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便来陛下这里蹭午膳,还请陛下不要吝惜,好酒好菜的全部端上来。”
这是在揶揄她睡到辰时吧,以夏漓今时的脸皮,可不是几句简单的揶揄,就能让她不好意思的。
皇帝笑:“不错,今日的样子倒是可以见人了,昨日灰头土脸的,朕险些都没能认出来。”
“额……,我对不住您,灰头土脸的,给您丢人了,俗话说父不嫌子丑,长兄如父,您多担待。”
“可不得多担待,放心,再丑朕都能给你找到夫家。”
“这不好吧,自家都嫌弃的怎好去祸害别家。”夏漓挺担心的,做人不能这么没底线:“要不,您看谁不顺眼,嫁我过去好好吓吓他全家,也能给您分忧。”夏漓点点头,颇诚肯的给皇帝提建议。
“扑哧~”殿内不知谁被逗的笑出了声音,皇帝停下手中的笔,哭笑不得,笑着摇了摇了头。紧接着,殿内大大小小,此起彼落的笑了开来。
跪坐在皇帝身后的何玉都抬袖捂住了嘴巴,久违了的场景……,多久都没人能在陛下面前如此轻松的和陛下抬杠了啊。
看着陛下展开的眉心,放松的身形,何玉面向夏漓深深一揖。
夏漓挑挑眉,端起茶杯饮茶,她的心中毫无波动,淡定的拂拂衣衫,深藏功与名。
兄妹二人和谐的吃了午膳。饭后夏漓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为由,邀陛下散散步散散食,皇帝欣然赴约。二人带着一串跟班,绕着承明宫走了一圈。
待回到承明宫时,见皇帝继续坐到了御案后,摆出了和一堆折子共存亡的架势。
夏漓建议:“要不,您去困个觉,应该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
“你困了,你自去歇歇,朕看完了这些折子再说。”皇帝说完继续进行批折子大业,何玉侍候着铺纸磨墨,二人配合默契。
光影与多年前重叠,当年她生病的时候,阿兄既不放心朝政,也不放心她,就在这大殿放上胡床,把她放在胡床上,用屏风隔着,边处理朝政,边照顾她。
十年后,她健健康康的坐在这儿,她的阿兄仍然在那张万年不变的御案后,奋笔疾书,一刻不停。
小内侍此时端着拖盘进了殿,夏漓抽抽鼻子,是汤药的味道。她招手将小内侍招到跟前来,内侍为难的看着她,夏漓看向何玉,何玉对小内侍点了点头。
夏漓左手将药碗端在手上,靠近鼻子嗅了嗅,又用右手扇了扇药碗上方,再深嗅了一口,最后放弃。拿起汤匙直接舀了一勺喂进了嘴里,被药的苦涩逼的直接闭嘴呕了一声,她仍坚持将药在嘴里过了一圈,然后把药吞进肚里。
她抬头,发现皇帝和何玉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她解释:“我看看都是些什么药”。
皇帝无语:“你好奇药干什么,你倒是开口问呐,怎么就自己喝上了”。
“未尝过他人苦,不劝他人吃药。有豆蔻和白术等药材,这是调整脾胃的药,阿兄您不想吃饭?”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他能说什么,他只能承认他只是胃口不好需要喝喝药。
夏漓起身坐到皇帝左侧,像模像样的给皇帝把起了脉,皇帝挑挑眉,任她施为。看她把完了左手,以眼神示意他把右手递给她,他照办,他倒要看看她能搞出什么妖蛾子。
夏漓把完了脉:“我要看看脉案和药方”,皇帝无有不准,对何玉挥挥手,自有何玉去拿药方。
何玉将药方铺在了夏漓桌案上:“殿下,您这是都能把脉看病了”,何玉表示佩服,皇室还从来没出现过会医的公主呢,他深感与有荣焉。
看着何玉狗腿的样子,夏漓打击他:“看病嘛,我是个出不了师的庸医,但是认识一些药材,能看懂脉案,判断判断药方的伪劣。你要有不舒服的,不怕死的话,我也能给你开个方子,怎么样,把手伸来我给你看看。”
“不了不了,奴哪有这个福气,让殿下给把脉,奴可不配。”何玉讪笑,觉得这个福气只有陛下能享受,他还是去给陛下磨墨吧。
“我想看看最近几年的所有药方”。何玉看向皇帝,皇帝对他微点头。
何玉咂舌,还是屁颠颠的去取了药方,他将新取的药方摆放在夏漓的案几上:“殿下,奴这儿只保留了这近三年的药方,其余的都存档在太医院,可要奴派人去取?”
“暂不用”
一时间,大殿上只有皇帝写字的簌簌声,及夏漓翻看药方的翻页声。
再没人去管放在夏漓案几上的药碗,大殿重新陷入了平时皇帝办公时的静谧中。
过了半个时辰,夏漓过滤了一遍所有药方,停手看向皇帝:“皇兄,我想见见太医。”
“准”,皇帝挥了挥手。
“何有才,你去一趟太医院,召给陛下开方的太医,并多找几个医术好的一起过来。”殿外的何有才应了一声。
“殿下,还是老奴派人去吧,好让太医院的人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何玉觉得稍有不妥,毕竟皇帝的医案,不得御准,任何人不得过问。他怕太医院的人见到的是长公主的人,对她的召见有所怠慢。
“不必,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本公主召见。”
“这……”何玉看向皇帝。
“无妨。”皇帝无可无不可。
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三名身穿太医院官服的医官,将他们引入大殿行礼的位置后,何有才退到了夏漓身后。
三位太医以一蓄有长须,年五十左右的医者为先,向皇帝与夏漓分别行完礼后,向皇帝询道:“可是陛下御体有不郁,臣请替陛下诊脉”。
皇帝摆摆手,食指指向夏漓:“听长公主吩咐。”
夏漓向三位太医点头:“我身体没有不郁,不过我有一些问题要请教,陛下的这些药方是谁开的?”
“不敢,公主但有所问,臣知无不言,陛下的御体一直是臣在照看,药方也为臣所开。”仍是为首的太医回话。此人态度倒是恭敬,但说话语气倨傲。
“你的名字和官职?”
“臣刘苏叶,忝任太医院院使一职”
夏漓看向另一位,看着比太医院使年轻不了几岁的太医:“你呢?”
“臣张启然,居太医院左院判一职”
“臣吴止,是太医院御医”,还是这位三十来岁的年经人反应要快些,不等她问,自己交待了。
夏漓点头,表示知道了,仍继续问院使:“刘院使,我记得你的前任方太医,因医治我的病情不力,被罢了官,你可是他之后就接任院使一职?”
“回公主的话,是的,臣接任院使一职已有十年”,刘院使心中一凛,收起心中的不耐,集中注意力等着这刚回宫的公主询问,他倒是要看看她能问出什么问题来,他多年行医,不敢说是神医,也医治皇帝陛下十余年,这期间从无差错,他就不信还能被她问倒!
皇帝虽然继续批着奏折,也分了心听夏漓审人,此时唇角含笑,颇觉舒心,朕的妹子,言辞也是好应付的?看你们如何敷衍。
何玉则是一心看着夏漓问询,他近来也觉得这些太医都是白吃饭的,陛下的药都喝了十来天了,仍不见好。
他只觉公主不过漫不经心、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让平时倨傲的太医院院使弯了腰,长公主就是长公主,甚是得劲,他何玉甚是服气。
“这十年,陛下的药方俱是你所开?可有其他人为陛下把过脉开过药方?”
“大多都是臣所开,偶有臣不当值的时候,就由张太医为陛下把脉开方,事后药方也是经过臣审核的”。
“我这里有你这三年来开的所有药方,这三年来,陛下一共生了一十九次病,你一共开了七十二张方子。将陛下的心肝脾肺肾通通补了一遍。这一十九次病中,有十一次是风寒,这些药方除了治风寒的,剩下的都是治好了风寒后,陛下的身体另有不郁,你开的方子,这些方子说的好听是将内脏通通补了一遍,说的不好听,则都是太平方子,换汤不换药,重复的也不少,是吃也可不吃也可。
这最近的一次,就是十天前,陛下又得了风寒,风寒症状减轻后,陛下胃口不好,你则对症开了补脾胃的方子,对此,你有何话可说?”
刘太医在听了这番话的开头,就已经出汗,听到最后已是两股颤颤,汗出如浆,脑子里全是浆糊。不知如何回答这突然的问询,只一个劲的结巴:“臣……臣…,臣愚钝,都是为陛下把脉后,照脉相开的方子”。
身为院使,为陛下治病,他当仁不让,他自认开方准确,确实多次治好了陛下的病情。但从未将多年脉案一起辩证过,却不想陛下的病情这么多年居然有律可查。
“也就是说照本宣科?多年来陛下反复风寒,反复脾胃失调,你都未引起重视,未查得病情的因果规律,就是哪疼治哪?你们就没问问陛下可有其他不适?问问何玉陛下可有其他需要,陛下因你们这群庸医未查得病因,病情一直反复,身体被你们越治越虚弱,你们知道不知道?”
“臣问了的,问了的,臣愚钝,思虑不周,未能发现陛下病情反复有规律可查,只以为是因天气变化,不慎偶得风寒,请陛下治罪”。他深深伏地,知道此次在劫难逃,出了这么大的疏漏,性命不保。
皇帝此时已停了手上的事务,听夏漓质询太医院。他深皱着眉头,对请罪不作理会。
何玉则是大恨,什么叫不慎,陛下能有什么不慎,都是他们这些奴婢照顾不周,才让陛下反复得风寒。这些狗东西,死到临头,还不忘给他上眼药。
“这不过是三年的脉案药方,那么剩余的七年呢?张太医,你怎么说?”夏漓掉转刀口,质问院判大人。
“臣…臣…,臣有罪,虽偶有为陛下把脉,却从未整理分析过陛下的药方。臣失职,求陛下恕罪!求长公主恕罪!”。张太医他的情况比院使的情况好不了多少,他也快要吓尿了好吗。
夏漓出离愤怒,这些在朝庭任职的大夫,从来都是开太平方子的一把好手。发展至今,连皇帝生病他们也能如此敷衍。
但她如今养气功夫好,即使是再生气,面上也能不表现出分毫,只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不愠不火的盯视着这几个庸医。
夏漓看向皇帝,皇帝面无表情,对她点头。
“召太医院右院判,另宣大方脉科御医前来为陛下重新诊脉。”夏漓看向何玉,何玉领命而去。
“吴太医,你先给陛下请脉开方。”
“臣遵长公主令”,吴止今日也是被吓的不轻,他今天不过是听说朝阳长公主召见为陛下诊脉的太医,以及其他医术好的太医,他不过是自认医术不错,这才跟上来,哪知道遇到台风,差点连他也一起刮下一层皮。他顾不得其他,他的两位上峰今日已是不能善了,他可不能被牵连。
吴太医顶着重重压力,抹着汗诊完了脉,他恭敬的回话:“禀陛下、禀公主,臣诊脉已得出脉相,陛下御体内像虚旺,心神失养,臣建议吃用人参归脾汤。”
“你去开方,另,单独注明,与此汤相克的食材、香料等,交给何玉。”夏漓吩咐道。
“臣遵旨。”何有才领着吴太医去了旁边开方。
“太医院院使、左院判,玩忽职守,渎职失察,着去官革职,抄家下狱,送刑部彻查议罪。”皇帝不想再看到那两个没用的东西,直接下令把人送去刑部,自有禁军来将这二人带走。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静,气氛严肃,充斥着压抑。
“阿兄别怕,小妹保护您。”夏漓收起自己的坏心情,忝着脸,眨巴着眼,故意恶心他阿兄。甜言蜜语砸向皇帝,打算将皇帝砸的齁心,再不记得这起子糟心事儿。
皇帝好险没被夏漓恶心出个好歹,看着夏漓做作的表情,只觉憋着的一口气给恶心出来了,闭眼抚额,无语问苍天。
这戏好像是演过了,夏漓自己把自己给恶心的都差点吐了:“这么恶心吗?我自己也很受伤啊,我的个天啊,呕~”。
吴止开方子的手,因夏漓的插科打诨彻底稳了下来,开完方子后,继续写汤药相克的食材,然后一并递给何有才。
“陛下,臣有情容禀。”见公主在看方子了,吴止提着心,想向陛下求一个说话的机会。
“说”
听陛下简单明了的声音,吴止抖着胆子给皇帝提建议:“臣请查看公主手上的脉案与药方,臣想知道陛下以前吃的方子后,看是否有可借鉴之处,以及查缺补漏。另,臣建议陛下可适当的运动,让气血流通,增强陛下的体质以抵御病痛的侵袭,在天气稍有变化时不至于立马受风寒。”
“陛下,我也觉得您该动动了,中午我陪您散了会步,您都快喘气了啊!吴太医,你可会五禽戏,你教教陛下。”夏漓觉得让皇帝运动是个好主意。只是皇帝的脸色怎么更臭了呢?她无措的摸了摸鼻子。
“臣会,陛下,等您有空闲的时候,随时可召臣下为您演练锻炼的身法。”吴止他很愿意教陛下打打拳。
“将朕的药方,可给右院判和吴太医以作参考。”皇帝对学五禽戏这事儿不至可否。
何有才将药方给了吴止。吴止当场便验看起来。
这时何玉领着右院判并其他四个太医一起进了大殿。
等诸人行完礼后,夏漓才开口:“诸位,都轮着去给陛下把脉开方吧。”
这一干太医,在来的路上都知道了顶头上司俩人都下了大狱,俱是心惊胆颤,战战兢兢的照吩咐把了脉开了方。
夏漓看了四人开的方子后,见右院判开的方子和吴太医的都可用,即让他们几人再商量商量,定下最终药方。
众太医缩着脖子,退去一角议论方子。等他们统一意见,重新开了方子,夏漓看过点头后,他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就用这个方子,你们几人此次就负责调理陛下的身子,但有疏忽,就回家当兽医去吧。”
夏漓继续敲打这几位太医:“不管以后太医院是谁当家,更不管以后是为哪一个病人诊病开方,但有自私的只想明哲保身,不为病人着想,只想着开太平方的,趁早回家改行当兽医,你们回去告诉太医院所有太医,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夏漓收回打量这几位太医的眼光,只轻松的给他们陈述事实,她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在她眼皮子下,心安理得的当一名开太平方的庸医。
众太医在夏漓的打量下,俱是噤若寒蝉,唯唯诺诺的应了是,方被夏漓挥手赶了出去。
等走出殿门,方敢互相以眼神打招呼,擦去额上的汗水,自回去安排熬药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