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脸颊贴上她的,道:“还是很疼?”
“嗯。”
他被自责啃噬着内心:“对不起,都怪我。”
要不是他不舍得她直接回宫,要不是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要不是他没有护住她……,她就不会疼成这样。
“我自己跳的车。”她精力不济,不想多说话。
他内疚又心疼,恨不能将她的疼痛全部转嫁到自己身上,可此时此刻他毫无办法。
她感受到他的情绪,轻声道:“以有心算无心,邓柯先是将武器藏在视线所及最好的茶楼、最好的雅间的花瓶中,将剑伪装成墙上的装饰,即便不是今天,这样的算计,我也是肯定会被算计到的。”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觉得心里好受些,但不想她忍着疼,还要安慰他,他道:“不说话了,休息一下,看看能不能睡一会儿。”
“嗯。”
两列蜿蜒的火把,夹着一辆马车,敲开城门后,已过宫禁时辰,马车继续向长公主府驶去,只给城门守卫留下一句:“二皇子很快就会返回。”
马车终于停下,夏漓迷蒙的睁眼,准备下马车。黎寻之将右手穿过她的腿弯,是准备抱她下马车的姿势,她急忙伸手扣住他后方的车壁,道:“我自己下车。”
“听话,会加重伤势。”他小声继续劝慰道:“不会有伤殿下威严的。”
夏漓从后一句话中听出了笑意,怀疑的看了看他的脸,道:“你在笑话我?”
他道:“没有。”趁她不注意,直接起身,抱着她弯腰步出马车。
她只得以手环住他的脖子,固定住自己的身子。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啊!!!”何有才一见到夏漓被抱着出了马车,揪心大喊道。
一下到平地,夏漓看着府门前,何有才,丁嬷嬷,蛾儿飞姐弟都在,还有承明宫的大监何玉,以及吴止等几位太医。
何玉扯住不争气的义子,自己上前一步:“殿下,从下午出事起,陛下心急如焚,如今还在宫里等着您消息呢,还有太子殿下,当下就要出宫,被陛下给硬拦下了。您这是伤着哪了啊?太医,太医,快给殿下看看”
夏漓阻止道:“别急,我就是摔伤了,何大监,先进府再说。”
“哎!哎,快快,让开,让殿下进府。”何玉忙用拂尘扫开周围挡住路的人。
黎寻之抱着她,何有才前面引路,身后跟着一群心急如焚的人,半晌终于进入公主府内殿。
黎寻之小心的将她放下,让她站在了屋中榻旁,夏漓扶住黎寻之站好后,见众人都看着她,她道:“别担心,我只是摔伤了,骨头应该没事。”
黎寻之轻扶着她,直接对太医道:“吴太医,先来给殿下诊脉,她从高速行驶的马车上摔下了车。”
吴止上前道:“殿下,请坐下,臣为您把脉。”
“不必,就这样诊。”黎寻之直接拒绝。
迎着吴止不解的眼神,夏漓只得开口道:“我摔伤的地方不少,坐不下,你就这么诊吧。”
吴止这才上前诊脉,半晌后道:“殿下内腑轻微震荡,不严重,开点内服的方子,不几日便能痊愈。只是这外伤,还得仔细检查才能断定,臣带了医婆过来,请殿下去内室检查一番再说。”
夏漓道:“好,你再给黎世子看看,把他的伤重新清理包扎。”
吴止应道:“是。”
夏漓对黎寻之点头,转而对何玉道:“何大监,你跟我进去一下,我有几句话带给陛下。”
陈蛾儿与丁嬷嬷接手,扶着夏漓一步一步挪进内室,进去后,她们去铺床。夏漓转而对何玉道:“你就对陛下说,我除了屁股被摔成八瓣外,其他没什么事,让他不要担心。嗯,还有太子,就说伤不重就行。”
何玉啼笑皆非,都什么时候了,长公主还有心思忧心陛下担心她,他道:“殿下放心。”
夏漓笑道:“其他没什么要带的话,你这就回宫去传话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何玉应是,带着依依不舍的何有才一起出了内室。
夏漓宽衣趴在床上,任医婆验伤,任是被医婆按的疼痛难忍,一身大汗淋漓也一声不吭。丁氏与陈蛾儿看的眼泪长淌,丁氏哽咽道:“殿下,疼别忍着,您叫出来,叫出来就不疼了。”
查完时,夏漓虚弱问医婆道:“如何?”
这位慈眉善目的医婆,擦着汗回道:“殿下手和腿都有疼痛反应,虽无骨折,但不确定是不是有骨伤。摔伤最严重的是臂部与左肩,都已瘀紫,其他地方也有多多少少的瘀青。”
和自己的预计差不多,夏漓道:“知道了,你去和太医说一声,让他们配药。”
“是。”医婆行礼告退。
夏漓让丁嬷嬷与陈蛾儿给她换了衣服,在床上垫了厚厚的被褥,陈、丁二人扶着她轻轻的坐下去,丁嬷嬷劝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咱们趴着就好,这样多疼啊。”
夏漓抬袖将额上汗拭去,回道:“嬷嬷,你去把黎世子叫进来。”
“这……,殿下,您折腾半天就是为了见黎世子?这又是何苦呢,这都很晚了,妾去请世子先回府,等殿下好了再见也不迟。”
夏漓呼出一口气,叹道:“当初还没赐婚时,我不过小小擦伤,他就硬跟着进了内宫,如今有了名分,嬷嬷你要是能将他请出公主府……,算了,你去试试吧。”
丁氏心疼的给她擦擦汗,道:“哎,妾这就去。”说完,就急冲冲的出去了。
陈蛾儿给夏漓端来茶水,她接过喝了大半,对她道:“等他们都走了,你让小飞来给我查查我的手脚是不是有骨伤。”
“是,妾待会儿就去。”陈蛾儿红着眼眶答道。
夏漓无奈道:“还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你们这一哭,显的我没心没肺似的,其实我挺疼的。”
陈蛾儿破涕为笑:“殿下可不是没心没肺的,这多疼啊,您不哭还不让妾哭了?”
夏漓哭笑不得,正在这时,开门声响起,有人进来,陈蛾儿忙擦干眼泪,向后退去。夏漓抬头看过去,只见来人已转过床前的屏风,正是黎寻之走了进来。
黎寻之已经听过医婆的触诊结论,见夏漓坐在床沿,他忧心道:“殿下怎么坐下了?”
夏漓指了指床前高脚凳子,示意他坐,见他坐下,才道:“还能为什么,为了劝你回家。”
“……”黎寻之无奈道:“殿下别管我,我怎么样都好。”
夏漓看向他已经被重新包扎的左手,道:“不说你也受伤失血,需要休息,就说你待在公主府,我挺不便的,你也得回英国公府了。”
黎寻之面露受伤,她继续道:“你在这儿,我都不好意思大声喊疼,刚刚医婆检查时,我只能硬忍住没吭声。等会儿医婆还得来给我揉药,跳马车都没给我摔晕,你忍心我因为忍疼忍晕过去?”
黎寻之本因她这时候还赶他离开,心里难受,再听她如此一说,有些哭笑不得:“疼便喊疼,我又不会笑话殿下。”
“……,我这么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你听见我大喊大叫。”
“这……”
见他犹豫,她便道:“行吧,你要不回府,等会儿记得来看晕倒的我被大医扎醒。”
“……”
他发现,她总是有办法让他无可奈何,他完全拿她没有办法,只得道:“好吧,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她点点头,对他笑笑。
他不舍的上下打量她,她神情安适,但毕竟要上药,他一直呆着也不像话,只得起身退出内室。
她任他打量,等他出门后,才缓缓站起来,由陈蛾儿服侍着趴在了床上。
夏漓心中一叹,总算可以安心的趴下了。
医婆进来给夏漓揉药时,她确实没忍着,不过也只是哼哼,多年教养浸入骨子里,她哪里大声叫的出来。
太医开的药入腹,陈小飞也给她检查了手和腿,得到了即便有骨伤也不严重,这段时间好好养养不会有事。
陈小飞还感叹:“幸得长公主多年习武,知道要避开要害,且身体比一般女子强壮,不然必定得缺胳膊断腿”。
丁氏嫌弃小飞不会说话:“什么就缺胳膊断腿了,小孩子家家的,话不会好好说的,去睡吧,殿下也要休息了。”
丁氏将想守着夏漓的蛾儿飞姐弟等一应人全部打发走,自己留下亲自给她守夜,太医开的安神药,没那么快起效,她便边照着太医的嘱咐,用帕子裹了冰块给夏漓冷敷消肿止痛,一边与她说话:“殿下,妾对黎世子说时辰不早了,让他回府安心养伤,您这儿有太医、有妾等人都在呢。那黎世子真如您所说,不肯离开,说要等您好点了才能放心。”
夏漓微微一笑:“别说嬷嬷你了,我这辈子听到最多的,对我说‘不行’的人就是他。”
丁氏无语的一笑:“这……这世子大人可也真是,连陛下轻易都没拒绝过殿下呢。”
夏漓昏昏欲睡:“不一样,陛下那是疼我。黎寻之那是不高兴便要拒绝你,半点不给面子。”
丁氏放轻声音:“那咱们这准驸马……”可能不大好侍候,话说一半,见夏漓趴着已经睡过去,丁氏放轻动作,等到确定她陷入深眠,方停下动作,留下一盏小小烛火,去外间守着。
夏漓平时是不留人守夜的,丁氏担心她晚上疼痛时,没个人照顾,自己便留下来守着这个她自小奶大的,在她眼里永远是那个垂髫小姑娘的公主殿下。
第66章帝斥夏漓怒禁足
夏漓一觉到天明,并未如丁氏担心的那样半夜疼醒,她醒后便将丁氏使去补眠。
本该静养的她,一早上硬是没静得下来,除了太子妃亲至,且是真来看望安慰她的,二皇子、三公主,赶趟似的借看望她为名,行嘲笑她之实的将她参观了个遍,连表弟李为都亲上了门,这些人偏偏都不在她趴累站起来遛遛的时候到,专捡着她趴着时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夏漓让二皇子留下,帮她接待汝阳王、安王、昌侯府等亲友对她的慰问。其他能进内室的人,她俱都是一副伤重不想多话的模样应对。
三公主嘴里说着嘲笑的话,诸如您趴着多累呀,起来说说话呀,夏漓都是淡淡瞥她一眼,并不开口,三公主就没了继续讽刺她的心情还是二公主会说话,安慰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还说,大公主听说她伤了,急的不行,要不是还得坐月子养身体,这会儿恨不能亲自侍奉小姑姑什么的。
这夏漓知道,大公主一早就派人上门来慰问过她,她便对二公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答话。
等到耳根子终于清静的时候,都到用午膳的时辰,夏漓艰难的用过膳食和汤药后,本想好好歇着,却被皇帝派人架着铺着厚厚床褥的马车,直通府中内殿将她抬上马车给弄回了康宁宫,说让她在内宫好好静养。
昨日长公主遇险,邓柯最后仍是逃脱,黎寻之全程参与,今日需得去完成后续事宜。等他到公主府的时候,得知与夏漓前后脚,他转身便要去追,想在她进宫前,见她一面。
却在府门处,被公主府长史叫住,道长公主留有信函,黎寻之伸手接过,封面上没有任何字,信封也未封口,像是写好后,未等封口,急着进宫,匆匆而就。
他抽出信纸展开,上面写着:
日朝月暮,飞禽栖树。
离离劲草,滔滔江湖。
不作世魂,但为林木。
旬年独游,数月归宁。
君既得意,等等何妨。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列小字,写着:漓之一字,父兄同赐,吾深爱之。然后便是个‘漓’字小印。
黎寻之摸了摸小印,这是他送她的印,他低垂的眼眸中含着深深的笑意,不舍的再摸了摸。
得她亲手所书,他便也不再急着去见她,他与长史道谢后便离开,因他受伤,近日只得坐马车,他手中拿着信上车后,这才细细打量纸上的字。
纸上字体是他从前在大理寺,远远见她写过的模样,小楷由她写来更显平和简静、秾纤得中、骨肉匀称,不是平常女子所写字体的那种娟秀,而是俱有一种浓淡相宜的英挺美感。
她的一手小楷真漂亮!
黎寻之将信一字一字反复看过,最后折好装入信封,珍惜的放入怀中。他阖上眼,在心中浅笑,这是不满意她十年出游,归来就得嫁人,怨他太急切,怨他不同意她推迟婚期呢。
夏漓进宫后,皇帝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但她觉得她皇兄必得来教训她,她便安心的在趴在外间美人蹋上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敲了敲,夏漓慢慢腾腾的睁开眼睛侧着头看去,只见皇帝弯腰正瞅着她呢,她便在枕头上擦了擦口水。
皇帝见她这么没皮没脸的,都睡出了口水了,居然不害臊,还理所当然的当着他的面,邋遢的擦掉,嫌弃道:“你都多大了,还流口水,当着朕的面,姑娘家的体面呢?”
“您侧着头压着腮帮子试试,也照样得流口水。”夏漓不以为然,这是她亲长,体面什么的,不存在。
“你倒是有理的不行,摔成这样,疼不疼?”
“疼得不得了!”
皇帝半点不心疼,在高脚胡凳上坐下:“该!你该庆幸有伤在身,不然朕也得传廷杖将你打得下不了床!从前在外面上山下海,钻土匪窝,朕就提心吊胆;眼看着到智真大师说的及笄之年,能回京了,居然上战场还闹失踪,朕还得提心吊胆;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就要成亲了,在朕眼皮子下还敢撞剑尖!朕更得继续提心吊胆!
夏漓,你跟朕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朕放下心,过过安心日子,嗯?!”
要不是她身上有伤,皇帝恨不能直接一巴掌拍在她身上,越说越气不过,抬起手一巴掌拍上她后脑勺,对她怒目而视。
夏漓抱着枕头,不敢看她皇兄,作鹌鹑状:“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就是从来不改!”皇帝吐了口气,再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什么叫三岁就该死了?什么叫现在死了也没遗憾?还很划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朕这些活着的人怎么办?你就不担心活着的人伤心难受?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夏漓嗫嚅道:“我……,我那不是吓唬邓柯的话嘛,当不得真。要是邓柯觉得我怕死,那还不得狮子大开口,不知道得提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