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不知道,我哥哥一直很喜欢你。”喜欢到连把这两个字说出口,都害怕将她越推越远。
江姒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微红。
“我......阿姒,你别哭。”
纳兰初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被她闪躲过去。
她放下手,缓缓道:“你哥哥他,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姑娘。”
江姒擦去眼角的泪,眼底的悲愤像溃了堤的江水,波涛汹涌般地倾泻而下。
她往前走了几步,逼近她。
“你知不知道,当年卫国公府被抄家的时候,哥哥为你在父皇殿外跪了几天几夜?你知不知道当时你不见之后,哥哥暗地里派过多少人寻你?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喜欢了十几年,为了你不断回绝父皇的赐婚?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如此觉得理所应当。我有时候真想,要是哥哥喜欢的不是你该有多好,要是喜欢的不是你,陛下也不会让他这么早就去封地!”
她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悲怆又愤恨地看着她。
“纳兰初,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要遵照哥哥留下的话,好好照看她。
她真是这世间最傻的人。
江姒抹了一把眼泪,仓皇地往后面跑去。
“阿姒!”
叫声回荡在太液池边,可听见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回音。
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之中,她怔忪望了许久。自从和阿姒认识以来,她待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如今气成这样,想必是恨极了她。
只怨她当时年少,只将江黎的偏爱当成是儿时相熟的缘故。她将江黎当做哥哥,可是江黎却并未将她当作妹妹看。若是她早些察觉之后趁早斩断,事情或许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她倚在含凉殿殿槛前,望着池中清荷,忽然想起前几日朱雀大街的最后一面。
那日是小满,她和如兰在天一楼吃新出的甜羹,未曾想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江黎。
他笑着告诉她他要走了,要去剑南的封地。离都城很远,舟车劳顿,怕是再难见面。他让她好生照顾自己,若有事,便给他写信。
两人相别之前,江黎给了她一封信,让她带给哥哥。等她回去交给纳兰铮之后,他却告诉她这里面没有信,是一枚平安符。
一枚寄安寺的平安符,署的是她的名。
她已经忆不起当时是何种表情,总归是有些震惊失神的。她不过一介凡女,如何值得他此真心以对?
风过檐铃,叮咚一声归还了她的思绪。
视线从清荷上移开,她随意抬头一望。
宋砚哥哥就在不远处看着她,手里拿着食盒,身边站着阿叙,同她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哥......参见陛下。”
宋砚虽然刚下朝,却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来见她。见她笨拙地行了个礼,宋砚不由得失笑,摸了摸她的发髻扶她起来,嘴角含着笑。
“在哥哥面前,初初永远不用行礼。还有,不许叫陛下,叫哥哥。”
“谢......哥哥。”
宋砚笑意更甚,把食盒递给她。
“这才对,这是荷叶饭,拿着去吃。”
纳兰初拿着食盒刚走几步,宋砚又道:“宫中新到了一批绸缎,我已让宫女按照如今时新的式样裁了几身衣裙,初初去试试吧。”
“多谢哥哥。”
“在哥哥面前,初初永远不用说谢谢。”
纳兰初拿着食盒去了殿槛边的小桌,坐下之后正欲打开食盒,祁叙的声音就顺着风声传过来。
“风大,去屏风后面。”
她回头正想反驳什么,谁知下一瞬宋砚就接过了话:“还是你心细如发,如今初初身子不好,还是少吹些风为佳,过几日得让太医给她看一看......”
两人围绕着她“弱不禁风”的体质,从调理的药材谈到都城冬日较为温暖的地方,后来得出结论,阿叙原先的地方是住不得了。
纳兰初:“......”
她还能做什么,只得抱着食盒乖乖往里间走。
把食盒放在案几上,将覆在食盒上的盖子掀开。虽说是荷叶饭,但里面远不止荷叶饭,还有诸多糕点。
屏风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减免赋税的事。纳兰初咬了一口荷叶饭,以前在北疆的时候,宋砚哥哥的愿望就是兼济天下,如今做了帝王,这个愿望总算可以得以实现了。
荷叶饭性凉,里面并未放了太多,更多的是各种糕点。好吃是好吃,但她吃了几块便腻了。
听外面没了动静,纳兰初随意擦了擦嘴角边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什么时候,他们二人面前又摆了一盘棋,两人对坐着弈棋,安静得连跟针掉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放轻脚步声靠过去,祁叙偏过头,顺手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糕点屑。温凉的指腹拭过,在唇角留下丝丝的清凉。
“吃完了?”他问。
她点点头,视线转到棋盘上。看这架势,宋砚哥哥又要输了。
宋砚笑得温柔亲切:“今日这盘棋,我们赌了些东西,初初希望谁赢?”
这问题太死亡了,她拒绝回答。
她看了看两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回:“难道就不能是平局?”
“阿初觉得呢?”
纳兰初选择闭嘴,这场棋局,胜负已分,阿叙肯定是会赢的。
然而,后面发生的一切大出她所料,阿叙步步退让,宋砚哥哥却步步紧逼,反败为胜,看得她瞠目结舌。
宋砚哥哥弈棋何时如此厉害了?竟然能在阿叙面前手下置死地而后生。
两人下完棋,宋砚在妹妹面前找回了面子,连笑意都明朗了几分。
祁叙把棋子收回棋篓,瞥了面前神清气爽的人一眼,提醒:“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自然。”
两人打着哑谜,听得纳兰初摸不着头脑。
答应的事,什么事?
感受到她探寻的目光,宋砚掩面咳了咳,放下袖袍。
“阿初在家待着就好。”
纳兰初:“???”
纳兰初原以为他们只下这一局,哪知一局过后又是一局,看得她哈欠连连,最后趴在案上直接睡了过去。
耳边有规律地响起落棋声,加深了她的睡眠。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升至了头顶,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她双眼迷蒙抬起头,面前两人你来我往杀得正烈,丝毫不见停下来的趋势。日光已经爬上了棋盘,很快就要照到他们身上。夏日炎热难耐,空气中燥热已经开始无声的蔓延。
纳兰初撑着脸,委婉道:“哥哥,听说国事繁重,想必应当有很多奏折要批吧?”
言下之意,别下了,赶紧批奏折去。
宋砚只笑笑,捏着棋子的指尖指向对面的人。
“这不是有阿叙么,他批奏折,可比我快得多。”
纳兰初:“......”
她倒是忘了,如今阿叙是他的丞相,批奏折这事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第93章
一回到家跨进门槛,纳兰初就被自家阿娘拉进角落里。
“初初,你跟娘说实话,今日陛下为何让你进宫?”
“陛下......让我去吃荷叶饭。”她没打算将梦境中的事告诉娘,一是这件事实在太过于离奇,二是就算她说了,娘也不一定会相信,或许还会以为她是故意找了个理由,用来搪塞她。
“让你去吃荷叶饭?”许章绾脸上疑惑更深,“陛下如何知道你爱吃荷叶饭?”
连她都不知道。
“许是阿叙同她说的吧。”
“祁叙虽与陛下情同手足,但这些事未必会说。再者,你与陛下素不相识,他为何独独只让你进宫?”
许章绾不愧是许章绾,瞬息间就抓住了重点。
纳兰初叹气,果然撒了一个谎,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她娘何等精明睿智,就是再来一个她也不是她的对手。
“娘,能不说么……”
许章绾视线斜过去,“你觉得呢。”
眼看着躲不过去,纳兰初面露难色。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她和宋砚哥哥的相识说出去。真相有时候如果太过怪诞,反倒不会相信。不管她娘信不信,能够暂时堵住她的嘴就好。
她视线盯着裙裾上随风漾动的青莲,“娘,其实我和陛下......”
“圣旨到——”一声嘹亮的传旨声自门外响起。
两人连忙跪下。
宣旨的公公满脸堆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圣旨宣读起来。
纳兰初跪在地上,听着圣旨里的词语一个个蹦入耳中。
什么兰质蕙心,什么娴雅端凝?
纳兰初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年,这些词还是第一次用来形容她。直到最后听到赐婚,她心停滞了一拍,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宋砚哥哥说让她待在家里,指的是赐婚的圣旨。
圣旨宣读完毕,公公将圣旨交给她,满脸挂着笑。
“恭喜纳兰姑娘,陛下亲自赐婚,这可是件大喜事。”
“承蒙公公关照。”许章绾显然懂得宫中的各种弯弯绕绕,袖子一翻,将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塞进他手中。
公公扬了扬布袋,收进衣襟中,略表感谢之后又笑着看向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的纳兰初。
“陛下看重姑娘,特地为纳兰姑娘添了妆,按照公主的规制出嫁。到时,陛下将亲自来为两位证婚。”
饶是许章绾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听见这话不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如此隆恩,实在不知如何相报。”
公公抚了抚拂尘,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纳兰初。
“夫人不必惶恐,纳兰姑娘值得。”他笑了笑,“咱家还有事,便不在此多叨扰了。纳兰姑娘无须担忧,一切陛下和祁大人自有准备。”
等许章绾将人送走,庭前一阵安静。
纳兰铮看着那圣旨,心中说不出的郁闷。他还没回来多久,妹妹就即将嫁为人妻,实在让他不太接受得了。
“陛下定是听了祁叙的话,才让妹妹这么早嫁人。”
许章绾正打算去库房打点,闻言忍不住敲了下他脑袋,“就知道说,怎不见你给自己妹妹添妆?”
“不就是添妆么。”纳兰铮嘀嘀咕咕,“我好歹也是个将军,娘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些。”
婚期定在三月之后,已算是急迫。一到秋季,北疆的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纳兰铮就得回北疆去了。正因为想到这里,他也自知理亏,到后来直接缄口不言。
虽说有宋砚哥哥和阿叙的安排,但婚服还得自己做。好在这些年她绣工精进了不少,婚服虽繁琐,但如今还有三个月,时间尚且宽裕。
每日吃过晚饭,许章绾便开始教她管家之事。祁叙上无爹娘奉养,也无兄弟姊妹,没有太多的人际需要处理,无疑省了许章绾很大的心。
她嫁给纳兰昀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必关心与婆母之间的关系,乐得轻松。她在都城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内宅不和,婆媳相恶的案例。
“他待你如何,娘也看在眼里,千万别为了一时的贪乐,而辜负了他的心意。”
“娘,我在你眼中难道就是这种人?”她绣针一停,语气委屈。
许章绾笑,“我知道你不是,这不是随意说说么。”她低头继续给她缝制婚服,“要是他对你不忠,到时候娘就让你爹打断他的骨头。”
这下换纳兰初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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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转移就过了两个月。
祁叙仍旧保持着两日翻一次卫国公府墙头的规律,不过这一天,他却从正门进来了。
“阿叙?”
“今日给你带了莲花糕。”
见到熟悉的纸包,她没像往常一样打开之后大快朵颐,而是快步走到他面前,认真又严肃地问了一句话。
“阿叙,我是不是胖了?”
祁叙垂眸,捏了下她的已经圆了几分的脸,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
“没有。”
“没有?”
“嗯。”
“可娘都说我胖了。”纳兰初揪了下脸,“说我要是再吃下去,婚服都要穿不上了。要是我胖了,肯定同你脱不了干系。”
这几个月,阿叙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各种吃食,她又鲜少出去,肯定是胖了。
祁叙视线划过她纤细的腰线,淡淡收回来。
“我的错。”陈溢之书中第一条,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先认错。
纳兰初踮起脚,戳了戳他坚硬的肩胛骨,愤愤埋怨:“你果然觉得我胖了!”
祁叙:“......”
那本书同他主人一样没用,早知该扔了。
远在天涯海角的陈溢之打了个喷嚏,他已有几个月不在都城,莫非是有人在想他?
前几个月琼州出了一件贪污案,同谈家的余党有关。派了好多人都查不清楚。宋砚于是一脚就把他踹来了琼州,让他把这件事查清楚之后在回都城。
再过一个月就是祁叙成婚的日子,作为好兄弟他怎能错过?陈溢之瞥了底下一群战战兢兢的人,不耐烦踹了一脚面前的案几。
“我说各位,说还是不说啊?你们愿意耗着,我可懒得同你们耗。要是都不说,就别怪我用些小惩罚了。”陈溢之笑中带着威胁,意有所指地揉了揉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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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初退后坐在榻上,伸着手指一根一根掰扯。
“要是胖了,穿婚服定会很难看,穿婚服若是很难看,出嫁的那日定会不高兴,若是不高兴,人就会变丑......”
纳兰初咦了一声,连忙摇头。
不行,她绝不能变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