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招?”沈三低头打量了他一眼,眼里有笑,面上却略带犹豫,“不妥吧?”
沈煜见她这么说,以为她是怕了,袖子一撸,伸出一只手掌,道,“那就五招,怎么样?”
沈三不说话,无奈地笑着摇头,脸上愧色更重了。
沈煜急了,转身拦在她面前,胖手上下一番,咬牙道,“十招!再不能多了,我才跟着石师傅学刀法,可比不了三哥四哥。”
沈三瞧他头上都急出了汗,只觉好笑,故作为难地道,“我哪敢跟您较量,万一。”
沈煜只当她同意了,“就这么定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完,撩起衣摆,急跑了几步,追上了前头的两人,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片息功夫,便见他冲两人抬手作揖,脸上的笑怎么都遮掩不住。
沈三也笑,这傻子当自己得了大便宜,却不知他那两个哥哥巴不得他当投水儿的石子,来探她的深浅。
一行人穿过拱门,到了演武场,演武场依旧同正堂一样,空空荡荡地,只在北边建了个看台。
侯爷站定转身,眼里的急切毫不掩饰,“谁先来?”
沈煜立刻挺胸上前,“祖父,我!”
侯爷看了他一眼,“嗯,不错!”
沈煜得了这句夸,激动地满脸通红。当即回头看向身后的沈源与沈珏,眼睛乐的眯成一条线。
沈源见了,眼里露出几分懊恼,看了沈三一眼,又瞥向沈煜,轻轻哼了一声。
沈珏倒是笑着上前,轻轻拂了下沈煜的肩头,对他道,“五弟,你身量上吃了些亏,自己切记当心个些。”
沈煜仰头看他,一边点头,一边高声道,“四哥放心,我最近可是好好跟着师傅练武,半点儿没偷懒!”
话音刚落,他又急急转头问沈三,“你选什么兵器?我只学了刀,旁的还没来及的学呢。”
沈三笑着摇了摇头,“不瞒公子,在下从未练过武,并不会用兵器。”
沈煜眼里顿时闪出光来,嘴角的笑遮掩不住,却故作大方地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挑兵器了。”
两人隔着几步站住,沈三看着面前的小子,将短了一截的绑带又收紧了几分,摆开架势,等着对方上前。
沈煜早就跃跃欲试,只等着对方准备好,便要在祖父面前将自己辛苦学来的一套拳法打个儿遍,也好教祖父知道,这府中除了大哥,还有他这一个孙儿可堪大用。
他三步上前,一个黑熊掏心便冲沈三而来,谁知不等他拳头碰上对方的胸膛,自己便四脚朝天,摔倒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呆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对方一个扫堂腿给撂倒了。
当即羞红了脸,也不敢看侯爷,只拿着一双泪盈盈的凤眼望着沈三。
沈三乐得笑眯了眼,这小子自信过头,个儿没她高,偏地还想冲上来打她胸,只顾着往上跳,也不看看自己的脚就在原地等着呢,亏得他之前说什么让她十招的话来。
不过,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看对面小人儿委屈的模样,沈三面上诚恳,嘴上却不实在,“对不住,刚才,我腿伸错了地儿。”
她这话一出,抿着嘴忍着笑的沈源再也忍不住,噗得一声笑出声来,沈煜的眼泪却一下子尽数掉了下来。
倒是沈珏看了她一眼,上前拉过沈煜,将他带到一旁低声安慰去了。
沈三转头看向侯爷,见他板着个脸,心里松口气,护短就好,这回总不会错了。
可看着侯爷脸色实在不好,担心自己用力过猛,便真心诚意道歉,“对不住,弄哭了您家孩子。”
一旁的管事听了这话,看了一眼沈三,又看了眼侯爷,垂下眼皮。
这新来的不是个善茬啊!
侯爷脸上却看不喜怒,一摆手,“下一个,谁上?”
一旁的沈源立刻正了面容,抬手道,“祖父,五弟还小,还是让孙儿来吧。”
见侯爷点头,沈源立刻上前,站着到了沈三对面。
两人年纪相仿,身量上沈源略矮些,却也差得不多,瞧着倒是旗鼓相当。
殊不知,沈三却早拿定了主意,十招之后便认输,这样既显得自己平庸,又不败得可疑。
沈源斜着眼将对面的人打量了一番。果然长的跟父亲有几分像,可一看就是个粗鄙无知的,跟这样的人交手,倒显得自己无能了。算了,等着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吧。
两人盯着对方半晌,谁也不先出手,倒是一旁的侯爷等得不耐烦,咳了一声。
沈源神情一凛,再不迟疑,立刻欺身上前,他到底比沈煜年长了四五岁,挥出来的拳头快不说,还招招冲着要害处,沈三左格右挡了七八招,正打算举手认输,却被他一拳砸在了肩头,立刻一阵剧痛!
沈三龇牙,说到点到为止,他下手却使了十成十的力,真当自己是包子呢,谁都能来咬一口!
当即一手格挡,一手快速挥拳上去,再怎么样,总要讨回一拳再认输。
她常年保持锻炼,身体反应速度不赖,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再加上这几年混迹街井,混战过各式人等,哪里会怕这一板一眼皆有章法的公子哥打法。
沈源见沈三开始只是防守,本还有些得意,被他一拳打中之后,更信她是个没练过的,可转眼之间对方就换了风格,出拳又快又准,瞧着毫无章法,一通乱拳,可偏偏自己找不出破绽,只能跟着她的节奏勉强应付。
想到自己堂堂三房长子,若连个没练过的市井小儿都打不过,还怎么让祖父高看?
想到此,他手上一用力,甩开对方胳膊,紧接着一个虚晃,右腿却一个回踢直冲沈三的小腿而来。
沈三冷笑一声,说他狠他还真就狠上了,真要给他踢中了,只怕自己这条腿就要折了,她立刻闪身避开,不等对方反应,依葫芦画瓢,扫腿冲对方左腿而去。
沈源大惊,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忙抬腿躲避,可刚才袭击的动作太大,又只顾着避让,却没想到右腿还没站稳,身子立刻歪倒下来,原本朝着小腿的一踢眼看就奔着去了。
沈三见他身子歪斜,知道这一脚要踢歪,忙收了力,又往旁边歪了歪,手下却不停,一拳便冲着对方的面门便挥了上去。
沈源哀嚎一声,捂着档,弯下腰去,随即鼻上却传来一阵更为猛烈的剧痛,刺耳的尖叫声顿时从胸腔直冲而出,响彻全场。
第4章 后继有人
场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三公子满脸是血地倒了下去,闭着眼尖叫。
侯爷看得心神大震,这小子说是没练过,可这反应,这速度却比练过的人还要快上几分,电光火石间就改了招数,当真奇才!
正要叫沈三来,却见沈源在地上叫唤地厉害。
他皱了皱眉,沈三那一脚并没伤到要害,手上那一拳虽没留情,可也不至于成这幅模样!
何况,他若真是胆子小也就罢了。偏偏对别人倒下得了狠手,倘若不是他使了十足的力,也不会下盘不稳,中了沈三的计。
侯爷脸色变幻莫测,旁人看沈三的眼光却变得复杂起来,只沈煜一人,脸上早没了泪,有些畏惧又有些羡慕地望着沈三。
见一旁的沈珏还站着,侯爷便指着他道,“你,过来!”
沈珏看了沈三,手悄悄往身前挪了挪,红着脸,低着头,嗫嚅着半天,只一句“孙儿,孙儿。”
侯爷见了,也不勉强,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对沈三道,“你,可敢跟我比一场?”
沈三肩上疼痛异常,右手的伤口也隐隐透出血来,听到这话,心里嗤笑,自己到底是来路不明的野种,比不得别人从小长在眼皮子底下精贵,吃了亏都要亲自找补回来!
想到此,她不由得嘴角微动,忍了忍,到底低头恭敬地道,“在下不敢。”
侯爷见她嘴上说不敢,面上神情却似嘲讽,也有些尴尬,手摸上腰间的软鞭道,心下一动,“这样吧,我只出一只手,你若能在我手下坚持三招。不,五招,我便将此鞭赠你,如何?”
沈三听了他的话倒是惊讶了一下,见他目光温和,并无狠戾,目光落在鞭子上,顿时一闪,抬手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刚落,人便一个闪身挨了上去,打算靠着一对快拳速战速决。
她算盘打得响,可还没近侯爷的身,对方一个矮身避过她那看似厉害的一拳,却将铁腿扫来,她心里一紧,便觉腿上一痛,立刻地上一滚,避了开去。
她暗道到底姜是老得辣,一上来就给她下马威,忍着痛,立时变了策略,仗着身体灵活,只在对方周围游走,若是能伺机捣上一拳,算是平了刚才那一脚了。
侯爷只觉这人同泥鳅一般滑不溜手,每每觉得伸手便能抓到,可总是欠那么一分一毫,转瞬五招已过,尤不甘心,也不叫停,只继续拿她。
侯爷觉得沈三避的轻松,她早已冷汗涔涔,逃的好不辛苦,又坚持了三招,跳出几步开外。
“侯爷武艺高强,沈三甘拜下风!”高帽子奉上,只盼能放她一马。
侯爷仰着脖子又是一阵大笑,连声喊道,“好!好!好!”一把扯下腰间的鞭子,朝沈三扔了过去。
沈三正忐忑等他反应,见他果然信守承诺,微怔,一把接住软鞭,却再顾不上其他。
成人拇指粗细的软鞭,入手坚硬却能盘绕成团,外面一层虎皮绕金丝,手柄错金盘龙扣,做工精细,用料实在,果然好东西!
回程的银子,有了!
其他人见侯爷高兴,也都松了口气。
沈珏面上带着笑,脸却有些僵,心思微转,抬手冲沈三道,“恭喜!”
沈煜既佩服又妒忌,小脸涨的通红,扭捏了半晌,终是跑上前来,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仰头看她,“能借我看看吗?只看一眼。”
沈三随手便将鞭子递给他。
沈煜大喜,捧着鞭子又跑到沈珏跟前,“四哥,你看,祖父的鞭子,御赐的鞭子!”
沈三一听御赐两字,略皱了皱眉。
御赐的东西若是变卖,不知是否有人敢收?
侯爷招呼沈三上前,“可进过学?可认得字?”
沈三警铃大作,忙收回心思,恭敬应对,“不曾进学,只勉强认得几个字。”
“可还带了人?没带?那就先让老金给你安排给院子,老金!”
一旁的管事连忙上前,“侯爷!”
“给公子安排到宣武阁,再拨两个得用的伺候。”他又转头对沈三道,“这是老金,你唤他金叔,日后有什么事只管跟他说。”
“你先带他下去安置,收拾好再带他给老夫人看看。”
侯爷一连声的吩咐之后,仰头长笑了一声,敞着个衣襟大踏步朝后头走去。
沈三一句侯爷还没喊出来,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珏见侯爷走了,冲沈三拱了拱手,拉着沈煜也跟着走了。
沈三手里紧握长鞭,心情复杂。
这老头什么意思?他不在乎她娘是个女妓?不在乎她从小混迹街头?不在乎她一身反骨,出手伤他孙儿?
一旁的金管事见她站着不动,笑着躬身上前,“公子,您手上伤口怕是又裂了,老奴带您回去先收拾一下吧。”
沈三回过神来,恭敬回礼,“有劳金叔!”
“不敢,公子这边请。”金管事笑意加深。
沈三回头看了眼高高的院墙,转过头来,眼眸深沉。
后院,荣恩堂,侯爷与老夫人一左一右分坐,侯爷脸上的喜气从进门一直没落下。
“那孩子,你认下了?”老夫人再老眼昏花,也能在杂乱的胡茬中看见他那白花花的牙花儿。
“认!咱家的种儿,怎地不认!”侯爷中气十足,屋内屋外听得分明。
“真是老三的?”老夫人虽被侯爷的喜气感染,却依旧不忘问一句。
“哼!老三不承认,说是他二哥的,他也不想想,老二是个什么性子,这水泼谁身上都泼不到老二身上!”一提老三,侯爷立刻气不打一出来。
老夫人却不理他的抱怨,双手一合,轻轻喊了句阿弥陀佛。
她父母只她一个闺女,如今已是绝了户,侯爷也无兄弟姐妹,他们夫妻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家族繁盛,子嗣绵延。
“都是你给惯的!三十好几人,还这么不着调,连个孩子都不如!”
老夫人见他抱怨不休,忙出声打断,“听说,跟老三长得一样?”
侯爷见老妻这会儿还不忘护着老三,也来了脾气,转了身,面前的茶盏端起,难得地细闻慢品起来。
老夫人盯着他半晌,见他一盏茶都快吃光了,也没挤出一个字儿来,立刻勾身上前,拍了他一巴掌,“还不快说!”
侯爷到底心里高兴,喝了两口便也就不气了,这会儿见老妻急得都打上手了,笑得胡子乱飞。
“平日里总说我是个莽夫,你看看,你也是个粗婆娘,可见这月老没拉错线,咱俩就该一个被窝里拱!”
老夫人被他这粗话说的哭笑不得,想到壁橱后的媳妇儿,虽是见惯了他这没脸没皮的模样,到底还是红了脸,“让你说你就快说,别扯了那些有的没的!长得是不是像老三?”
“嗯。”侯爷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跟老三一个模子出来的,和老三家那几个站一起,一看就是亲兄弟,就是黑了点,这点随像我!那手也长,脚也长,也随我,不亏是我沈远柱的孙子!哈哈哈!”
老夫人看着乐不可支的侯爷,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是不知道,最小的那个一上来就被他撩到了,连个衣角都没碰到!”
“不过看着倒是个知道好歹地,看那小的倒下来,还知道伸脚托了一把。”
“大点的那个强一些,应付了十几个回合,被他。”说到这儿,侯爷突然停了下来,含糊着道,“下攻上击也撩翻了。”
侯爷嘴上含糊,心里却思量着,这孩子到底市井长大的。虽说战场只问生死,平日里却不能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日后可得好好叫他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