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鸿停笑着总结:“这两人是绝配,一个闷着不问,一个懵着不说,可不就各自不痛快。哪里像咱们这样,无话不说,无话不谈,通通透透的。”
莒绣趴在他肩头,笑得讨饶:“你快放我下来,我笑得肚子疼。你说话小点声,她们听见了一些,今日笑话我呢。”
韦鸿停调了手势,也不必落地,就把人从背上背着改到怀里抱着。
莒绣手撑在他胸前,小声道:“放我下来吧,一点点小伤,我能走的。”
他略一用力,又将她抱上去了些,哄道:“那可不行,小伤不重视,一耽误就是大事。这个事,你要听我的,你想去哪,只管指方向,我驮着你去。”
莒绣抱住了他脖子,贴着他道:“回楼上去吧,这会不热了,我想早些洗洗,身上一股子药味,难闻。”
“不难闻,这满园的花,没有能香得过你的。”
莒绣庆幸她们都走了,要不然,明儿又要笑话她了。不过,这话听着,她也忍不住要笑。
他抱着她上楼去,她想起不再踌躇满志的范雅庭,问他:“你给方书音做了什么安排?范雅君怕是中了蛊,咱们过去说了那事,他仍舍不得放手,只信她一个。”
韦鸿停腾出一只手,护着她头顶进了屋,将她放在椅子上坐好,这才道:“你放心,范雅君娶不成的。我给那人安排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就这一两天的事。范雅君在韦府长大,只怕很早以前就情根深种,一时丢不开,难免的。等她亲自戳破了他那些妄想,才会明白过来。”
莒绣叹道:“她……以她的出身和自身条件,本可以过得很好的。为何……”
“书读得多,却没人教她做人的道理,这样,心眼坏了,脑子跟着坏掉了。也可以说,从根子上起,就坏透了。”
也对,她爹就是那样的伪君子,连国都能卖的人,出卖姐妹又算得了什么?
韦鸿停吩咐了楼下的人去打热水,替她择好衣裳,又下楼去提水。
他还因她脚上有伤,以怕滑倒为由,非要亲自替她洗不可。
每日亲亲抱抱,莒绣虽不懂“房事”,但早已懂得夫妻亲密无间才是对的这个道理。她推拒不过,便红着脸由他去了。
平平静静过了两三个月,才立了冬,又有几件大事。
先是韦曼瑜那边有了好消息,林大夫亲自来报的喜,说是胎坐稳了,告诉家人们一声。
莒绣替他们高兴,打发人送了些适合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又时不时送些鸡鸭鱼肉过去添菜。
她本想亲自走一趟,夫君忙着,又不许她单独出门,只能如此。
堇书去了青云巷,想挑个外地进京,在那租住预备明年春闱的举子。人还没挑好,就被小九扛了回来。这会她正气呼呼道:“这什么人呐,我让他娶我,呸,说什么天下未定,无心个人。瞧不上我,那也行,我识相点,再去找个呗。哼,他又来瞎搅和。”
这回轮到莒绣和冬儿笑她了。
冬儿笑得拍桌子。
莒绣厚道些,笑了两三声,这才透出些消息:“昨儿他就请示要挑宅子成亲了,选了西南面那院子,这会应该是出门找木匠打家具去了。”
云堇书面皮厚,不羞不臊,只追着问:“他真来说了啊?这人怎么这样啊,又不跟我明说,还嘲笑我呢。他说你这样的,只怕会吓到人家立刻打道回府,耽误几年的前程。”
莒绣和冬儿又大笑。
这对欢喜冤家!
这边忙着操办喜事。
隔壁又是一门丧——大老爷客死他乡。
人回不来,是有人写了信来,捎了件信物为证,催着去还欠款和运遗体。韦鸿钦(九)求到这边来,问有没有车队往南边去。他没出过远门,生怕半道被恶仆劫财害了性命。
韦鸿停看他这副“弱花”样子,打发了十一驾车和他同去。
他怕娘子多想,解释道:“大老爷是不争气了些,但那年我到这府里来上学,大太太找事,是他教训了她,替我撑过一回腰,又给了我几两银子买纸笔。不过,我拿着去外边吃喝一顿,当天就花没了。”
莒绣忍了笑,点头道:“那是该还这份情义。”
冬天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隔壁又有铳响。不过,如今大房算不得什么,不过停灵七天,就算办完了。
莒绣和他过去吊唁了一回,前院被三房占了,长子这一房,反倒只有后半个宅子,便将后门改了正门。
惦记着那一回的恩义,送葬那天,他也去了。天冷,他不许她跟着去,只让她在家里歇着。
这样的天,看戏是不能的。堇书忙着绣嫁妆,冬儿去了她那帮忙。婚事有小四和达练管着,不必莒绣操心,她就忙着替他做冬衣。
他那身子是宝物,冬暖夏凉,这样的天,穿件单衣也不见他叫冷。只是做娘子的,看了觉着冷,必要给他里外置办齐全了,才安心。
他也乖乖应了,她做了新衣,他就欢欢喜喜穿着。
入冬之后,范雅庭来得少了些,这一回,是莒绣叫人去接了来的。
倒不是少她一个玩伴,莒绣想着她们搬出去了,不知日子过得怎样,便嘱咐去接人的小三,顺便瞧瞧,倘若艰难,她就想法子贴补一下。
小三接了人来,目不斜视。
莒绣看不懂,便拉着范雅庭细问:“好些日子不见你来,可是有事忙去了?”
范雅庭答道:“我娘老毛病犯了,昨儿才好。”
莒绣忙道:“是我鲁莽了。”
范雅庭笑道:“哪里的话,我正闷得慌。这样的天,怕湿了鞋袜,不好出门。你派轿子来接,实在是体贴。”
莒绣笑着请她吃果子。
范雅庭稀罕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这样新鲜的果子?”
“九月里窖下的,疲软了些,味道倒还不差。还有不少,一会你带些回去,给姑太太尝尝。”
“好,多谢。”
范雅庭干脆利落应下了,这样的天,成日待在炕上,暖是暖了,但口干舌燥,就缺这样的东西润一润。
“对了,那位把我家那傻子骂了一顿,自个撒手了。听说是嫁了个有钱的行商,去了南边。他大哭了一场,如今捧着书,废寝忘食地读,发誓要出人头地。”
“这事我知道些内情,传言信不得,那不是什么行商,只是个南北通缉的骗子。前日被逮着了,手头上不见了她。官爷审问,那人招供,说是离京前就把她卖了。听说买主是位姓胡的摇铃大夫,年纪大一些,说是她旧相识,不忍见她颠沛流离受苦,花了七八十两买回去做了妾。官差去查,却找不着这人,只好暂且这么着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止了这些话。
范雅庭问起冬儿和云堇书,莒绣告知了堇书的喜事。
范雅庭听后,有些落寞,随即又打起精神来,自嘲道:“从前我一肚子的盘算,不知以诚待人,活该落到如今这处境。你不必替我可惜,我记着你的话呢,这姻缘,早晚会来的。你放心,我再不眼高于低,往后,我也学你们。只看人品如何,便是穷些,只要勤快,总能吃饱饭。”
“正是如此。你不要急,挑仔细了。找个真心待你的人,知冷知热,这日子过起来,才有意思。”
范雅庭笑道:“好,横竖我还有母亲要照看。我娘……她心里,死掉的两位,永远排第一,今年是万不会想到我的,我就再等等吧。”
莒绣跟着笑,逗她:“你先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我记下来,也给你看着,若有合适的,就给你留。”
范雅庭大大方方道:“勤勉上进就成,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自己的根基,不是要找那做官的,行商走贩,耕织务农,工匠艺人都使得。不懒不惰,为人好就可。”
莒绣拍拍她的手,笑道:“咱不往高处攀,也不该往谷里跳。你人聪明,生得又好,家世也不差。你哥哥丢了那魔障,往后只有更好的。横竖不急,也不能胡乱选,必要挑个十全十美的。”
范雅庭是真的惭愧,眼含热泪道:“从前我……眼里只有富贵,夜郎自大,冷待了你们。你……”
莒绣笑道:“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我们那会,本就是来打秋风的,哪来的脸让人捧着呢?我在那边住两个月,日夜煎熬,难为你在那住了十几年。在那样的风向下,想左了些,又不曾做错事,已算出淤泥而不染了,谁能怪你呢?”
范雅庭红着脸点头。
莒绣想着姑太太刚好,身边离不得人,便道:“一会怕是还有雪要下,我也不虚留你了,早些回去,免得路上冻坏了。等天晴了,你得闲就常来,我们做个伴,彼此解解闷。”
范雅庭笑着应了。
小三又安排轿子送了她回去,顺便捎上了莒绣早预备下的炭和补药,果子也拿了半筐。
第100章
堇书和小九的婚事,在隆冬时节办完。只是成了亲,她这脸跟外头的雪一样冰。
莒绣奇了,成亲前,这位可是一点羞态全无,成日欢呼雀跃的。这夙愿得偿,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了?
这个事,她不好贸然去问,只自己私下里琢磨。
堇书不太高兴,小九却是欢欢喜喜来复命的。莒绣想不明白,又担心堇书是不是受了欺负,不好说出来。
有事,自然要和先生说。
先生听完,面色有些古怪,脱口道:“难道是他不行?”
“什么不行?”莒绣求知若渴,扒着他胳膊,接着道,“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商量吗,怎么能欺负老婆呢?”
韦鸿停哈哈大笑,捏捏她脸颊,哄道:“这个只能他们自个去商量,你呀,不用管。你想想,以云堇书的脾气,倘若受了欺负,她能不挠他?好了好了,你别担心,过两日再看看。倘若仍不好,我再去和小九说一说。”
他说得有理,莒绣只得压下那些担忧,忍不住嘟囔:“我太喜欢操心了,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事。”
韦鸿停揽着她,往楼下看,笑道:“从前我还担心我这样的孤家寡人,又总是闲不住,会让你的生活无趣。谁知我是白担忧了,我的好娘子,是个像这太阳一样的人,暖了我,也暖着别人。我这样无亲无故的枯木,受了你的光芒照拂,生出了许多枝。这不是麻烦,这是热闹,纷纷扰扰才是人生。有了你,我才是完整的。”
莒绣靠着他,又哭又笑道:“先前还以为你是个话少的,如今这话,一套一套的,我怕是上了老大一个当。”
他不是那个板着脸的装相先生,她也不再是那个小心谨慎的沉稳姑娘。他们都更爱如今的自己,也更爱如今的他(她)。
又过了两日,莒绣忍住了,云堇书忍不住,趁小九外出,跑到这儿来抱怨。
“男人呀,就没个好东西,啊,不对,先生除外。我们家那个……”
“噢,是你们家呀……”冬儿茶也不倒了,捂着嘴嘘她。
云堇书红着脸装没听见,接着道:“先前说好的,事事让着我,不再胡乱扛我。结果一成亲,他就……”
扛完之后的事,太臊人,这个不便说。她端起空的茶碗来饮,掩饰面上的羞涩。
好在另外两个在这上头,都是傻的,并不追问。
她就接着道:“我实实诚诚地把自己做过的错事说了,嗐,你说巧不巧,他说他遇见先生前,也是个在街上剪人荷包的。都是改了的,这也就罢了。他非得拉我比一比,别的都还好,开锁我竟然输了!这混蛋,才喊了开始,他那针一挑,啪嗒就开了。我看过了,他那玩意是特制的,比我这掰直的耳针好用到哪去了,这也太不公平了!我当时就气了,扑上去挠他,要重新比过。他他他……就不肯,说落地无悔,赢了就是赢了,哪有重新来过的事?”
原来是为这个!
莒绣和冬儿捂着嘴乐,冬儿还追问:“后来呢?”
后来就少儿不宜了。
不说不觉着,全吐出来了,她自己想起来,也觉好笑。
莒绣记着先前拜托了先生这事,夜里忙把真相告诉了他,还评价道:“秀珠出嫁的时候,我听那些婶子们说起洞房,好似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没想到呀,原来这样有趣。”
往日里她说什么,都会好好应合的先生,这回却只是含糊答了一声,就问起她过年的事。
“咱们早些出发,小年前就到。”
莒绣惦记母亲和妹妹,却坚定地摇头道:“大雪封山,回去的路又不好,这样的天出门,是为难。不如等开春化了雪,再回去看看。”
“不妨事,都是学过的,便是有事故,抬也能抬回去。”
莒绣贴在他胸膛上,用指尖轻轻地点着,轻声道:“我们要过年,他们也要过年。横竖你也不出门办事了,不如放他们各自归家去过节吧。灶上冯婆一家在,冬儿一家子也在,咱们也不怕没饭吃。我们留下暖宅子,让他们各自安排,倘若不便回去的,再留下。”
说好了事事听娘子的,韦鸿停知道她总为别人想的多,再坚持下去,她心里也不安,便道:“也好,横竖岳母膝下有儿有女,也不算寂寥。”
莒绣笑道:“正是如此,才收着信,美绣说我母亲成日欢欢喜喜地替义兄择妻,又时有乡邻来做客,家里热热闹闹的。”
她顿了顿,接着道:“那家……老的去了,小的跑了。另两个,求着美绣回去。美绣伤透了心,嘴上说绝不回去。我想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记挂的,终归是亲生的父母……”
韦鸿停记起洞明那番话,学给她听:“你那义兄,家里兄弟六个,单卖了排行老四的他。我买他的时候,瘦得脱了形。他那对爹娘如今还在,我问他,你认我岳母做娘,那边怎么办?他说,他们卖了我一回,我是尽过孝的。后来又替他们添了田地宅子,生养的恩情,还过两遍,自然就够了。”
莒绣懂了,笑道:“这样就好了,一年送上些粮食、铜子,无需多操心应付,管着他们吃喝,这也是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