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把房间打量了一圈。
拔步床空无一物,藏不住人。
案几通透,藏不住人。
落地雕花楠木屏风破了一个大洞,也藏不住人......
只有角落里三彩柜,看上去勉强能藏得住人。虽然看起来脏了点,长短窄了点......但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走到柜门前,先把祁叙给推了进去,再把自己塞进去,然后哐当一声关上柜门。
就在那一瞬,纳兰铮正巧在微掩的门前停住了脚。
柜子里头空间逼仄,只有一束光线从缝隙中倾泻而入。
透着那狭小的缝隙,纳兰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外面,纳兰铮推开了门,脚步越来越近,她的心被高高拴着,似乎都要跳出嗓子眼。
快走,快走啊......
纳兰铮却好像有意无意同她作对似的,脚步不歇,径直走到了床前。
只要他一偏头,就能看到这柜子。
被隔板挡着,两人的距离离得格外得近。怀里是她软若无骨的躯体,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尖,清纯又勾人心魄。
随着体温渐渐升高的,还有心底几乎抑制不住的燥热与占有。
可这姑娘却好像全然没有察觉,目光直直盯着前方,手指还不断摩挲着他的衣袍。
红唇微抿,纤长的睫毛不停眨着。
他心底叹了一声,最终没能关牢心底的欲念。
果真是,美色惑人。
第91章
眼前一片黑暗,视线被遮蔽,触觉便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的水汽仿佛被灼热的体温蒸腾消失,余下的,便只有化不开的浓稠。
纳兰初心提得高高的,盯着纳兰铮的脚步,连呼吸都压抑得轻缓。
气氛缱绻,水雾旖旎。
眼看着纳兰铮就要打开柜门,忽然一黑。
锁骨处,一团温凉轻轻印了上来,仿佛一片轻柔的云絮,轻缓中又带着十足的克制。
一触即离。
黑暗与暧昧缠绵不休,仿佛是天生一对的情人。他的气息如淡淡的雪后青竹,清冽幽泠,尾调又仿佛拂过夏日荷塘的微风,温热中带着清荷的香气。
一半是清越高卓不可靠近,一半是温煦和畅忍不住靠近。
她一瞬间捏紧了他的衣襟。感受到指尖的灼热,又如烫了手似的松手退开。
他偏了偏,门缝露出一丝光线,在他垂下的纤长眼睫上跳跃。
“阿初,别怕。”他含着笑,凑在她耳畔轻轻呢喃,轻微如羽毛掠过,却让她染红了耳廓。
他也,太犯规了。
外面。
“纳兰铮,过来一会儿!”
不远处传来了许章绾的声音。
纳兰铮回了下头,疑惑问:“娘,妹妹呢?”
“初初?我记得她今日好像和如兰出了趟门?你先别管了,过来帮我揉面!”
近来许章绾对下厨一事格外情有独钟。起先是卫国公府的奴仆都跑得差不多了,府中无人做饭菜。许章绾儿时虽不受宠爱,但也鲜少进庖厨。原先还很不情愿,后来竟得了趣味,连个甜羹都要自己亲自做。
纳兰铮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门。
“来了没?”
纳兰铮声音拖得老长,有气无力地回:“来了——”
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纳兰初紧绷的身体陡然一松。她伸出中指,小心翼翼推开柜门,眼睛始终盯着半开的门,生怕纳兰铮去而又返,把他们正好逮个正着。
外头光亮射了进来,投上她翘挺的鼻翼,沁出的汗水亮晶晶的,泛着光。
就在她要推开柜门准备出去的时候,祁叙忽然搭上她的肩。
他声线透着隐隐的笑,表情却一本正经。
“阿初,我们这样,算不算偷情?”
纳兰初:“......”
要换在北疆的时候,她绝对想象不到,祁叙这个总是冷得如寒冰一样的少年,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哼笑一声,推开柜门走了出去,回头道:“那你可得小心些,毕竟我们私会的地方——可是在我家。”
祁叙紧跟着也走了出来,只见他衣袍散乱,广袖也皱巴巴的,发丝凌乱,垂落几缕在身前。
衣襟因为她在柜中的不安分的手,扯得微微敞开些许,再衬着那张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活像是一副被□□的模样。
纳兰初没骨气咽了下口水,然后赶紧别开眼。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见外头没了声音,她走到窗边,抬上布满了灰尘的窗,悄悄观察着窗外。
看纳兰铮走出连廊出去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缓缓放下窗户。
“走吧。”她牵着祁叙的衣袍,悄声拉着他回了自己的小院。
其实她娘的话说的也没错,她早上确实准备出去的,只不过她嫌外面日头太大,正要走出门的时候,又折了回去。本打算喝杯凉茶再走,谁知喝完就犯了懒,躺了一会儿,又打算让小厨房做些绿豆汤。
正在去小厨房的路上,就遇到了阿叙。
“你今日总不该只是送些糕点来吧?”
寻常他不会来的这么早,一般都是在日薄西山的时候来。
纳兰初瞅着他,有些口干舌燥。已经走到门边,她推开门,径直走到案几旁,倒了杯茶打算解渴。
下一瞬,一只纤白的手就夺去了她的杯子。
纳兰初茫然眨眼。
“凉的。”他眉眼写着不赞同。
纳兰初默默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在阿叙面前,她永远都别想碰任何生冷的东西。
祁叙探手拿过案几上的茶杯,然后垂下眸,气定神闲将茶杯里的冷茶喝了下去。
纳兰初眼巴巴地看着茶杯里的茶一滴不剩,嘴角笑得很僵硬。
“这也是为了你好。”祁叙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伸手顺了顺毛,视线往下,停在她小腹上,“吃凉的,过几天该疼了。”
纳兰初:“……”
给她一个地洞,让她钻进去算了。
“姑娘,我回来了。”如兰欢快地推开门,刚踏进门槛,就看到屋里两道人影。
自家姑娘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眼睛里还带着几分郁闷。
而祁大人则是一脸平淡,漫不经心的掠过她,又把视线折了回去,停在自家姑娘身上。
“姑娘,我,我先出去,厨,厨房里的绿豆汤该熟了。”如兰结结巴巴,目光快速在他们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然后赶快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她不陪着姑娘,而是祁大人那冷棱的眼神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抵挡得了的啊!
她经过敞开的窗户,踮起脚往里看了一眼,见自家姑娘没什么事,才去小厨房端绿豆汤。
纳兰初轻咳一声,缓解方才被撞见的不自在。
“宋砚明日让我带你进宫。”
“进宫?”她只知道如今宋砚哥哥做了皇帝,却一直没找着机会进宫去见他。
半月前登基大典,宋砚哥哥也曾遣人来接她,只是那日她恰巧淋了雨,脑袋一直昏昏沉沉,便拒绝了。
好吧,其实是阿叙替她拒绝的。
“那我可要准备些什么?”
“不用。”祁叙抚了抚她头上的双螺髻,“你只需把你自己带着。”
送走了祁叙,如兰端着绿豆汤走了进来。
她扫了一眼周围,除了自家姑娘,再不见旁人,心下疑惑,出声问:“姑娘,祁大人呢?”
“回去了。”纳兰初正侍弄着窗台上的昙花,漫不经心地回答。
“回去了?”如兰疑惑皱了皱眉,“可我一路过来,怎么没见祁大人?”
纳兰初手一顿,暗道一声失算。
祁叙是翻墙进来的,自然也是翻墙出去,翻的是她院子里的墙,所以如兰自然碰不见他。
“哦,他走的早。”
言下之意,她在厨房里没看见。
但小厨房在连廊旁边,有窗户能看见回廊的动静。
如兰回想了一下。
她似乎也没在连廊里看到人影啊?
纳兰初见她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心道不妙,赶紧岔开话题。
“如兰,明日我要进宫,你去帮我挑一身衣裳。”
如兰听见吩咐点点头,将绿豆汤放在案上。
“姑娘趁热喝,不然该凉了,喝了又要肚子疼。”
她话音一落,纳兰初脑海中立刻浮现起祁叙方才和她说这话的样子。
脸腾得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她今日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来了一个又来一个?她虽然体弱,但也不至于连口凉水都喝不了吧?
纳兰初越想越气。祁叙现在就这样管着她,成婚之后说不定将她管得更厉害。到时候别说是凉水了,说不定她连乳酪都吃不成。
不行不行,她要提高他们二人的地位,最好……最好能让阿叙俯首称臣。
咦,不对,这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姑娘,姑娘?”见她一直看着碗里的绿豆汤,如兰唤了好几声总算把她唤过了神。
“怎么了。”她抬起头。
如兰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我说姑娘身体不好,应当少吃凉的为好。今日夫人还告诉我,让给您准备的吃食要时常温着。”
纳兰初脸上心不在焉,暗里心如刀绞。
连她娘都这样说,这下好了,珍宝斋的乳酪,天一楼的酥山,还有她钟爱的牛乳醪糟,全都要离她远去了。
如兰哪看不出她心底抗拒,却还是耐着心规劝:“这也是为了姑娘您的身体着想,当年您寒疾发的时候,若不是那郎中一帖药,怕是要……”剩下的话如兰没有继续对她说,因为她们二人都知晓。
这是一段她们都不愿回想的惨痛经历,明明这些事还没有过去多久,但如今回想起来,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纳兰初沉默片刻,问她:“当年那个救我的郎中,还在么?”
如兰笑了笑,点点头,“还在,他家医馆上月刚迁了新址,生意好了许多。”
“那便好。”
无论如何,好人总该有好报。
当初他救她的时候用的那些药,她在翻阅药典的时候见过不少。都是十足的贵重,她给的那些钱,还不够买其中一味的。
“姑娘,你问这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救命之恩,总得记着。”
如兰挑了一条襦裙,呈给她看。
“姑娘,您看这条如何?”
纳兰初扫了一眼,感觉颇为眼熟,但回想片刻又记不起来。
这襦裙看上去便价值不菲,布料罕见轻盈,胸前花纹皆由金丝织成,她伸手摸了摸,仿若无物。
裙角绣着兰花,姿态各异,极其华丽精美。
“这是?”
“姑娘忘了?这是祁大人送的。”
纳兰初这才回想起来。
这裙子并非是阿叙送的,而是宋砚哥哥让阿叙转交给她的。
小时候以前宋砚哥哥曾经告诉她不必羡慕旁人,一定会送她最好看的裙子。
那些她儿时从未希求过的愿望,竟在多年后的今天实现了。
第92章
清晨,日光渐渐升起,都城还沉寂在将散未散的薄雾之中。太液池水波粼粼,浮光跃金,岸边杨柳依依,碧绦翩跹。
南岸的含凉殿穿过微风,檐下铜铃叮当作响,不疾不徐。从此处朝北看去,可见太液池湖心三座仙山,雾霭笼罩,空蒙渺茫不可见。
纳兰初在含凉殿内转了几圈。
“阿初?”
纳兰初回望,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袭月白袖衫的江姒。
“阿姒?”纳兰初忙从檐下走了过去。
许久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不少,以前她就体弱多病,现在面色几乎寡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是......陛下找你?”
她嘴角依旧带笑,只是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与迷茫。
“是。”
她抿唇笑了笑,少了几分过去的自傲清高,连笑容都显得有些慎微。
江姒明白,如今的宫廷,再也不是过去她能凭借父皇的宠爱而恣意行事的宫廷了。
“陛下对你,真好。”
大抵是找不到该用什么语气同她说话,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过她的目光。明明早先开口的是她,现在茫然无措的也是她。
江姒捏着香囊,面容忐忑,似乎对她有什么话想要说。
“阿姒,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江姒盯着自己脚尖,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
“你知道我哥哥,去剑南了吗?”
纳兰初愣了愣,默默点了点头。
江姒到底只是个小女孩,见纳兰初不说话,语气有些急迫:“哥哥说他以后不会回都城了。”
纳兰初抬头,语气滞涩,“我知道。”
江黎的封地很远,在民风尚未开化的蜀地,与都城相去三千里,车马劳顿,连行路都要一月有余。况且封王之后没有大事不能回都城,江黎此去,山高水远,确实再难相见。
江姒看着她神色没有任何悲伤,打心底为自己哥哥感到不值。哥哥对她那么好,比对她这个亲妹妹还要好,将婚事一推再推。可是她呢,对待哥哥总是疏离得近乎冷漠,从没回应过他的心意。
这些天,她时常在午夜想起当初哥哥离开都城时的样子。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哥哥在她眼中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任何悲戚的神色。
可是离开都城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了泪。他告诉她,替他好好照看纳兰姑娘。若她出了什么事,要写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