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人,全朝着野猪而去。
十一也兴奋地捡了石块跟上去。
韦鸿停速度最快,美绣松开姐姐,舞着手臂高喊:“姐夫最厉害!”
莒绣却在野猪急转弯时,忍不住惊呼:“小心。”
这一头野猪,身子更长,獠牙也更长。
韦鸿停不跳不跑,等着它攻过来时,伸了手里的树枝,朝它面部一点。
就这么看似蜻蜓点水一下,野猪歪倒了,随即挣扎着爬起来,喘着粗气要接着攻击面前的男人。
韦鸿停侧身让开。
野猪朝前冲,吃痛的它,此时狂怒,见人就攻。
他们几个,也学他用树枝去点它额间。
野猪挣扎了几个回合,倒了。
把野猪拖回去,秋瑞珍忙着打发人去通知乡邻来分肉。
住在山脚下,谁家的庄稼都遭过这畜生的罪。如今逮着了,分块肉吃,也算补偿。
莒绣陪他去净手换衣裳,小声问他:“怎么不放开了玩?”
他笑道:“我们这些人,太野,会吓着了你。”
莒绣抱住他的腰,埋头道:“你是你,不必为了我压抑自己。我们或许不同,但我会慢慢去适应,去追。”
韦鸿停放下帕子,反搂住她,笑道:“你也是你,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变成另一个不自在的人。这野猪,不杀它,又没什么要紧的,人生的消遣还有许多。从前我闯荡,这些场面都见识过,早过足了瘾。如今我及冠成了家,就要做成年人该做的事。”
事实上,成年男子该做的事,他一直忍着没做。
林大夫当了爹,每日咧着嘴乐,张口闭口是我家那小子。
韦鸿停见不得他这副德性,让达练好生提点了他一番。
莒绣去探过一回四姑娘,羡慕是有的,更多的是替她高兴。
范姑娘亲事定了,不再出门。
冬儿说了心里话,那回去陇乡就没再跟着回京。她要留下来,和洞明培养感情,早些拿下他。
堇书成六月底把出的喜脉,孕吐严重,整日躺着。
莒绣常去看她,又怕扰了她,多半是小坐一会就走。
韦鸿停心疼她一个人寂寥,学里一放假,就每日带着她出门去。
和他做生意的人,门第有高有低。多数人规矩,言行举止尊重又懂分寸,也有那嘴碎的,讨人嫌。
“你成亲这么久,怎么不见喜讯?韦爷,到你这年纪,早该当爹了,我认识一个……”
“你既这么关心我,不如叫声爹娘来听听,我不就有儿子了?”
那人还以为他不过是逗趣一句,还待要说,谁知韦爷板着脸,下一句就是“滚”。
那人灰溜溜地走了。
韦鸿停忙着想措辞去哄娘子,莒绣先开了口,仰头道:“咱们早些离京去游历吧。”
她上学上得很开心,京里又有关心的人和事:惦记着韦曼瑜家的小娃娃,忧心云堇书的身子,还操心着范雅庭的婚事。
韦鸿停知道这是受了影响才说的话,不由得开始思考那个可能。
四月里,她满了十七,平安脉两三天一回,林大夫、康大夫、老大人,个个都说好。
那……是时候了吧?
达练纠结了好些天,小楼的门一直封着,他时时守在园子入口,也没把事办完。
主子每回出现,匆匆来,提了食盒就走。
他刚要张口,就得一句“你看着办”。
有的事,看着能办,有的事,不能啊!
主子不管,他也没办法,那就“看着办吧”。
他进不去,身子好了些的云堇书,也进不去。
一个月后,神清气爽的主子,主动跑来找他。
“先前,你要说什么来着?”
就……早都办完了。
达练沉默,主子很满意,转身就要走。
达练追上去,提醒道:“明儿处暑了。”
学里早就开课了,这假,是要请多久啊?
韦鸿停蹙眉,停步道:“离她生辰只有九个月了,早些预备上。还有没有别的事?”
今年的生辰,才过去三个月而已,这就要筹划明年的了。
大概在爷心里,只有那位的事,才算大事吧。
达练把手头上的事都盘了一遍,自觉没有这样要紧的,老实答道:“没了。”
“甚好!”
韦鸿停急着回楼里去,这云堇书没眼色,这么热的天,怀着孩子瞎跑什么!
怕娘子接着恼他,他先拐去找了小九,细细说明了暑天出门的危害。
小九这个糙人,立刻着紧起来,先他一步去接人。
娘子没人陪,韦鸿停就顺理成章地回去咯。
延闳二十一年,是个大吉庆年。
隔壁死字早刻在在脑门上的那一位算不得什么,别的,都是大喜事。
韦曼瑜和林大夫做了爹娘。
云堇书肚里有了娃娃。
范雅君春闱榜上有名,虽然名次比竹小姐的夫婿还要靠后,但怎么的,也算是有了出息。婚事说定了,婚期比他妹妹早一些。
他那亲妹夫,名次比他好许多,也没因先选了官就抛弃旧情谊,在外,处处以内兄为尊。
姑太太手头上有两宗喜事要筹划,一个年尾,一个明年初,都是大事。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身子反倒好了许多。
莒绣被夫君圈起来“学习”,等能丢开臊意了,这才出门来拜访。
只一个“好久不见”,她就羞得满脸通红。这娇人模样,范雅庭不好再取笑,转而说起自家的安排。
“鸿雁被我打发了出去,这就要成亲了,她偷偷去勾他。那也是个不争气的,来者不拒,若不是母亲发现得早,只怕要做出祸根来。”
莒绣不好掺和这样的事,没多话。
范雅庭长叹一声,道:“唉,被她祸害得不浅,当然了,他自身的毛病更大。昨儿我和他说了些狠话。人家董姑娘极好的人品,又没任何错处,凭什么要这样对人家!伤他的是那个女人,他却要作贱一个好人。我们范家,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不能做那样的事。既如此,娘和我登门去认罪,这婚事作罢。没得让他娶回来,再日日伤人家的心。他不回话,到今早才说,是他错了,愿意好好成亲,从此真心相待。”
她看着莒绣,哀道:“我却不大信他了。”
莒绣心想:倘若男女对调,范家有她支应门楣,将来必有翻身之日。范雅君目光短浅,远不如她。
只是这话,说来无益。
她便劝道:“横竖还有些时日,且看看吧。倘若不知悔改,那婚事,悄悄地商议着退了,确实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范雅庭点头,苦笑一声,凄然道:“我但凡是个男人,就不指望他,也不指望我那混账爹了。”
莒绣上前,抱了抱她,安慰道:“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姑太太一直是靠着她照看,家也是她管着。姑太太从前只知道攥着银子,到了她这,拿出去盘了个铺子,做着脂粉生意。定制的妆盒,有印大红囍喜庆的,有印梅兰竹菊雅致的,有印福禄寿喜的……
俱是体体面面的。
先前来买的人,多半是为着送礼,讨个彩头。
用了之后觉着好的,也不拘这些礼盒,什么都买上一些。
钱生了钱,花起来才不心慌。
筹办两宗大事,也不必覥着脸四下去相借。
多好!
范雅君的喜事,顺利办成了。瞧着像是醒悟了,出来敬酒,待上亲恭恭敬敬,对上其他人,也是意气风发,很有些从前的模样。
吃喜酒时,莒绣第一次见到那位范老爷。
他挺起胸脯捻着胡须,等人上前讨好。可惜了,宾客拱拱手就略过了他,连未来女婿,也只问一句安就找借口走开了。
他要去堂上摆架子,韦鸿停推了一把身侧坐着的韦鸿斌。
韦鸿斌装醉,上去扒住姑父,热情地诉着惦念和敬意,半拉半引将他弄去了角落。
男女分席,小三陪着莒绣坐一起。吃过喜宴,莒绣站起身,隐隐有点反胃。
在别人席上呕吐,那是极不好的事。她强忍了出门,到得马车上,再忍不住,吐了察觉不对要抱她的先生一身。
韦先生慌得乱了手脚,一时诸多毒药的症状全在脑子里冒了出来。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飞快扯坏衣裳丢出去,急道:“快,拿着去寻林大夫,将他扛过来。”
莒绣吐过就舒服多了,拿帕子擦了嘴,劝道:“我没事,就是觉着油腻了些。”
韦先生手都是抖的,哪里肯依,朝外催道:“快去,接了人,直接回府里。”
于是,马车扔了,赶车的阿雕拿着呕吐物去寻林大夫。先生抱着娘子顾不上别的,从东边宅子墙上借个道,几个飞跃回了家。
散场的宾客出来,有人凑巧瞧见了,看傻了眼。
莒绣本来好了些,被他抱着跃上跳下,又蹙了眉。
他忙着上下检查,把脉探息。她只顾催他:“我要吃柑子,昨儿吃的那样。”
欸?
他愣了神,听她又催了一遍,才匆匆朝下边下令。
莒绣漱过口,净了脸,换了衣裳,再吃上两瓣酸甜可口的柑橘,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林大夫被扛上楼,没把脉,望闻问就知是喜不是忧,再切过,拱手道喜。
韦先生却不信,催着他:“再仔细瞧瞧。”
林大夫好脾气,依言又探一回,正经又道一遍:“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平稳有力。这是有孕,我很肯定。”
难得见主子犯傻,阿雕笑嘻嘻地送走林大夫,立刻大嘴巴,把这事告诉了小三、小四、小九……
再后来,谁都知道这宅子的女主人,赶在年末有了喜讯。
妇人有妊,自当安排妾室通房以侍夫君,是为贤。
某天歇中觉,莒绣突然想起了耕织园那嬷嬷教的这句规矩。
莒绣知道这是世情,他对那事沉溺,如今却要一直素着,确实是……
可每每话到嘴边,便心痛难忍。如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先生不知内情,如今横竖被人笑话过,他也不怕多份谈资,四处问问。人都说,这是妊娠常有的事。
先生气急懊恼——早知道就不要孩子了!
莒绣半夜醒来,瞧见身侧跟着清减的他,心疼地叹了一气。
他立刻醒转,小心翼翼起身,柔声道:“我去给你端茶。”
莒绣忙拉住了他,摇头,小声道:“不必,吃多了茶,难得起身。我不渴。”
他依言躺下,抚抚她眉心,随口问道:“娘子,可是有心事?说与我听听,总好过你一人烦忧。”
他这样好,她却为着自己的私心装糊涂。
莒绣惭愧,终是将那话说出了口:“我身上不便利,不能……伺候你,要不……”
他笑道:“你不便利,那我来伺候你就是。你为我生儿育女,我正愁不能分担呢,端茶递水算得了什么?若不是男女天定,我来替你受这些苦才好呢。”
莒绣见他误会,又心痛不忍,不能细说。到底经不住,闭了眼,一行清泪沾湿两鬓。
他心疼得直抽抽,翻身起来,去廊道上留的小炉里倒了热水,打湿了巾子替她净脸,哄道:“娘子乖,咱们就生这一个,往后再不受这苦。”
莒绣眨眼,再落泪,咬牙道:“我身上不好,不能陪你,你去……”
后头这两字,点醒了他,上前吻住她,堵住了下边的话。
等她不掉泪了,他重新取了干帕子,替她擦擦鬓角,柔声道:“你我夫妻,没什么不能说的。甭管外人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理,只要记着,我在一日,就守着你一日,哪也不去。我比你年长些,倘他日我先你而去,你不要设道场做法事。我魂魄不散,仍旧守在这,等着你一起,转世投胎,来生仍做恩爱夫妻。好不好?”
莒绣又哭,哭过心头豁然开朗,笑着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