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回过头来,发现那人没跟上来,这才缓缓吐出口气。
她没想顾潜竟真对她有了几分心思,想到顾潜那张俊美无双的黑脸,心情大好。
他顾潜若甘为赘婿,她沈三也不介意带他远走天涯。
前方远远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抬头看去,却是铁柱与顾潜身边的那个墨棋。
两厢碰了面,墨棋冲她抱拳施礼,“敢问三公子,不知是否见到了我家侯爷?”
沈熙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的岔道,冷着脸道,“要去快去,晚了可别怪小爷没提醒!”
墨棋一听,顾不上细问,立刻顺着她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转头看向铁柱,“又动手了?”
铁柱摇头,“没有,都急着赶路,没顾得上。”
她脸色这才有了一丝笑意,“那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进城了!”
铁柱点头,看了她一眼,瓮声翁气地道,“那宋牧亭配不上公子!”
沈熙倏地拉住缰绳,转头看去,见铁柱也跟着停下,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实呆模样,眼神却不闪不避,清澈见底。
半晌,她无奈叹口气,“什么时候发现的。”
铁柱低头,“那回去黑市,便怀疑上了,再后来,留心了公子的手,便肯定了。”
习武之人手指关节本就比一般人粗大,沈熙的手茧子虽多,却纤细柔软,再加上永安侯那不合常理的举动,他还那里猜不出来。
她轻笑出声,本以为自己瞒得好,没想到这世上聪明人多得是。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您是我的主子,跟您是男是女无关。”
铁柱答非所问,沈熙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转头朝他看了过去,“日后,我若被赶出府,你有什么打算?”
铁柱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团乱糟糟的眉毛顿时纠在一起,肯定地道,“侯爷不是那样的人。”
沈熙挑了挑眉,扬起马鞭,打马而去。
城门就要闭合时,沈熙和铁柱总算赶到了城下,她回头看了一眼。
落日余晖下,只寥寥数人,却没有那两人的影子。
一回到院子,她就被满院子的东西给镇住了,院子里摆得假山花草,廊下是桌椅几架,屋里则是大小不一的锦盒。
她打开手边一个锦盒,里头是一对青玉石雕摆件,再打开另外一个,发现是一卷古画。
她也有些疑惑,难不成又是璞玉?
那天虽拿话激了他,可他那反复无常的性子,再送一回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可等她听说来人将东西扔下便跑了,连句话都没留下,她又觉得不对。
金戈提心吊胆了地守了半日的门,如今见沈熙回来,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公子,这些该怎么办?”
院子本就不大,东西都堆在了外面,转个身都难。
“先归拢一下,明日让牛二去打听打听。”
牛二送进来的消息却让沈熙抚起了额。
这顾潜又是哪根弦不对,竟也跟着凑起了这热闹!
顾潜带着一身狼狈的墨棋回到府里,已是华灯初上,听说余掌柜已经将东西送到了对面,立刻后了悔。
他就不该听那老虔婆说的话,说什么投其所好!
她沈熙若真同普通女子一般被金银玉石晃花眼,也就不会三番五次地拒绝他。
一想到沈熙说的上门女婿,他就浑身寒栗,自己堂堂八尺须眉,岂能弯腰伺女夫?
他抬脚朝着内室走去,瞥见桌上素锦包面书册,皱了皱眉,拿起来翻了开来,一眼瞄过去,脸立刻红了起来。
画册上男子威猛,女子娇柔,皆是不着寸缕,各种姿势相互交缠,画风奢靡,人物精细,看得他面红耳赤,心绪翻涌,再翻过来,才发现竟是前朝有名的素女图册。
他啪地一声合上书册,将它抛出门外。
青羽还没进门,迎面就飞来一物,立刻闪身,等看清楚,忙上前去接,到底没接住,啪嗒一声,书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将书捡起,看也不敢看内室一眼,低头弯腰退了下去。
第73章 失踪
沈熙让金戈去给余掌柜传话, 让他第二日上门来抬东西。
余掌柜满脸心疼,却还是堆起笑,咬着牙道,“候爷说了, 三公子若是看不上,砸了便是!”
沈熙听完这话,当天就让人将金银玉器家具找了合适的铺子转手卖了出去,只剩了假山, 因为太过费事,给的价又太低,她便留了下来,花草则全部送到了老夫人院里。
最后, 她让铁柱将银票和清单连同那两幅字画一齐送到了余掌柜手里。
余掌柜拿着银票,满嘴苦涩。
他前脚腆着脸求人割爱, 后脚三公子就满城找买家, 最后卖出去的价格还比他的高, 他这一张老脸可怎么摆!连带着这博古斋也要开不下去了!
顾潜知道后,什么话也没说, 只让墨棋将盯着沈熙的人给撤了回来。
璞玉自然也知道了她卖东西的事儿, 立刻丢下手里的书,直接找上门来。
他绕着院里的假山转了一圈,带着几分挑剔问道,“这就是他给你的赔礼?”
对于顾潜这莫名其妙的送礼, 沈熙没法解释, 只好说是为了赔礼, 众人听了,想想两人之间恩怨, 倒也信了。
见她点头,他啧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卖不卖?”
她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堆满笑,殷勤地道,“卖!两百两,我给大哥送上门!”
他朝着她看过去,见她黑脸白牙笑得没心没肺,脸上也不自觉地浮出笑来,嘴里却不饶。
“一百我都嫌贵!八十!”
从这日起,沈熙发现,不管是去大光寺,还是去大兴,都再没碰上过顾潜。
倒是璞玉时不时地过来看她练武,或是邀她去品一品他新酿的酒。
七月,大光寺的屋舍全部翻修结束,素斋的男女老少搬进了各自的院子。
沈熙征得大师的同意后,给了宋牧亭一处单独的院子,既是他日常起居之所,也是孩子们上课的学堂,却不再挨着素斋。
附近的村民听说山上有学堂,每月只要一百个大钱,陆续又有了十多个孩子进来读书。
宋牧亭对她自然又是千恩万谢,沈熙客气了几句,见一切妥当,转身出了院子。
八月,宋家娶妇,沈熙托陈掌柜送了份不薄的贺礼,自己却没露面,她被老夫人派来给秦夫人送月饼。
中秋将至,本该是团团圆圆的日子,侯府众人却散落各处,老夫人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气。
她想起懂事乖巧的孙女,吩咐人开库房,做点心。
沈煜知道她要给沈缈送吃食,也送来了一盒杜姨娘亲手做的桂花小饼,还有一件烟罗云纱裙。
沈熙看了眼那条裙子,问沈煜,“可要跟我一起去看母亲?明日去,住一晚,后日回来。”
沈煜一听出城,且还能在庄子上住上一晚,哪里有不应的,立刻点头,“去!去!”
可他到底跟嫡母和沈缈不熟,试探道,“四哥也去吗?”
“你去问问,他若愿意,便一起吧。”
“哎!”沈煜立刻高兴起来,急急朝着外头跑。
她忙在后头叮嘱,“别忘了跟先生告假!”
沈源听说沈熙邀他去庄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沈煜的脸立刻皱在了一起,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决定去了。
倒是钱小钱听说他要跟沈熙出城,立刻嚷嚷着跟着去,连带着其他五六个公子也不愿落下。
第二日一早,沈熙带着七八个公子少爷,在小厮护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奔往大兴的庄子。
秦夫人收到沈熙让人送来的消息,吃了一惊,连忙召集仆妇,打扫屋子,准备膳食用具。
沈缈听说沈熙沈煜要来,喜出望外。
她在庄子上住了半年,虽每日依旧会读书习字,练琴做女红,却是比在侯府自在多了。
这里没有前后院的分割,她可以随意进出庄子,去田头捉一只蚂蚱,去池塘采一株莲花,甚至可以在婆子的看护下,下河学凫水。
她越来越喜欢这个新家,更喜欢如今温柔浅笑的母亲,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经常见到三哥,其他兄弟姐妹更是自出府后便再没见过。
她守在庄子外,远远见到人马而来,立刻提起裙摆迎了上去。
“三哥!六哥!”
沈熙早就看到那翘首以盼的人儿,跳下马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像又长高了,也黑了不少!”
沈缈弯着眉眼捂着嘴笑。
后面的人紧跟着下马,钱小钱见沈煜呆站着,捅了捅他,“你妹妹跟你招呼呢,发什么愣!”
沈煜只得上前拱手,“三妹妹!”
他话音刚落,钱小钱立刻推开他,“沈家妹妹,我是你三哥的兄弟,也是你六哥的大哥,我叫钱文谦,你可以叫我小钱哥哥!”
沈缈立刻转身冲他屈膝,“小钱哥哥!”
后头五六个公子见状,连忙围了上来,自报家门。
沈缈毫不羞怯,挨个儿地行礼,“王家哥哥,李家哥哥,刘家哥哥。”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庄子,见了秦夫人,虽脸上都带着几分惊讶,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用罢午饭,钱小钱坐不住,立刻让沈缈带着他们去庄子外抓鸟,去池塘捞鱼。
素日的寂静安宁瞬间被打破,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嬉闹声。
沈熙躺在左先生院中的摇椅上,耳边夏蝉声嘶力竭,眼里柳枝轻摇慢舞,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百味坊蒸蒸日上,虽不能说日进斗金,可仅大半年时间便将她先前的投入给填补了起来,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更不要还有素斋。
鬼脸帮也在京中站稳了脚跟,这其中既有牛二自己的恩威并施,也有她这个背后老大的出谋划策,更有神秘鬼脸的血腥震慑。
府里也再没了往日的鸡飞狗跳,前院少爷们勤勉好学,后院女眷们风平浪静,只沈昀醉心丹药,甚至带着沈珏住进了城北的清虚观。
第二日,用完早膳,众人边走边玩,直到过了午时才进了城。
刚进府,就见沈源跑着迎上来,眼里的惊慌失措连身旁的沈煜都开始紧张起来。
“三哥!”他的声音发颤,身子更是抖得厉害。
沈熙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旁边的金戈。
金戈立刻将众人遣散。
“发生什么事了?”
“祖父失踪了!”
一听这话,沈熙心一沉,拉起他的胳膊往前走,“进去再说!”
进了宣武阁,沈源连吸了几口气才将话说清楚。
今日一早,之前被派往西北的王充突然回来了,知道石奎不在府里,便急着要找老夫人。
金管事知道老夫人如今受不得刺激,便将他拦下,待屏退众人后,王充才说了事情的原委。
他按着石奎给他的地点赶往永康堡,谁知,刚过会宁,就听到传言,说是昌平候叛国投敌了。
他听着不对,星夜赶路,越往北,消息就越多,到了西安所,遇上几个从战场上退下的伤病,从他们嘴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大周同北蛮交战半年,昌平候与镇国公一南一北前后夹击,终于将北蛮大军赶出三关口,正当要乘胜追击之时,北蛮也和王爷却联合北方的鞑靼率十万大兵攻打镇远关。
镇远关守将郝大勇带领城中三千兵士拼死抵抗,却依旧没能拦住北蛮与鞑靼的铁骑,城坡将亡。
随后,北蛮大军一路南下,烧杀抢夺,直到在宋城遇上调拨回来的沈远柱大军,这才止住脚步。
双方在宋城展开一场大战,北蛮大败,又一路从镇远关奔出关外,昌平候沈远柱却不知去向。
有人传,亲眼看到昌平候跟着溃逃的北蛮军一路北逃了。
王充听说此消息,心里更加担忧,等他赶到永康堡时,却没发现侯府留守的人,屋内桌椅上落了一层薄薄地灰尘,他知道定然是出了大事,不敢耽搁,忙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报信。
金管事一听候爷失踪,白了脸,立刻派人去清虚观请沈昀回来,又让沈源在家守着,自己则拿着候爷的名帖出去打听。
沈熙听他说完,一颗心也直直往下坠。
“找父亲的人什么时候去的?回来了没有?”
“巳初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金叔去了什么地方?”
“他没说,看样子像是去找钱老将军了。”
沈熙点头,转头吩咐一旁的金戈,“吩咐府内外各处门房小厮婆子,从现在开始,进出府一律到金叔或者我这里领了牌子才能出门,内外院依旧按着之前的规矩,不得擅闯!”
“找人去东角门,让人将门给封了,若是有人拦,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人尽管来找我!”
她又冲着铁柱道,“你去跟牛护卫说,让他安排府中护卫半个时辰巡逻一次,有任何不对立即来报。”
沈源听着她一连串的吩咐,这才感觉自己的脚踏在了地上。
到了下午,去请沈昀的人回来了,哭丧着脸,跪地请罪。
“五公子说,三爷正在闭关,要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出关,如今刚过了五天,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扰的。”
沈熙嘴角扯了扯,打发了人下去。
宵禁前,金管事才一脸疲惫地回了府。
钱将军却是不在府,府里的人说他已经出府已半月有余了。
他又去找了兵部尚书秦大人的府上,等了半日,才等来了秦大人,他却说没收到西北的消息,让他不要误信传言。
他又接连去了几家与侯爷关系不错的武将家,可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熙听完他的话,安慰他道,“金叔,您跑了一天了,先坐下喝口水,吃点东西吧。候爷他久经沙场,经历的战事无数,怎会轻易落入敌军之手,更不要说投敌这种无稽之谈了。”
“但愿候爷他吉人天相!”金管事短着茶杯,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