭腔喊道:“可是我想他!我想见他!我忘不掉!”
阿帷犹豫了很久,还是屈服了:“你还是放不下。走吧。我带你去便是。”
“等一下!”花如锦路过镜子的时候,看到浮肿的没有精神的自己,“我画个妆。”她自己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她要让他记住自己,永远记住,死后也深深记得。
她从未见到过这么狼狈的他。一身白色囚衣,被铁链绑着,外面还有铁栏杆。脸上满是污渍和尘土。他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杨羽。”她轻轻地唤道。
他听到了。抬起头睁开眼。看着她。眼波流转,柔情似水。
“阿锦。”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又怎会真的来看我。想必已经恨我恨到骨子里了吧。我这是怎么了,将死前的幻觉吗?”
“杨羽,我真的在。”
他听到这句话时,惊得瞪大眼睛,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
“阿锦,真的是你!”他吃惊,“你怎么来了?看我怎么死的是吗?”
花如锦冷笑了一声:“你还欠我一场婚礼,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是的,我欠你的,看样子只能下辈子来还了。”杨羽叹了口气,“我此生亏欠最多的便是你,居然连和你成婚我也要利用起来。我真是......罢了,阿锦,你走吧,别来了。我死时,你也别来了。我不喜欢你看我这样。”
花如锦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清澈的眼泪流下。半晌,她才道:“让我为你擦擦脸吧。太脏了,你一定不喜欢。”
她去狱卒那拿来了铁栏钥匙,拿了块白帕子,沾水,拧干。
她开门走进去,先是观望着他的脸,扬起嘴角。然后慢慢抚摸他的脸,轻柔无声。随后才用帕子轻轻擦拭他的脸。似一种仪式。帕子的冰冷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手指是温暖的。
她恋恋不舍地将手和帕子离开他的脸,脸白净了许多。“这样就顺眼多了。”他只记得她是笑着说的,“别再弄脏了。死得体面点。”泪流下来,滴在他的囚衣上,浸湿了他的白衣。
“阿锦,别哭。”杨羽安慰她。可惜他的手被捆绑着,他无法替她拂去眼泪。“别哭,哭了不好看。”
眼泪是止不住的,话是说不出口的。最后的最后,只能汇聚成一个轻轻的吻,蜻蜓点水一般,似有似无,却充满了满满的留恋,是生死决别,是永不再见。
她要走了。她回头看着他。她不想说再见,她怕再也不见了。她的眼睛哭肿了,哭不出来。她眼含泪,摆出一个很丑的表情,似在笑。他也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最后一个笑容,他留给了她。
二十三
那日。他被麻绳捆绑,被一群狱卒,拉扯着出了牢狱。狱卒是人性的,带他去吃了最后一餐。吃的很好,大块的肉,有酒。他尝不出味道。
“吃完了?那就喝了吧。”一个狱卒递给他一小杯酒。
他知道,这杯是送他上路的。他捏在手里,感受手指间的冰凉酒杯。他微微仰头,眯眼,好像在看着远方。远方看到了她的影像,所有与她经历过的事情一闪而过。他对着她温柔地笑,扯动喉咙:“阿锦。”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听到。然后一口闷下。
她亲自去牢狱要回了他的尸首。
“好在是完整的。”她触碰着他的尸身,这具躯壳,她是熟悉的。她喃喃:“杨羽,带你回家了。”她将他带回房,抚摸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早已没有了温度,冰冷的,她却不觉得冷,她只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想让他有温度。
苍白的皮肤上溅了一滴温热的液体,是她的泪。
她亲吻他冰凉的唇,可是再也得不到回应。她抚摸着他的脸,一遍一遍地看着:“我之前怎么没发觉你竟是如此好看。”真是的。
“你说,要是我们重头再来,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这次换我主动好不好?”我好想你,你能不能回来?
“阿锦。我们......把他葬了吧。”阿帷看到她这样,也不忍心。但还是狠下心开口。
花如锦也终于抬起头,艰难开口:“阿帷。我们一起,把他......葬在海棠树下吧。”
“好。”
下葬了。她亲自将土盖在他的脸上,身上。
“再见。杨羽。我们即将相见的。”花如锦笑着,阿帷看着却不寒而栗。
这段时间,花如锦每日到海棠树下,一坐就是一天。常看她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有时候笑着,笑得让人害怕,有时候又哭,同样让人害怕。有时又会拿两杯酒,撒在土里。
四月十八。
她穿着一身红衣,抹艳红的唇。笑着。
海棠树下,花已落光。缘去缘来终会散,花开花落总归尘。
她笑着。双手握一方匕首,反手往自己嫩白的脖子抹去。血的红,花的红,好似一样,好似不同。
她笑着。用尽最后一口气吐出一句话,气若游丝:“杨羽,我找你来了。”
阿帷将她与他葬在了一起,在土堆上放上了红盖头与两杯酒。
“喝了这杯交杯酒,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阿帷瘫坐在地上,看着他们,“阿锦,我说过,你一定要幸福。”我爱你,但是你一定要幸福。
番外(阿帷)
阿锦最近有些奇怪。常看她出神,然后微微笑,笑容甜甜的,我猜想,她是爱了。是杨羽吧。
从我在破庙中醒来看到她时,我就认定了她。我爱她,不是姐妹情,是爱情。没错,就是那种爱情,如同她与杨羽一般的感情。
她说她也爱我,但我知道,我们的爱不一样。她只是把我当做她的妹妹。但至少她说了爱我。还是很满足的。
我希望她与杨羽分开,与我在一起,永远。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幻想罢了。她不可能不去爱人。她不可能爱我。
我时常会想起,她挡在我身前的背影,不算壮实,却让人安心。我时常会想起,她在深夜里的轻轻哭泣,没有声音,只有泪。我时常会想起,她的伶牙俐齿,她的语调,总是能让对方措手不及。
我想给她道个歉。我从没觉得,成婚这件事她居然如此看重。原谅我自作主张,告知杨羽的手下,骗他婚礼已经结束,让他去搅局。
看阿锦那样,心疼。我不该这么自私。我说过她一定要幸福,却不曾想自己亲手毁了她的爱与愿望。
阿锦,去了另一个世界,记得托梦给我吧。唾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想见见你。
去和杨羽相遇吧!想必他现在已经接到你了。另一个世界没有苦恨灾难,你们将一直在一起。没有痛苦没有仇恨。
又是一年啦。海棠树又开了。你看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