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当年出生卑下一向与兵权无关的先齐王,却能与京郊大营勾结,事后京郊大营除了主帅,居然未有其他人获罪;长公主觉得京军为何经如此大案,未被清洗?且边军主帅回师平叛,还能得到新皇信任,回边军继续掌权;当今陛下的皇位在如此多的巧合中正位,这朝中上下,天下百姓中,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
这世上哪有如些多的巧合,不过都是人为,什么仁厚圣明明君?当年一事,死的可全都是您的亲长,长公主殿下就没有怀疑过?”
邓柯一气说完,将沉于胸中的郁气尽出,定定的直视夏漓,却等来她一句:“那又如何?”
夏漓鼻中冷哼,只觉无聊至及,放松身子,指指黎寻之另一边的桌案,示意自己要喝茶,在他递来后,一饮而尽,心中啧啧,这是宫中好茶啊,她皇兄真是白瞎一片好心,还用这么好的茶供给这姓邓的,真是太可惜了!她问黎寻之:“你渴吗?茶不错。”
看着他也给他自己倒了一杯入口后,她方转眸看向邓柯那黑沉的面色,道:“那又如何,你不也巧合的活下来了?你不也巧合的养私兵,收买朝臣,以及陵卫,还引胡人杀我?就是能力不够,半调子,叛个乱都叛的不伦不类,我要是你,绝对得蛰伏到自己至少当上个丞相,能控制朝中大半势力,当上了权臣再行动,这不,还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就把小命玩完了?”
“你!”邓柯捏紧拳头,咬牙狠道:“要不是你回京打乱我的部署,我何至于提前发动?”
“我没回京便把你铁矿敛财的财路断了,我回京后也就审了几个不怎么重要的案犯,这么些人还牵扯不到你吧?”
“你劝服了二皇子的野心!让他与权贵、勋爵子弟保持距离,甚至对别人拍马夸赞都有了戒心,更是听不得人说太子半个不是,长公主殿下,您别说二皇子之转变,不是你所为,他身边之人,我个个了解,只有你有立场、有能力正面说通他,如没有人正面点醒二皇子,他怎会生戒心?”
夏漓抽出被黎寻之握住的手,双手交叉,将自己的手捏的‘咔咔’作响,心中怒意升腾:“你居然还想利用夏恪礼?!”居然真有人打她二侄儿的主意!
见终于将夏漓惹毛,邓柯得意:“二皇子爱与读书人往来,只要在他心中种下同为庶子,他不比太子差的的种子,总有一天,他能意识到他也是皇位有力竞争者,朝中投机之人众多,殿下觉得二皇子一直不会有争储之心?”
“他这不就已经没有了么?”夏漓淡定了下来,想惹她急?他还差点火候。
“所以,我便让他有,只要没有了太子,二皇子自然能上位!”
夏漓眼眸危险的眯了起来:“即便二皇子上位,你觉得你能有好处?”
“自然!一个未受过帝王教育的普通皇子,总比一个皇帝亲自教导,且天下名师教出来的太子好对付!”
“而我挡了你的路,自然也该除掉。”
“如果早知道长公主殿下有如此能力,我不会先动太子!”
那她还真是荣幸,夏漓简直是无话可说,这人算是有能力,但隐忍的功夫不到位,稍有风吹草动,就迫不及待的招架,就这点能力,还想谋朝篡位?这不是开玩笑么?
“阿漓应对刺客,比太子更有经验,你即便先动她,照样是今日的结局,或者比今日更早被揭破真面目,邓柯,你所有盘算,到头来仍然一场空。”阿漓身手不错,更是有上战场、劫山匪的经验,邓柯如果先动她,只怕她不会乖乖听陛下的话,只等他们查出结果,她自己必会亲自行动。
邓柯冷笑:“世子倒是对长公主信心十足。”
“我们两口子,他不对我有信心,难道对你有信心?”夏漓都想笑了,这邓柯想见她,不会是想表达自己的丰功伟绩,然后谴责她坏了他的好事吧?嗯,顺便再挑拨她对皇帝的忠心,要是她能与皇帝闹翻,相必会更合他心意。
黎寻之看了看身侧说‘两口子’的她,松开了自己的拳头,放弃想揍扁当着他的面,还大言不惭之人……,他等着邓柯被她气死。
她觉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与邓柯废话,拍拍自己的膝盖,道:“行啦,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我,你的谋反计划确有可能成功之处,只不过被我提前抓住了痛脚,逼得你不得不提前发动,不是你没能力,而是运气不好罢了……
好吧,我承认,你的计划确有可取之处,如果我没有机缘巧合查到罗家,后面也就不会有这许多事,你也许不会有今天。
但是,邓柯,你这性子太过跳脱,半点不会忍耐,你败便败在自己身上,太平年月搞事,不过是犯上作乱,你也不等个天灾人祸的时候起事,还能挣个为百姓出头的义士之名,你啊,不行!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你说你瞎折腾什么?”
邓柯整张脸黑透:“成王败寇,长公主如今说什么都行。”
“我本来是想,要是你能‘其言也善’,我便与你拉拉家常,送你一程也不费什么事儿,但你心黑不干好事儿,都这时候了,仍想利用我,你利用的上么你?
你说了陛下这许多坏话,不过是想在我和陛下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让我怀疑先朝之事,确是陛下所为,或者让陛下觉得我不信任他,因而对付我。让我们兄妹之间失去信任,好报了你今日成为阶下囚的仇?
我说邓柯,我与陛下虽为兄妹,但情同父女,你觉得我们会为了你几句话便翻脸?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高,自然跌跤也会跌得特惨。”
邓柯冷笑:“护国长公主可掌兵权,帝王的疑心,长公主觉得陛下不会防着你?”
夏漓微笑,缓缓起身,双手对插入袖,慵懒站立,加快语速,声如磬玉:“你搞错了三件事,第一,我是陛下登基为帝后,实际利益的获得者,别说当初之事不是陛下所为,即便是……,那又如何?我只会为陛下摇旗呐喊,让我的既得利益能永远保持下去。要是我能早出生十年,我还会为陛下出谋划策,递刀抡枪,让陛下早日登基,结束紊乱朝纲。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先帝在位时,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出外十年都知道,对陛下感恩颂德,同时对先帝朝怨声载道,是底层老百姓们茶余饭后、人前人后的共同话题!如果陛下的皇位真是他用计谋所得,我告诉你,那是利在百姓,功在社稷!
第二,当年,先帝昏庸,没错,我爹爹是个昏庸的皇帝,这会成为白纸黑字的史书明文记载!他教出的儿子,除陛下外,各个暴戾阴狠,贪婪无能!如果是除了陛下之外的另六人中任意一人得了帝位,我告诉你,必是朝廷乌烟瘴气,百姓生灵涂炭,夏家王朝分崩离析,甚至边关被突破,胡人肆虐我中原大地的下场。你爹是个什么德性,难道你不清楚?残害兄弟,不认亲子的人,你觉得治国能有个什么出息?更别说从先太子逝世后,人脑子斗成猪脑子的其他皇子了,他们的昏招,可是被对家互相揭露出来,被先帝当朝训斥处罚过,都记录在案的。邓柯,你入朝后,没查阅过这方面的文书?
第三,当年知情之人,什么全部暴毙?宫变之事至今不过十余年,安王、汝阳王且还好好活着呢,朝中九卿大臣,亲历的也不少,宫中的老人活着的更不少,不然你是怎么联系上皇后身边的六夭的?又是怎么去联系汝阳王妃的?
事非曲直,自在人心!亿万老百姓臣服的皇帝,就是好皇帝,我的皇兄,不仅是好皇帝,更是好父亲,好兄长!经他之手教出来的皇子、皇女,甚至我这个皇妹,俱都心正体直,黑白分明!
邓柯,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别挣扎了,不论你想从我这儿搞什么阴谋诡计,我劝你歇了吧,我夏漓便是这深宫中鬼蜮伎俩、血腥斗争的幸存者。
我的皇兄赐我封号朝阳,他告诉我,即便身处炼狱,也要踏破黑暗,迎着日出的方向,总能迎来朝阳。
而你邓柯,一步错,步步错,只能一个人孤独的走进地狱,为因你而死的那些无辜之人偿命!”
夏漓一口气说完她这辈子最长的一段话,朝身旁黎寻之伸出手,在他起身牵住时,直接拉着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门外走去。
她身后的邓柯颓然而坐,身躯似乎立即要瘫进地底去,犹自不甘心,挣扎着沙哑大声喊道:“长公主怎知,你所认为的仁君慈兄,不是装出来的?”
夏漓停步在门口,不回头,坚定扬声:“一装装十年,二十年,百年?那他便就是真的‘仁君慈兄’!”
说罢,再不停留,牵着自己夫君的温热玉手,大踏步离开这座晦气小院。
直到上马车,夏漓方松开牵着黎寻之的手,长吁一口气,感叹:“人心已坏,不可挽救。“黎寻之揽着她,缓声道:“求仁得仁,何需挽救。”
“不是所有血亲都能称之为亲人啊,皇室尤其如此。”夏漓只觉身心俱疲,这么顽固不化之人,也是她生平仅见。
她面色如常,黎寻之终于放下心,想必陛下也能不再因幼时之事担心她,所有的事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他颇觉心满意足,问她:“阿漓,要去见陛下么?”
“明日回门,今日不见。”
“那咱们回家?”
“回家!”
回她和他的小家,那些不把她当亲人的人,她自然也不必在乎。
第90章成亲回门被催生
公主出嫁九日回门。
今日大雪继续,天地间银装素裏,夏漓与黎寻之用过早膳便同乘进宫。
明日便是年三十除夕,朝廷已停止办公,官员开始休正旦年假。当然天子近臣是要陪着皇帝守岁,京城百官正旦当日得参加正旦大朝会。
皇帝本人当然也忙得不可开交,却仍是在除夕前一日接妹子回门。
夏漓将车窗掀开一条小缝,观察街道两边,各门各户都贴好了对联、窗花,门上高悬灯笼,年味十足。她不过看了片刻,固定窗户的手便被拉下来,并被包裹进黎寻之手心,车窗也被他顺手关上,他的另一手放在她腰上固定她身形,耳边是他的声音:“马车行进,冷风入骨,过年时受寒怎么好?”
夏漓看看黎寻之瓷白俊容,以及他身上锦缎织金紫色吉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同质地茶白缎料,配描金紫色山茶花的厚厚宫装,这衣裳是他送她的生辰礼物,外加他亲手画的另六把折扇,将他送她的折扇凑成了一打,她那会儿问他为什么会想送这些东西,正常人不都送金银珠宝么?
他说:“阿漓难得有想要的东西,以后想要扇面可以找我画,不必麻烦陛下。女孩子们都爱漂亮衣裳,阿漓定也喜欢,只是现有衣物首饰千遍一律,没什么特色,所以你并不在乎,我画扇面时,顺便画了花样,让人拿去绣衣裳上,想着你或许会觉得特别,会喜欢,……阿漓喜欢吗?”
她找陛下要扇面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知道这事儿便罢,居然还记了这么久,这会儿都冬日了,虽然折扇也只能看看用不了,但她摸摸折扇,摸摸衣裳上栩栩如生的紫色山茶花,颇觉感动,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讨她喜欢,她有清楚的感知到,她便告诉他,他送的礼物,她,很喜欢。
这会儿她心软口硬,怼他:“就我俩这厚衣服穿在身上,马车上还点了炭炉,要是再受寒,只能是体虚,得加强锻炼,冬天的冷风有什么错,人家是无辜的。”
黎寻之忍住笑意,抚上夏漓脸庞,让她面颊稍仰,与他对视,然后轻声问她:“阿漓觉得我们要怎么锻炼才好?”
夏漓身体一僵,将他的手拍下,咬牙道:“互殴,拳打脚踢、鼻青脸肿那种。”
黎寻之忍俊不禁,笑容浮在脸上:“我如何下得了手?”
夏漓淡定捋捋自己的裙摆:“反正我是能下手,朝阳长公主将驸马揍的见不得人这种凶悍名声,我喜闻乐见。”
“……”,黎寻之笑容僵住,只觉自己额上青筋一跳,他凑近她面前沉下声音:“我舍不得动阿漓一根手指头,阿漓却要揍我,这是何道理?”
夏漓将双手环抱,给他一个头锤,将他的脸顶开:“那还能是何道理,自然是笃定你不会还手的道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黎寻之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有些疼,再伸揉揉夏漓额头,无奈:“不疼吗?”
夏漓皱了皱眉头:“疼,但治你的厚脸皮,疼也能忍。”
黎寻之哭笑不得,只能将她揽进怀里,轻声笑:“我也不知为何,总是想与你多说说话,可每每说出来,都不像我自己了。”
夏漓脸都黑了,仰头瞪他:“你是说你近我这块墨,变黑了?”
黎寻之胸腔震动,笑意压制不住,道:“或许?”跟她在一起时,他总是很开心,笑的次数应该都超过了未遇见她之前二十年的总和,甚至还时时想逗逗她,看她笑,看她面色发生变化……,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
夏漓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完全不想理会眼前这讨人厌的家伙。
马车缓缓停下,二人互相给对方系好狐裘系带,方牵着手一起出车厢,何有才与蓼蓝二人立即上前,一个撑伞,一个伸手扶住夏漓。
脚踏实地后,黎寻之接过伞,一手撑伞,一手揽住夏漓,缓步向前走去,何、蓼二人则带着人跟在他们身后。
其实裏得跟熊似的,身边有个人形火炉,手中更是捧着手炉,夏漓一点也不冷,但自从上次她昏迷七日后,除了她皇兄隔三岔五的给她送保暖的皮草、补药外,黎寻之大概也觉得她身体不好,不将她裹的冒热汗不罢休……
夏漓被揽着走的不费多少力气,迎着风雪感叹:“这么些年,我居然第一次把冬天过成暖冬……,去年这时候,我还在杭州盼着下雪,好去欣赏西湖断桥残雪呐!”今年她就已经嫁了人,等着回门了,世事变化,谁能预料得到呢。
“别说话,风会灌进肚子里。”黎寻之揽着她,细心叮嘱。
夏漓朝伞顶翻个白眼,腹诽:他莫不是以为自己娶了个三岁的童养媳,还‘风会灌进肚子里’,他怎么不干脆把她捂进他裘衣里,风吹不着,雪淋不着……
这是嫌他管的多吧?别以为他没看到她翻白眼来的,他笑:“不许做怪动作。”
夏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她道:“黎寻之,我觉得你还是拙嘴笨舌的时候比较可爱。”现下这话多的她都怀疑他被夺舍了。
黎寻之:“……”他觉得他现在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