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承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娘子,笑说:“放你走?不可能。皇命难违啊。不过嘛,你若是逃得出去我的地界,尽管逃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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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他追,每次将这小白马捉回来,都要将她绑到床上。
白抚抚:夫君?阿惑?云承哥哥?小叔叔?放开我罢,再也不跑了!
裴云承:待你同我做了真夫妻,我就信你。
终有一次,白抚抚跑回了草原,那日裴云承领兵十万追了过来。
白抚抚做小伏低,一脸惊恐的样子,“夫君,官兵带着刀,我好害怕……”
裴云承以手托腮,“编!继续编!方才挥着长鞭,把我副将抽下马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白抚抚泪眼汪汪,“夫君,我怀孕了。”
裴云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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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间,裴将军百战归来,夺得十六郡,皇帝每每问赏,他不要官爵、不要美人,只要黄金。
众臣皆道他知进退,不骄奢淫逸。
皇帝问:为何只要黄金?
裴云承:臣家夫人热衷逃跑,臣允过她,由她跑。为了不打脸,只好她跑到哪里,我就买哪里的地了。
第2章 蝶恋花·香成阵
“自我大宋开朝以来,地方就是路、府、州、军、监、县。别看我们临川就是最末级这么个小县城,此地出大儒啊。”
说话之人是碧树凉秋书院的院监——章云,他捋着半长的胡子,正和一主两仆在院中聊天。
其中的这个「主」就是东京国子监来的监丞。据说此番是替国子监排第一席位的祭酒来的,要考察一番书院和印坊的事宜。
远瞧着,中间站着的监丞非富即贵,一身月白织锦的襕衫,黛色圆领横襕上有缂丝的仙鹤暗纹,腰间白玉束带,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他身旁两个,一做书生打扮,像个幕僚,另一个做紧身窄袖装扮,腰间别着宝剑,似个护院。
院中杏花树挡去了那监丞半片身影,都丝毫盖不住那玉树临风的身姿。
两仆人中,那书生点头应和着章云,“「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临川确实是个好地方。”【1】
章云觉得家乡被夸,脸上有面子的很,好似自己也是「光照临川」之一,忽觉心花怒放,忙不迭开始吹嘘:“我朝宰执和许多才子都出自我们临川呢。”
他话说到一半,巧见晏亭柔路过此处,低声对着杏花树后的三人拱手,道:“官人,失礼失礼,稍先失陪一下。”
章云朝着晏亭柔走去,边走便问:“先生可是代晏三叔来讲学的?”
晏亭柔不禁一笑,往常章云都唤她「小姐」,时常吹胡子瞪眼的人,今日这番之乎者也,看来书院有贵客啊。
她远远的瞥了一眼杏花树后站着几个人。不过那身形被开得正盛的杏花挡去大半,瞧不清。她也不戳破,边走边笑,回道:“是啊,院监有贵客啊,且去忙。”
章云见她要溜,忙追近了两步,小声说:“小姐救命!我可陪不得这贵人许久!家中夫人要临盆,我着急的很,且放我去罢。”
晏亭柔停了脚步眉头一紧,“嫂嫂这就要生了?”
“可不么!就这一两日的事。”
“我这要去讲学,需一个时辰,你可等得?”
“好好好。晏三叔走之前可说了,这贵人,得你全程陪好了,万要仔细小心。”
“行,那我先去了。”
“小姐,等等。韩县令知这国子监监丞来了,设了筵席。就定在花朝节那日,城中大儒、商贾届时都去,下了请帖的。晏三叔回不来,你一定得去啊!”
“好了,知道了。请帖你给秀姐姐就好,她会安排的。”晏亭柔怕他絮絮叨叨没完,再说下去,讲学就要晚了时辰了。哪有夫子先生讲学迟到的道理,赶紧快步朝着凉秋院走去。
章云如释重负,脚步都似轻松许多。他回了杏花树下,继续同贵人说,“眼下能刻书、做雕版、印刷书的地方,无非三种,官刻、私刻、坊刻。国子监和印经院是官刻,大门高户凭自己喜好印书的是私刻,我们书院下头的临川书坊就是坊刻了。”
那贵人好像对这段介绍不感兴趣,他回头看着晏亭柔的背影,问道:“那是学院里的先生?”
章云点头,“碧树凉秋书院和临川书坊都是晏三叔的,这是我家小姐,晏三叔的独女。这不晏三叔外出了么,让小姐来代他讲学。”
“讲什么?”
“雕版印刷。”章云见贵人对女先生好似有些不信,在他心里,自家小姐就是女中豪杰,一等一的能人。
他恐怕别人不知道晏亭柔的厉害之处似的,赶紧解释:“碧树凉秋书院分三部分,碧树院是攻科举的书院,这凉秋院就是专门培养雕版印刷人才的地方,还有就是临川书坊。
我们临川书坊之所以能在江南西路印坊云集的地方独占鳌头,原因有二,一因我们有许多能工巧匠,也就是负责雕刻书版的刊工;
二就是我们这位小姐,是个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可不是个待字闺中娇滴滴的小娘子,关于印坊的事情,样样亲力亲为。就刻书版、印刷、做书的学问,她厉害着呢。”
那贵人嘴边扬起一抹不察的笑,“哦?我竟不知,还有这般厉害的女子?”
“我忝居院监之位近三年,见过无数临川才子。不是小人吹嘘,能与我家小姐学识一般的,寥寥无几。”
章云想着只要熬过一个时辰就能回家,连说话都眉飞色舞起来,言语间对晏亭柔捧的极高。
“对了,晏三叔何时回来?”
“晏三叔去清远了,不出半月,总该会回来的。”
贵人点头不再说话。
一行人走至荣宝斋门口,已有丫鬟抬了布帘子,章云抬手示意,“官人,起风了。不若我们坐下吃些茶果点心吧。诸位,里面请。”
碧树凉秋书院的继学斋里,晏亭柔穿着一身绛紫色鹫纹锦的圆领袍,腰间的藕荷色丝绦,系了个酢浆草结扣。
她将青丝简单利落的高高束起,远看似个俏郎君,近看便知是妙佳人。即便如此公子装扮,亦丝毫掩盖不住她的姣姣容颜。
继学斋的长案上,放着学生临摹的字帖,想来是爹爹此前让他们归家练写的内容。
晏亭柔一一查看,不禁心里嘀咕,一沓子纸,二十来个人,能挑出来上版的无二三,显然许多人没用心写。
要知道印刷最重要第一步就是——写样,单这一项,就关乎印刷之后成书的成败。
说白了就是字若是丑、不齐整,那按照这字雕刻出来的木版式一定也俊俏不到哪里去。
何谈之后刷墨、覆纸、印刷、装订呢?晏亭柔抿着嘴,抬头看了一众正在盯着她噤若寒蝉的学生们,心道,你们也知道紧张,怎么就不能好生练练这字呢。她将字帖放回长案,问道:“隋唐之后的印刷术,多用什么字体?”
这问题简单得很,是入门常识,凡是习雕版印刷术的人,都清楚,继学斋的学生虽语调迟缓不一,可都充满信心,“柳体。”
“颜体。”
“欧体。”
晏亭柔无奈的看着他们,“既然你们也知道不是草书,为何写的如此潦草?”
继学斋里忽然鸦雀无声。
众生皆晓小晏先生是大晏先生的掌上明珠,也是临川首富晏三叔的衣钵传人,这衣钵传承的可不是晏三叔的富贵。而是能带来富贵的东西,这东西还将声名、利益尽收怀中。
那就是与雕版印刷术脱离不开的三件宝:一是一手漂亮整齐方方正正的宋体字【2】,字形方正,横平竖直,菱角分明,结构整齐干净又严谨;
二是一双鲁班巧手,专门做雕版的刻刀——曲凿,于她手中灵巧无比,总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将字版刻出来。
三就是文人的学识了,世人总觉得若想做印坊,有能工巧匠就行,其实则不然。
许多刊工的功夫都在手上,只知道刻,却不晓得内容,所以市面上流通的书,许多有错字、别字,影响阅读。
这样的书流在市面上,岂不是误人子弟?这就需要辨别刊印的书中内容了。
简到稚子的书,如《三字经》、《百家姓》,繁到《史记》、《传灯录》,还有些医术典籍等。
印坊的刊印书籍内容之广,绝非识字会写就行的,需得涉猎许多书,懂得许多学识,才能在校对时,查找出其中的错处来,以免酿成大错。
晏宣礼晏三叔在官家还是颍王未封太子时,曾是颍王的老师,他的女儿,学识怎会差。只是宋朝没有女子进士科,不然这晏亭柔必会春榜登科。
晏亭柔晓得「写字提笔需安心静气」这话,爹爹定在讲学时说过无数次了,嘴上谈来终是浅。
于是就提笔将「继学斋」三字写了两遍。那杆紫毫毛笔在她手腕上婉若游龙,提笔便生顿挫。
两组字,一组龙飞凤舞的草书,一组方正齐整的宋体,她举着那张纸,“你们能看出那个是静心写的,那个是随意写的么?”
学生纷纷答,宋体字是静心之下所写。
“所以啊……”晏亭柔举着那一沓学生临摹的字帖,“可否好好静下心来写呢?这样横不平竖不直,七扭八歪的字,再厉害的刊工师傅,也刻不出来啊?这不是难为人家?”
学生笑做一片。
晏亭柔也不客气,好字都是练出来的,她的字也是一日一日写出来的。
下学时,她在之前大晏先生留的堂下临摹字帖的课业基础上,又加了三倍。
因书院同与东京汴梁的官府作息保持一致,每月上、中、下旬都有一日休沐,巧明日便是月中的一日休息,她希望学生可以好生练习。
荣宝斋里的布帘子撩起来就没放下,用铜钩子栓在门旁,因贵人说临川远比东京汴梁暖和的多,开窗还有杏花香。章云就着人将窗户也打开来,南北通风,果然堂中杏花香扑鼻。
已有仆人上了一十二样茶点心,章云接过丫鬟手中的汝窑天青莲花壶,亲自斟茶,又端起天青色茶盏下的高脚茶盘,将茶递到贵人手中。
两厢聊了没多久,已有人过来传话,说晏亭柔那边下了学堂了。
章云估计这帮学生今日惹得小晏先生不快了,竟然提前下了学,想来作业会多许多。不过他倒开心,可早些回家去。
门口丫鬟唤了句:“小姐。”
晏亭柔「嗯」了一声,左脚才迈入门槛,便见荣宝斋的主坐上那个坐着笔直端正的人,吓了一跳!
怎么是他!好在那人正被绘声绘色吹牛的章云吸引,未曾看她。晏亭柔果断收回左脚,掉头就走。
她心上的惊讶还没缓去,就听章云大声喊道:“小晏先生来了!小姐里面请啊!”
晏亭柔停了脚步,喘了口气,心叹自己就不该好心帮章云。只得转身进了屋。
那贵人见晏亭柔进来,嘴角微微一笑,“小柔,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1】「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出自王勃《滕王阁序》。
【2】宋朝印刷的整齐字体,在那时应该叫「匠体字」,或「印刷体」,我们后人称之为「宋体字」。为了便于阅读,本文都叫「宋体字」。
虽然本文属于冷题材,且一点也不套路,但是我是真想写一部雕版印刷术的小说,要将这门绝艺和小说融合在一起,看着小甜文,顺便把这个雕版印书行业、宋代的时节、宋人的生活都感受到。
感谢大家追文。
第3章 蝶恋花·隔水高楼
晏亭柔抬头望着那监丞,拱了一揖,道:“拜见小王爷。”
小王爷一脸笑意的看着她,轻点额头,甚是温润有礼。
章云一愣,这两人居然认识!他木讷讷看着晏亭柔,不是说国子监来的监丞官人么,“王,王爷?”
晏亭柔心如鼓擂,面上端的大家闺秀的冷静,坐在椅子上,拿过茶盏看了一眼,冲着仆人说了句,“茶凉了,换茶。”
转头又提醒章云,“院监不是有事?”
章云见坡下驴,忙拱手道:“小王爷,章某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晏亭柔眼中一丝慌乱,这等尴尬场景,她是不想章云离去的。
可想到嫂夫人即将临盆生子,这等大事,万不能耽误。她起身跟了出去,“哦,那个,有事情我交代你一下。”
两人在荣宝斋门外,才卸下人前的客气模样,章云吓的不清,“小姐,这是王爷?监丞不过是个从八品,这若是王爷,那我岂不是怠慢了?”
“他是怀王殿下的长子,人称小王爷,唤作赵拾雨……”晏亭柔摆手,“无碍,他不是端宗室架子的人。”
解释完才纳闷,自己说这作甚,又说:“你回家见到嫂嫂,让她莫要着急,慢慢来。还有……你……你安顿好家里事情,得找人替换我,我,我不想陪这小王爷……”
“你们不是旧相识?”
“不是……是……是旧相识。我,我有别的事情。”
章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等大人物,他定是伺候不好的,还是小姐担着比较好。
毕竟小姐从小是从东京长大的,各方面见识广些,且他们是旧时,不会出错。眼下他只想脚底抹油,溜走了事。忙假意硬撑,“嗯。嗯。我先去了。”
晏亭柔进了荣宝斋,才又重新审视了赵拾雨。见这人骨貌淑清,风神散朗,不由得一惊,三年不见,越发的俊逸了。
瞧着让人不禁感慨,公子少年,潇潇临风。她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她不明白,当年食言的人又不是自己,为何这般心跳如鹿撞,似做了亏心事一般。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巧仆人换了茶来,只好客套着,道:“小王爷,吃热茶。”
赵拾雨眼神慢慢的扫着晏亭柔,似很是不经意,缓缓说了句,“小柔,怎叫的这般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