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石叔若是没事,我先告辞了。”
她可不想对着黑脸大叔挑灯看剑,还是早早回去会周公才是正理!
见沈三走得干脆,石奎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嘿嘿笑了两声。
这小子有意思,就不知对上侯爷,谁更胜一筹了。
沈三踏着月色到了宣武阁,转身冲紧跟的两个护卫道谢,心里却将石奎骂得要死。
等进了院子,一眼看见屋内还站着两人,脸色更不好看了。
“受了伤便早些回去,还在这儿干什么。”她烦躁无比,那那都是人,半点儿清净都没有。
金戈却以为她是心疼自己,心里更是感激。
刚被派过来那会儿,他还有些不甘不愿,二十板子一上身,脑子顿时醒了一半,再被金管事一顿骂,剩下那一半也回来了。
他叔将他带在身边三四年了,如今他都快十五了,才将他指给这位,这说明说什么?
良禽择木而栖啊!这位,就是他叔眼里那根好木头!
谁都能看走眼,他叔不会!
“公子不嫌弃小的,还留小的在身边伺候,小的自是要来给公子磕头。”说罢,扑通一声倒地,又是三个响头。
沈三扶额,忙挥手让他们下去。
若是真忠心也就罢了,偏地是别人家的忠仆!到底气闷,顾不上洗漱,倒床便睡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三便睁开眼,听得外头动静,忙起身穿衣。
门一开,就见铁柱长着双臂拦在外面,旁边一个小厮急得跳脚,却始终半点儿不让。
她看了眼铁柱脸上的印痕,心中微讶,“你在门外过了一夜?”
铁柱见她出来,收回手,垂着头不说话。
沈三默了默,“我夜里不需人守着,日后我歇下了,你们就自己睡去,我若是有事,自会叫你们。”
铁柱看了她一眼,立刻应了。
沈三堵闷的胸口这才顺畅了些,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厮,“这位小哥一大早便来,可有什么要事?”
小厮脸红了红,忙躬身,“回公子的话,侯爷让小的过来看看公子起了没,若是起了,请您跟他一起用早膳。”
沈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说是看她起没起,却直接在门外闹上了,她这公子也就叫得好听,其实跟府里的小厮也没什么区别,随叫随到!
抬眼看了眼天,黑漆麻乌,还不到卯初,侯府就开始吃早饭了?
小厮一路恭敬地引着她到了侯爷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侯爷在前院休息的地方。老夫人上了年纪之后睡眠极浅,所以,侯爷若是上朝,或与人议事,便歇在这里。
院内灯火通明,花厅内,侯爷正端着碗,见她进来,也不说话,筷子指了指对面,便继续一大口粥喝了下去。
沈三坐下,朝桌上看过去,一大锅粥,几笼包子,并两样小菜,同殷实的市井人家没什么两样。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没想着客气,更没想在侯爷跟前客气,也不用小厮,自己动手盛了碗粥,又夹了个包子,便坐下吃了起来。
上好的粳米被煮得软糯,夹杂肉末,菜丁,葱丝,咸淡适中,回味甘甜。
再咬一口包子,一口便咬到了馅儿,面皮松软有嚼劲,肉馅香甜多汁,只三两口,拳头大的包子便下了肚。
一时间,厅里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嗦粥声。
吃饱喝足,侯爷看了连喝七八碗粥,一笼包子的沈三,又是仰头一阵笑,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明日给你换个大碗!”
沈三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装不下一个拳头的瓷白小碗,再看了看侯爷那只脸大的海碗,点头,“多谢侯爷!”
出了门,望了望青黑的天,正琢磨着去哪儿,就听前面的侯爷吩咐铁柱,“带你家公子在府里转转,别一个不留神,迷了路,跑别处去了。”
沈三眼皮跳了跳,总觉这话意有所指,正打算仔细瞧瞧,人却已走出了院子。
铁柱前头提灯带路,沈三后头跟着,将前院逛了个大概。
正门进来就是正荣堂,是府里日常接待宾客的地方,正荣堂东侧隔了院墙依次是马厩,练武场,以及兵器库,再往东便是侍卫营,侍卫营后面就是高高的围墙。
侍卫营,这名字一听就懂,日后得绕道而走。
正荣堂西侧是住着府中幕僚和教习,后面是一座藏书阁,再往后便是客居的几处院子。
府里幕僚只剩了一位顾先生和一位汪先生,其他或告老,或还乡,好似应了侯府衰败之像。教习也只剩了一位左先生,教授几位小姐读书认字。
最西侧一道院门锁着,隔着院门便是下人住的地方,再过去便是另一户人家。
看着那两扇关的严严实实的木门,以及上面拳头大的铁锁,沈三目光落到远处那快要飞起的院墙,叹口气。
比起翻墙,寻个狗洞可能更适合她。
二进的院子是侯爷的书房以及几位公子的住处。
侯爷的书房在最中间,紧挨着的便是大公子沈怀旭的凌霄阁,往东便是三公子沈源的澄园,再过去便是四公子沈珏和五公子沈煜住的愚园,最后才是沈三宣武阁,孤零零地落在东北角,小巧安静。
沈三颇为满意。
西边的院子全空着,侯府人丁不旺倒是不假。
一圈下来,沈三两次遇上石奎,碰到了三次巡逻的侍卫,终于没了闲逛的兴致,也总算明白了侯爷走之前的那一抹得意从何而来。
等她洗漱完,又在院中打了一套拳,天光这才大亮。外头又有人上门,却是老夫人喊她一起用早膳的。
沈三挑了挑眉,金戈忙上前解释。
俏丽和善的丫鬟听说沈三已经陪着侯爷用了早膳,也不惊讶,屈膝就要告退,沈三却起身,“正好,我跟你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到了上房,厅里只老夫人和秦夫人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昨日躲在隔断后偷听的小丫头。
见沈三进来,老夫人和小丫头一齐看向她,丫头原本惺忪的眼也立刻瞪了老圆。
“这是你三妹妹,沈缈,是个调皮的,非让我叫你一道来吃饭。”
老夫人说罢,推了沈缈一把,“去,见见你哥哥。”
沈缈忙从老夫人身边上前两步,屈膝福了福,红着脸看向沈三,眼里一片好奇与孺慕。
“沈三哥哥。”
“三小姐好!”沈三躬身,态度恭敬,语气疏离。
这丫头长得和秦夫人几分相像,想来是母女了。
沈缈愣了愣,回头看向母亲,眼里的委屈毫不掩饰。
秦夫人却始终垂着头,似乎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只轻手轻脚地布着碗筷。
沈三略有些尴尬,朝她看了眼,却见她红着眼正偷偷打量她,见她看过来,又赶紧低下头,脚前的地砖上却晕了两滴泪。
她叹气,到底是在父母身边娇养,金枝玉叶,跟她这种社会上操练的就是不一样。
一时间,厅内冷了下来,丫鬟忙上前禀告她陪侯爷用过早饭的事。
老夫人虽心疼,到底笑着打岔,“难为你能起那么早,日后侯爷就不会跟我们抱怨没人陪他用早饭了。”
沈三微笑,敢情她日后还得早起。
老夫人有心打岔,小丫头却认死理,只听她的声音既轻又小,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哥哥也不喜欢缈儿吗?”
沈三听她说也,又看了看她那一脸委屈和不安,心里略有些诧异。
看了眼始终没有正眼瞧她的秦夫人,她迟疑了下,到底上前,矮下身去,小声地道,“不是,是我不够好,不配做三小姐的哥哥。”
有些事,终要有人捅破。
沈缈似懂非懂,可听到她说不是,立刻高兴了起来。
秦夫人闻言,布筷的手顿了顿,抬眼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
老夫人听见她的话,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看了一眼身旁的秦夫人,到底没说话。
沈缈却因沈三愿意跟她亲近,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好吃好玩的都掏出来,当即拉她来桌边,“哥哥,祖母准备了好些吃的,你要不要尝尝,你瞧,金丝卷,豌豆糕,八宝鸭丝包,素八鲜,银鱼面……”
沈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也是一愣。原来,真正代表侯府水平的东西都在老夫人这里。
八样点心,四样小菜,再加上粥,羹,面,红红绿绿白白铺满了一桌,虽碟小碗小,可胜在花样多,卖相好,香气撩人。
沈三摸了摸肚子,这时辰快到中午了吧?
老夫人不等她开口,就笑道,“不知你用了早膳,这儿也备了你的份儿,我们仨可吃不下这么多,你要是还能用的下,就陪我们再吃一点。”
沈三颔首,“多谢老夫人。”说罢,撩袍在下首坐了。
秦夫人闻言,眉头略动了动,看向对面紧挨着沈三的女儿,正要张口将她唤过来,就听老夫人道,“来,来,吃饭吧,再不吃,就都凉了。”
沈缈这会儿完全顾不上她娘的眼神,拉过一碟点心到沈三跟前,“哥哥,这是缈儿最爱的蝶儿酥,你尝尝。”
“还有这个,这蒸饺里头有荸荠芦笋虾仁,哥哥尝尝。”
“这芙蓉羹娘说最是养颜美容,缈儿也觉得香甜的很,哥哥尝尝。”
小丫头手上不停,沈三嘴里也不停,再抬头,面前满满当当,对面的老夫人和秦夫人面前却只两只空碗。
沈三面色不动,将剩了一只饺子的盘子往对面推了推,“老夫人,您也尝尝。”
老夫人笑得开心,武将家没那么多规矩,能吃是福,这孩子吃的欢实,她看着胃口也好。
“嗯,今儿的蒸饺不错,一吃就知道是祥嫂子的手艺!媳妇儿,你,嗯,这素菜包看着也不错。”老夫人跳过空碟,示意丫头将包子递给秦夫人。
秦夫人却有些吃不下去,她虽听说女儿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没有嫡女的样子,可没想到竟是这幅模样!
她若对着旭哥儿这样也就罢了,偏是一个粗鄙低贱的人,这样的低三下四,刻意讨好!
秦夫人想到此,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一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沈缈。
沈缈总算注意到母亲的注视,她直了直身子,不好意思地冲秦夫人吐了吐舌头,小心地将沈三只动了一勺子的芙蓉羹推了过去。
“娘,这是您爱吃的,您多吃些。”虽说着话,她的身子却依旧紧挨着沈三。
秦夫人又气又恼,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只得强忍了,心里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教导,不能让她再这么没脸没皮。
可一想到女儿不得沈昀宠爱,自己若是再严厉些,只怕她想岔了。
再想到她过几年便要嫁人,前途未卜,更是忧心。
她这心思翻来覆去,一碗粥也吃的没滋没味,吃两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沈三看的清楚,心道这丫头倒是对她不错,看了她一眼,见她扬着头一脸讨好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珠清澈见底,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手碰上发顶,两人都呆了呆。
沈三干咳一声,掩饰地整了整歪了的珠花,“你也吃。”
沈缈却是一脸惊喜与受宠若惊,眼里的光闪的更甚,身子扭了扭,不着痕迹地又往她靠近了几分,抱起碗来就喝,一边喝一边冲着她傻乐。
秦夫人差点掉下泪来。
她不是不知道沈缈为何这幅模样,正因为知道,才这么纵着她,由着她。
因她不得沈昀喜爱,连带着女儿也受冷落。
缈儿自出生就没跟她父亲说过几句话,便是那几个庶子庶女也从不将缈儿放在眼里,不来往不说,偶尔碰上了也是冷言冷语。
是以,缈儿虽有同胞姐妹,在府里却一直独来独往。
只有旭哥儿对她甚是爱护,她也很是黏着怀哥儿。
她知道女儿向往父亲关爱,希望能同姐妹玩耍,而不是隔着院墙听她们热闹。
可她无能为力,她知道,若是她出面了,缈儿只会更难堪。
如今见女儿高兴,她心里又欢喜又难过,看了眼对面的沈三,虽不喜,却斟酌再三,轻声对老夫人道,“母亲,待会儿让针线房的人给,沈三公子做几套换洗的衣裳和鞋袜吧。”
沈三一身豆绿长袍是绣房昨日送来的,想来原是给沈源的,穿在她身上短了半寸,肥了半寸,没人注意,秦夫人却看出来了。
老夫人浑浊的眼闪了闪,随即笑道,“你是当家主母,你做主就好了。”
沈三看了眼秦夫人,起身,“多谢夫人。”
秦夫人不自在地撇过脸,随即,又微微颔了首。
荣恩堂里一片母慈子孝,兄妹友爱,宣武阁却吵成了一片,刚送来的几盆花歪倒在地上,却没人顾得上去瞧一瞧。
第8章 宠妾灭妻
沈源被两个小厮拉着,一边挣扎,一边冲着屋里喊,“沈三,你个胆小鬼!有胆子做,没胆子出来见人!”
沈珏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三哥,你小点儿声,金戈说了他人不在屋里,咱们还是回去吧!”
沈煜白着脸远远站着,相劝又不敢上前。
金戈垂头立在廊下,右边脸上赫然几个手印。
见沈三从外面进来,沈源一愣,随即一把甩开身后的人,抡起拳头就冲她脸上招呼,赤红的一双眼却透着慌张和不甘。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挑拨离间!我今天打死你这个小人!”
看他这副同兰姨娘如出一辙的冲动模样,沈三摇了摇头,握住对方的拳头,“三公子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若三公子因比武失利不满,那我日后定当注意,准保不伤公子一根毫毛,免得公子下不来台,又来拿下人撒气。”
“你!”沈源挥出去的拳头被甩了出来,气得涨红了脸。
“谁说我是因为比武的事了,就是因为你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我娘被卖了,我不找你找谁?”
“你娘?”沈三皱眉,“母亲好好端坐在后院,何来被卖一说?三公子还是不要随便开玩笑的好。”
“谁跟你开玩笑?我娘昨日进你了的院子,出来就被,被卖了,这事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