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拱手谢了谢,回头一看,沈源倒还好,落后几步,沈煜却躲到一丈开外了!
见老夫人一直看着她,连忙上前,倒身就要拜倒,却被她一把拉到怀里,“我可怜的儿!”
话音未落,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旁的沈砚王妈妈连忙来劝,好说歹说总算将人给劝住了,一行人这才朝着荣恩堂走去。
沈熙简单交代了路上的事,老夫人听说了又是掉了一通眼泪,沈砚却是越看越喜欢,干脆拉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沈源在一旁听了她这一路的遭遇,百感交集,沈煜更是揪了心,跟着老夫人一齐掉了泪。
她见众人伤感,连忙转开话题,问起了府中的情况。
沈熙走后,府中各人嘴上虽不说,到底个个都揣着一股子希望,虽依旧担心,倒也没原先那么害怕了,除了不能出门,倒也没什么影响。
老夫人因有时大夫的暗中照应,身子虽不好,却也没坏到哪里去,只慢慢将养着。
一月前,官兵突然撤了,众人来不及高兴,就接到圣上的口谕,说是让侯府的人依旧待在府中,不得随意外出。
老夫人左右拿不定这是什么意思,幸好沈砚回了府,带回了侯爷的消息。
见到多年未见的女儿,又知道侯爷安然无恙,且还立了大功,两个孙子也很快回来,老夫人心病去了大半,总算能起了身。
到这会儿她才明白圣上那口谕的意思,原是怕再有人拿侯府的人去威胁逼迫侯爷。
想想至今杳无音讯的二儿一家,老夫人不敢大意。当即勒令紧闭门庭,除了采买,所有人不得随意外出。
沈昀照旧不在府中,听说还在道观里,每日炼丹打坐,真同潜心修道的隐士一般,不问红尘嚣嚣,一心向道。
沈珏倒是回来了,只不过两条腿被人打断,至今还躺在床上,日日高喊着有人要杀他,瞧着竟像是魔怔了。
沈源沈珏按着沈熙临走时的交代,每日带着护卫巡查府中各处,陪老夫人说话,看书练武,一日不曾落下,别说沈源,就是沈煜都精进了不少。
至于湖对岸的姨娘们,侯府被围时,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人头就落了地,哪里还有半点儿争风吃醋,掐尖要强的心思。
等官兵一走,沈砚就来了,听说自家弟弟后院十几个女人,日日搅得府里不得安宁。
当即发了话,谁要是再不安分,她走时就一阵带着,回去赏给边关的光棍们。
一听这话,谁还敢冒头,个个比鹌鹑还老实,就连最不甘心的邱姨娘都消停了下来。
听到这里,沈熙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砚见她笑,再想想那些姨娘的做派,一巴掌拍到了桌上,“都是闲出来的毛病!把她们扔边关去,待上一月,保准走路不喘了,窝窝头也能咽下了!”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呀,吓唬吓唬她们就算了,别整日把这话放在嘴上,都是好人家的闺女,若不是你弟弟胡闹,唉!”
沈砚听到她提沈昀,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沈熙看了眼两腿叉开,拍桌瞪眼毫无雅态的沈砚,心思一转,开口道,“祖母说得对,各位姨娘也都是苦命人,年纪也轻,父亲如今已有新追求,她们却还苦守后院,只怕以后她们的日子更难熬,时间长了,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呢。”
老夫人一听,刚刚欢喜了几分的心又愁了起来。
沈砚却朝着沈熙看了过去,眯了眯眼。
她可是听说了不少沈熙的事儿,说他同情那帮哭哭啼啼的姨娘,她半点儿不信!
见他转头朝自己看,似乎等着自己接上话茬,她心思一动。
“熙儿说得对,三弟如今也算不得男人,还留着那么多女人干什么,照我说,不如都散了出去!愿意嫁人的嫁人,想回家的回家,实在想留在府里的,咱们也约法三章,若有犯了家规,立刻一棒子打出去!”
“姑母当真菩萨心肠,又杀伐果断,不愧是祖父祖母教导出来的女将军!”沈熙抚手赞道。
沈砚翻了个白眼,可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你小子还算有点儿眼力!”
“姑母的建议不无道理。”
她转头看向老夫人,“孙儿这次北上,见到边关将士奋勇杀敌守护我大周边境,可因边关男儿多女子少,大部分将士无家无子,孙儿觉得,姨娘们若是嫁人,为何不嫁给那些为国尽忠的将士,让他们身边有嘘寒问暖的贴心人,又让姨娘们有个依靠,若是夫君争气,说不得还能挣个诰命回来,不比独守空房强!”
老夫人已经习惯了她对府中事情的安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沈砚却是头一回见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他爹墙角,硬要给他爹头上按十几顶绿油油的帽子,不由得瞪大了眼,半晌没回过神来。
“姑母觉得如何?诸位将士可会觉得姨娘们嫁过人,生过孩子,嫌弃她们?”
“嫌弃个屁,那帮糙老爷们儿只要是个女人就能抱回家当祖宗,嫁过人生过孩子的更好,都不用憋着!我跟你说。”
沈砚双腿一盘,伸着脖子就开始说了起来,“去年,你姑父帐下一个参将出去一趟,带回来个逃难的寡妇,早上将人请进了家,两根蜡烛一插就算拜了堂,告了三日的假,等回来一口气吃了整整两盆饭菜,你猜怎么着?”
“这没出息的混账东西三日连床都没下,更不要说吃饭了!他这事一出,可把那帮大老爷们给羡慕的,啧啧!”
老夫人看着这姑侄俩,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倒让她这个老婆子骚得慌!忙开口打断,“砚娘,你喝点水吧,王妈妈!”
沈砚意犹未尽,可见老夫人使劲朝她递眼色,到底咽下后面的话。
沈熙笑了笑,突然起身走在老夫人跟前,跪了下去,“祖母,沈熙有事要禀告。”
第92章 女子
老夫人一愣, 忙去拉她,“快起来说话!”
沈熙却不动,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老夫人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看了眼一旁的王妈妈, 又看了看沈砚,嘴唇开始颤抖了起来。
沈砚脸上也严肃了起来,立刻放下杯子,朝着旁边看去,“源哥儿先带小六出去!”
等人都退了出去,沈砚走到老夫人跟前,与王妈妈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沉声问道,“是旭儿受了伤,还是侯爷出了事?”
沈熙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来,“孙儿,乃是女儿身。”
一旁的王妈妈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忙伸手捂了嘴, 低下头去。
老夫人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沈砚,“他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阿娘, 她说她是个丫头!”
沈砚眼神凌厉,“你说得可是当真?为什么瞒着家里人?”
“并非有意欺瞒, 我自出生便被当作了男儿养。”她苦笑一声,“若不然,恐怕早就死在了妓院里。”
她将楚娘子临终托孤, 容娘子为护住她,无奈谎称她是男儿身,以及之后的事又重新说了一遍,声音平静无波,冷静地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
老夫人虽早知她的身份,可再次听来,却痛得肝肠寸断。
府里的女孩,哪个不是千娇万宠,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就连沈渺,虽不得父亲宠爱,却也有她母亲,有他们老两口,也是金枝玉叶长大的。
可这个孩子,自小流落在外,几岁的人儿就开始谋划生计,十来岁就要护着自己的养母,杀仇人,斗地痞,回到府中,又开始挑起侯府的担子,哪一件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能做的事,哪一桩是她这侯府小姐要做的事?
她才十四岁!
老夫人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握起拳头锤向自己的心口,“都是我造的孽啊,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她纵容,沈昀又怎会做出生而不养的事来。若不是她大意,又怎会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多年!
沈熙虽料到老夫人心软,不会跟她太过计较,可见她这反应,连忙膝行向前。
“祖母,不关您的事,孙儿不觉得苦,也从未怨怼其他人,孙儿只是心中愧疚,欺瞒了您和祖父这么久!”
老夫人见她这么说,更是心疼,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旁的王妈妈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就连沈砚也红了眼,见老夫人哭得伤心,忙上前劝,“阿娘,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怨也没用,倒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
老夫人一听以后,想到老侯爷,心中又是一痛。
侯爷先前就跟她说了,他打算过两年让仨儿跟着旭哥儿进军营,日后哥俩互相扶持,大房和三房也就都有了奔头。
沈砚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担忧,叹口气道,“先别想那么多了,仨儿刚回来,先回去洗洗吧。”
沈熙看了眼老夫人,躬身拜了拜,这才退下去。
她一出门,老夫人就拉了沈砚的手,“砚娘,你爹他。”
沈砚苦笑,“阿娘,爹的脾气您最知道,能劝住爹的,也只有您老人家了!”
老夫人看着她,眼里又蓄了泪,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心疼这孩子,也心疼你!”
沈砚摇头,脸上带了笑,“我如今可不用您心疼,翰山他待我很好,爹别的不说,这挑女婿的眼光可是准得很。”
当年她一心想要做女中豪杰,哪里愿意嫁人生子。因而跟侯爷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儿闹到御前,最后终究被他塞进了花轿,嫁到了西北。
如今她顶着总兵夫人的头衔,说得话却比自家夫君还管用,也算圆了她的将军梦。
她当年虽胡搅蛮缠,可至少一早就说了不嫁人要做将军的话,沈熙却和她不一样,她是欺瞒在先,又毁了他爹的计划,他爹会怎么处置她,她可拿不准。
“阿娘,我喜欢这孩子,要是爹,让仨儿跟我回西北吧!”
话说出口,她越想越这主意好,若不是她儿子娶了妻,她都想将人留在自己家。
老夫人摇摇头,“我是个没主意的,你跟我说没用,你要真能劝她跟你走,我也不拦着。”
京城里谁人不知她沈熙沈三公子,她若是个男儿,这些名声对她没什么,可偏偏是个闺女,这以后谁家愿意上门娶她!
一想想自家最好的孙女却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老夫人心里又难受了起来。
沈熙却不知道老夫人和沈砚已经操心起她的婚事起来,回了宣武阁,金戈欢喜地忙前忙后,恨不得将吃的喝的用的一股闹儿地全堆到她面前。
“金戈,你别转了,先让人打点水,我换身衣裳。”
“公子,早就备好了,您要是累,小的伺候您。”
话刚说完,猴子一把扔掉手里的点心,“说什么胡话呢!”
金戈莫名其妙,“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没见公子累成什么样了?”
“再累也用不着你!”猴子冲他瞪眼。
沈熙看着两人吵吵,经历过数次的生死交锋,再回到府中,便是吵闹也是美好。
等她洗漱完出来,铁柱立刻迎了上来。
听说顾潜找她,她抬头看了看屋外,“现在?”
这天还没黑呢,就翻墙进别人家的院子,好像有些不妥,她想了想,还是抬脚出了门。
两人避着人,一路向西,穿过西角门,到了府外的巷子,就见墨棋正守着巷子口,见她出来,忙上前。
“三公子,我家侯爷在里面,请!”
她看着面前高高的围墙,转头看向墨棋,见他点头,只得后退几步,一个箭步上前,手脚并用,扒上了墙头,刚翻身上去,就下面墨棋大喊一声,“有人!”
她心里一惊,连忙翻身,本以为要摔个结实,没想到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扑通一声,两人摔倒在地。
沈熙见自己的头被人紧紧护在胸前,抬头看去,却见顾潜仰面朝天,看向她的眼含羞带笑,抱着她的手却始终不见放开。
她正要开口,就听顾潜问道,“我可否跟祖母说一说你的事?”
沈熙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她早已知晓他的心意,也明了自己的心,可眼下却不是好时机,总要待她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
“侯爷就打算这么一直抱着吗?”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抱着她,脸上一红,连忙松开手。
怀中一空,他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再想到她的避而不答,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几个月的日日相伴,他已经习惯了她在身旁,从皇宫出来,周围没了她的影子,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莫名的孤单无靠。
是以,他半刻也等不及,匆匆见了趟祖母,又连忙出来,是为了多看一眼,也是为了早一日相伴,若不是考虑到她那性子,他恨不得立刻上门提亲。
可是,她避而不答,这是什么意思?
他耳中一片嗡嗡,脑中闪过两人相处的画面,她神情紧张地问他的伤势,她毫无戒备地躺在他怀里,她眼神温柔而坚定地跟他说好,一幕幕都那么真切,不会是他的臆想。
沈熙看着他的脸由红转白,叹口气,上前轻轻抱住他。
“待我先向祖父说清我的事,你再来吧。”
顾潜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他伸出胳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半晌,他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沈熙!”
巷子里,墨棋一边躲闪,一边低声解释,“铁柱兄弟,你放心,我家侯爷就在墙内,三公子肯定摔不着!”
铁柱听他这话,手中的短刃寒光一闪,冲着他就刺了过去,“卑鄙!”
墨棋连忙跳开,“这不是卑鄙,我这是给两位主子添柴加火,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你家三公子的心思?”
铁柱紧抿了嘴,他看出来又怎样,三公子愿意那是她的事,他墨棋敢在背后耍动作,他就绝不放过!
沈熙坐在墙头看着底下打得热闹的两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杜御史家的宅子还没卖出吗?”
前头墨棋将时大夫藏在里面几个月也没人发现,这事儿已经够蹊跷了,今日连顾潜都跑进来了,这主仆两人明目张胆地往别人家园子里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