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和娘亲曾一左一右牵着她,一遍遍走过青石小道两侧如画的景色。
宋怡爹爹去世后,娘亲宁氏带着她从那个偏远的水乡小镇远赴岐国京都,投奔于顾府中。
宋怡曾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宁氏一个人喃喃自语:如今天下之大,亦只有这顾府是她们母女二人的容身之处。
年幼时候的宋怡不懂,如今她依旧不明白。宁氏自始至终对于宋怡爹爹的死闭口不谈,宋怡也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但宋怡能肯定的是,娘亲带着她住在这顾府中,必定有她的道理。
一袭红衣踏出顾府,那边伺候宋怡换好衣裙的小丫鬟目送她离去,匆匆朝着芳华筑赶去。
第7章 初见(四)
西市。初秋阳光正好,人群熙熙攘攘。
安诸乌发冠玉,一身暗纹提花的紫衣。腰间束一条绛紫打底金色包边的刺绣腰带,腰带上坠了一只精致的玉笛,手执一把折扇。
他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中尽是玩味,鼻梁秀挺,皮肤白皙,生得一派风流韵致。正大摇大摆的朝着西市南侧走去。
相较之下,西市南侧木桐巷冷清得紧,大约是南侧这边甚少有人设摊。桐木巷口在南侧最外沿,来往之人更是稀疏。
于是乎,一群积聚在桐木巷口边上的男子便是十分的显眼。
他们打扮得三教九流,或是抱臂而立,或是斜斜倚靠在巷口的土墙上,或是在土墙下痞痞的蹲着,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安诸走过的时候,蹲在墙边的一名男子站起来,对着斜倚在土墙上的男子说道:“余兄,你说这顾相家的小姐会从这里过,可是在骗我们的。这我们在这等了大半天了,可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方兄莫要着急啊,这顾府的小娘子要出门,总得要些收拾得时间不是。我可是有准确的信息的,今日那顾右相府的小娘子定然会从这过。”
“余兄话是这般说的。可是……”
倚靠在土墙上的男子离开墙壁,拍了几下身上的灰土,走近方姓男子面前,拍了他的肩道:“方兄若是不信,便再等等就是了。情报还说,那顾府小姐定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裳,等着人来了的时候你自己看便是。”
方是路过的安诸停住了脚步,看向那群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男子。
心里揣测道:他们口中的顾府小姐……可是当朝右相顾显的千金顾倾城?
在儿时,安诸与那顾府千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那是都是孩童,他只是记得那时候他随着父皇去了顾府,在顾府中遇见了一个女娃娃,女娃娃生了一张圆嘟嘟的包子脸,粉粉嫩嫩煞是可爱。
近些年京都中有个话题一直热度不减,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的是右相府千金顾倾城,人如其名,一张面皮天生丽质,真真是一名倾国倾城的美人。她若是说自己第二,那便无人算得上第一。
安诸心里突然来了个想法。啧——这一回。安诸毫不迟疑的走向那群男子,他今日或是能看一场好戏了,顺便再看看,若是那顾倾城果真生得倾城,那他英雄救美一回,也不枉年少风流。
博了美人心还让顾右相欠了他安诸一个人情,这般的好事倒是划算。
看见安诸走向他们那边,以余姓男子余竟为首,一众泼皮全部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警戒的打量着来人。
安诸走到众人跟前,收了折扇,抱手彬彬拘礼道:“各位兄台,在下易安。方才在下听各位言辞,可是有提到了顾右相的千金?”
其中一人哂笑道:“是又如何,与你有何干系?快走开,走开。”
安诸挂了笑意,唰的一声又打开手上方才合起来的折扇,来回摇了几下,倒是一身风流气。
他道:“兄台这话说得,这——在下久闻顾右相千金芳名,一直无缘能相见,方才无意听到诸位兄台的言语。顾府小娘子可真是会从这过?”
那人还想呵斥,却被为首的余竟阻止。余竟道:“这位兄台若是心慕那顾府小姐,今日之后怕是该换一换对象了。”
安诸面皮上佯装出不解,道:“为何?”
余竟又道:“兄台今日算是来得巧了,顾府那顾小姐今日便从这里过,我们兄弟可是为那小娘子准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安诸略微挑眉:“几位兄台原来也是心慕顾府千金的同道中人。那……所谓的大礼是?”
安诸腹诽,不知这顾倾城是如何得罪上这群泼皮的,亦或是她得罪了什么人?堂堂相府千金都敢算计的人可为数不多。
其中一人接话道:“什么心慕不心慕,小爷们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心慕。只是这今天那顾府小姐若是能让小爷们尽兴了,我们可还能对她温柔几分也说不定。”
一群人猥琐的大笑起来,安诸气定神闲站在一侧,其中有人再次呵斥道:“走开走开,快些走开,莫要在此碍小爷们的好事。”
安诸立在一侧,一脸邪恶的似笑非笑道:“啧,今日有这般的好事,在下也想要——”说着,尾音还提高了几个调,随后嘿嘿笑了几声。
余竟挑眉看了安诸道:“你叫做易安?看你也算是个识趣的人,那你就在一边等吧。等兄弟们完事了,那顾府小娘子你且随意处置。到时候你要怜惜那顾小姐,不嫌弃她服侍过我们兄弟,娶了她回去也不是不行。”
这话听得安诸郁闷,如今岐国京都的泼皮无赖,皆是不要脸皮胆大妄为到了这般的地步么。他还想要说什么,就见又有一小眼睛男子匆匆跑来。
小眼男气喘吁吁的缓了半刻,随后说道:“余兄,那顾府小姐过来了,过来了。”
余竟赶紧道:“可是确定了?”
小眼睛男子道:“看清楚了,往这边来了个小娘子,就是穿了一身红衣裳,只是带了面纱看不面容。”
“很好!兄弟们,准备了。”
余竟心道:管她是不是,只要是个红衣小娘子,拉过来脱了面纱确认身份就可以了。
到时候若不是,那放人便是,总之他们今日的目的可是十分明确的。
宋怡换好衣裙,匆匆出门赶往与顾倾城相约的地点。因为马车随着顾倾城一起,她便只能步行。
那一袭红衣穿梭于市集的人群中,很是显眼。她带着面纱,一路逶迤着走过西市,走向木桐巷口。
早早蹲守在市集中等待顾倾城的人瞧见了一袭红衣的宋怡,急急跑去报信。
顾倾城走近木桐巷口,远远并未看见有马车等在那里。心上有迟疑,她一想许是顾倾城还在市集上选吃食,便朝着木桐巷口走去。
她方才走到木桐巷口,几处角落中便冒出了一群打扮流里流气的泼皮。
众泼皮脸上尽是轻薄的笑意,从四面将宋怡团团围住。
宋怡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呆愣在原地,她努力定下心神,打量了围在她四周的泼皮无赖,心道今日她或许不该出门才是。
在这一群泼皮中,宋怡看到一个手执折扇气定神闲的紫衣男子,正在打量着她。
她只不过是普通女子,在这样的境遇要说不害怕,那简直是玩笑。
虽是极力镇定,宋怡面纱下的脸皮仍旧爬上了几分苍白,她极力镇定了声音道:“我是顾右相府的人,你们休要无礼,快些走开。”然而她说出口的声音却颤抖的不成模样。
泼皮们大声哂笑,就听有人道:“小爷们知道你是右相府的人,还知道你是右相府千金顾倾城。别说,小爷们等的就是你这顾府小姐。”
余竟从众泼皮中走出来,站在宋怡对面,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道:“哎哟,瞧瞧这顾府的小姐还带了面纱。啧啧啧,看这身段美的,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想来长得真是水灵。可惜了,有人出了价要小爷们坏了你的名声。今日就算你是顾右相的千金,小爷们也一视同仁。”
另外有人附和道:“余大哥,与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要看模样,摘下面纱来看看不就是了。”
又有人道:“对啊,把小爷们伺候开心了,这小娘子可以少挨些皮肉之苦。”
余竟说完伸手就摘去了宋怡的面纱,宋怡一张略显苍白的娇俏面容暴露在了空气中,余竟还想要做些什么不轨举动的时候,一把折扇挡住了他的咸猪手。
宋怡面上的面纱被余竟摘掉的那一刻,看见宋怡样貌的那一刻,他决定救人了。毕竟这顾右相的千金,还是担得起倾城二字的。
巧遇美人落难,嫣有不就的道理,这不太符合他安诸颜控的本性。
安诸邪邪笑道:“兄台莫要心急,此时白日青天,你我还在西市集不远处。此时若是有人来了,事情被撞破,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转而又对着面前的宋怡挑眉一笑,抱手拘了一礼道:“顾小姐,在下易安,给小娘子见礼了。”
听了安诸的分析,余竟有几分迟疑,道:“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另一泼皮说道:“余兄,莫要听他的,依我看他别有居心。你我本就是要毁了这顾府小姐的清白,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余竟方要对安诸发难,又有另外一泼皮道:“嗯……我看这事,这紫衣兄弟说的有些道理。余兄,我等虽是要坏了这顾府小娘子清白,可……这小娘子毕竟是顾府千金,若是有人看见我你我的样貌,那我等怕是命不久矣。”
第8章 初见(五)
宋怡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一凛,面色又是苍白了几分,不住抿紧了樱桃小口。
她心道,原来这帮泼皮要找的人是顾倾城,那今日顾倾城特意要自己与她穿度成一样的衣裙,莫不是……这就是她的目的?
顾倾城不愿再揣测,不论这一切是否是事实,她眼下要保全的是自身的周全。
随后她赶紧道:“等等,我想各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顾府千金,我只是住在顾府的顾家远房亲戚,你们,你们找错人了。”颤抖的声音娇娇柔柔,其中多了些许的急切。
“不是?”余竟从袖中掏出一张丹青,打开举在宋怡旁边,道:“兄弟们瞧瞧,知道小爷们等着她,这顾府小姐还不敢承认身份了。也还算有几分脑子,可是都将小爷们当做傻子了?”
安诸仔细看了举在宋怡脸皮边上的画像,一番对比之后点了点头,道:“易安拙见,这人像上描的女子确实是顾小娘子。你瞧这一手的正楷落款。”
安诸逐字逐句的念出道:“顾知文赠亲妹顾倾城,于岐国四十二年,夏。”
之前报信的小眼男接话道:“画像上刻还有顾府大公子顾知文的印章,小娘子你可还是有什么要狡辩的,都说出来小爷们乐乐。”
宋怡气愤的恨了安诸一眼。
这愤恨看在安诸眼中,却成了一副及其可怜的模样,好似因为他那么一句话,宋怡便受了天大的委屈,让他觉着自己方才的添油加醋很不是君子所为。
罢了,安诸心想,不君子就不君子,等着出手救下她的时候,这顾府小姐就知道他是不是真君子了。
心中怒忧掺半的宋怡侧脸看了宣纸上的画像,确实描的是她的样貌。
再看那副丹青,宋怡脸色微僵,这幅人像是顾知文去年在令夕湖赏荷时候给她描的。若她没记错,后来是被顾倾城讨去了的。
上面的落款,也是顾倾城央求顾知文写的。
此刻,宋怡心情很是微妙,她本以为顾倾城今日邀她去宁溪山赏枫叶,会是二人关系转好的一个契机。
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顾倾城为了对付她而设的一个局。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倒是辛苦相府千金这般高看了她,请这么一大帮子人怕是也花费不少银两。
其中那个小眼睛泼皮从宋怡身后走出,拿出一个瓷瓶,道:“余兄与她多说无益,既然人等到了,我们不便暴露样貌,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再说。”
他方才想把瓶子递去宋怡面前,脚下一滑,瓷瓶脱手而出,朝着一众泼皮抛去。
安诸自宋怡出现,便一直站在泼皮中打量她。宋怡一袭簇花锦缎红裙,螓首蛾眉,身姿窈窕,双眸似水。
大概是在极力镇定,面上挂着些许的苍白。多时不见,倒是真真长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倾城女子。
因为安诸打量的太过直接,惹得宋怡甚是手足无措,她对安诸的愤恨转瞬被心头的羞恼取代。
安诸醉心看戏,心里还在想着要用何等姿势救美。等他想要对泼皮脱手而出的瓷瓶做些补救,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那瓷瓶中洒出一团白雾般的粉末,在不时吹来的阵阵和风的推波助澜下急速扩散。
宋怡出于本能捂掩住了口鼻,受惊不小的她慌慌张张,胡乱找了个缺口退出了人群。
那瓷瓶中洒出一阵白色粉末,好似缭绕的云雾。云雾散去,只剩一众泼皮三三两两的倒了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在场的人皆是没有防备。
算是反应快的,就是随时戒备着的宋怡。从人群中退出去的时候,她不小心绊到了什么东西,好似是一条腿之类的,随后宋怡便摔倒在一侧。
由于位置偏僻,木桐巷这一带平静的可怕。除了这一众泼皮,竟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若是方才不是其中那小眼睛泼皮出了岔子,怕是现在宋怡的清白已然不再了。
她双眼紧闭,面上早已花容失色。
缓了半晌,不见周围有动静,宋怡缓缓睁开眼,回首入目是一众泼皮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目瞪口呆之间,她与众泼皮大眼瞪小眼良久,之前她心中的涛涛怒火渐渐缓和,宋怡本是想要立刻回到顾府,找到顾倾城质问她为何要这般对自己。
就在摔倒的那一刻,心惊胆战到了极限的她终是冷静了下来。此刻,一抹诡异的娇笑在宋怡嘴角绽开。
宋怡心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顾倾城你如此对我,我可该是要回报你些什么才是。
她忍气吞声够了,决定做出些反击,否则不知日后还要被顾倾城如何的欺负。
打定主意,她学了宋怡平日说话的举止模样,先是对着一众倒的人踢了几脚,随即笑道:“古人云,善恶到头终有报。啧啧,几位公子这报应,来得委实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