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仪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神色自然,似乎并未被下午那一场闹剧吓到,这才开口:“左议谏大人家发了讣告,其府中小姐和夫人皆在今日下午殒命。”
“什么?!”苏映瞠目,“死的是左议谏大人家的女眷?”
下午那粥棚坍塌,苏映便猜测或许会有人因此丧命,却没想到是左议谏大夫家的人。
左议谏大夫隶属门下省,正五品官职,虽在京城不算高官,勉强算个中不溜的职位,却有谏谕得失之能,他家的夫人小姐殒命,那……
果然,下一句苏知仪便道:“京兆府尹统管京畿诸事,城郊既发生灾民踩踏事故,死伤众多不说,还伤及施粥行善的官眷,圣上已经下令将其革职查办。”
苏映想起下午那个朝自己和母亲而来的凶民,有些后怕,更觉此事或不简单。
“太子殿下为京兆府尹求情,还得了圣上训斥,让其回东宫闭门思过,连太学也暂时不用去了。”苏知仪又道。
“那哥哥此番前来……”
“父亲说京中这段时间不太平,朝堂上亦是暗流涌动,你和母亲近日最好都少出府,免得出什么差错。”
苏映听自家兄长话中有话,想问,却也明白对方必不会跟她一个闺阁女子说,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道:“哥哥可曾去给二皇子殿下送过谢礼了?”
王家寿宴前,户部侍郎被抄家,后来寿宴当日,她们马匹受惊,为二皇子所救,此刻又发生灾民踩踏事故,京兆府尹被去职查办,不到一月,已是有两位高官落马。
“我已是去过了,备了厚礼,只是二皇子府回礼也甚重,这个人情到底还是欠下了。”苏知仪无奈道。
苏质深得皇上信任,自然各方都想交好,苏映也觉得如今少惹是非为妙,便点头:“哥哥说得有理,既然京中不太平,那我便不出门了。”
听她这样说,苏知仪又有些心疼,“蛮儿放心,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哥哥,哥哥定想办法替你寻来。”
苏映淡笑:“那就谢谢哥哥了。”
京郊的灾民踩踏事件在朝堂上又被议论了几天,最后各方角力之下,除了一个京兆伊被革外,其他受牵连的都是一些校尉之类的小官。
事件很快平息下去,倒是当日出城施粥的几家女眷,皆得了宫里贵妃娘娘的赏赐,送到苏映这里的便是一盒子宫花。
李嬷嬷听说宫里赏了东西下来,对苏映越发客气,还说让她把贵妃娘娘赐的宫花戴上,苏映却拒绝了,只道东西难得,又是娘娘心意,怕损坏,便让凝春好生收了起来。
她这样说,李嬷嬷很满意,开始她还觉得苏映有些桀骜脾气,如今却又觉得她十分乖顺,等返回王府跟王妃复命,她便将苏映夸了又夸。
苏映倒是不知道李嬷嬷回去说了她什么好话,只那日她离府前,王氏又命钱妈妈送了一个木匣子给她做践行礼,想来她看在银子的份上,应该也不至于说自己坏话。
而且因着她马上就要及笄,苏府上下也是忙碌不停,实在无暇管外面发生何事。
古代女子的及笄礼十分繁琐,笄者里的主人家自是王氏担任,正宾则是请了王家舅母,等到及笄当日,苏映早早就被叫了起来,光是洗漱梳妆就花了一个时辰。
她身着彩衣彩履端坐房内,但闻外面礼乐声起,苏映便知仪式开始了。
只不过前头几项流程皆不用她出场,等她父亲念完祝辞,王容音先走去,盥洗双手,立于西阶后,苏映才缓缓走出,跪坐席上,等她给自己梳头。
后面就是初加,一拜,二加,又一拜,三加,复一拜。
每一加,苏映头上便要多上些东西,等最后她跪到苏质与王氏面前时,她已觉头皮发紧,坠得生疼。
接下来就是苏质和王氏训话了,苏质虽说得文绉绉,苏映倒也听懂了,无非就是让她谨守妇德,不要让家族蒙羞之类,王氏则温和许多,让她爱惜自身,不要让长辈忧心。
苏映听完聆训,便起身朝在场众人一一行礼答谢 ,再等她与父母答谢完宾客,她这及笄礼才总算是完成了。
“映姐儿如今真成大姑娘了,这样繁重的礼服穿在她身上,又拜了这许多遭,竟无一丝错乱,端庄得紧,妹妹可是好福气啊!”王家舅母笑着拉了苏映的手,跟王氏打趣道。
苏映不好回,便只得装作害羞,低头不语。
“大嫂快别夸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呀是最会顺杆子爬的,现在倒是乖了,等过两天,又不知道会不会故态复萌!”王氏道。
“娘,你怎么专揭女儿的短?人家早就改了,偏偏就娘还记着不放!”苏映含羞嗔道。
“行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也宽宥你一回,凝春,扶你们小姐回房。”王氏疼爱的摸了摸苏映的头,唤人上前。
只是她还未到门口,便听屋内有人小声道:“今日卫家夫人虽是来了,怎的没见有金钗送来?我看苏家小姐头上的金钗好像是苏夫人戴过的。”
苏映脚步重新抬起,扶着凝春的手,悠悠回了房。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凡是送与苏映的礼物都已到了若水园,凝春是管着她库房的,等给苏映拆了头发,便开始一一登记造册。
苏映解了桎梏,便在一旁凝春登记,等念到卫府时,苏映看了眼打开的礼盒,就见卫家夫人送的是一柄玉如意,卫奚则是送的手镯。
虽皆是贵重之物,只不过看起来与旁人送的并无差别。
上次是金银头面,这次是手镯,果然是挑不出半分错。
苏映扫了一眼,仍旧让凝春收好,又取了绣架出来。
经了城外灾民踩踏之事,城中大户人家便少有出去施粥的了,圣上也觉由官府统一处理比较好,便又拨了一批银子下去,让黄河下游三府加紧修筑堤坝。
及笄之后,苏映的婚期也越来越近,王氏一边教她主持府中内务,一边开始检查嫁妆,等到确定陪嫁人选时,她拿不定主意,便又来找苏映商量。
“这几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生得美貌,性子也好,你来看看,想带谁去。”
第16章
苏映与王氏坐在上首,底下站着几个肤白美貌的小姑娘,个个臻首娥眉,看着十分柔顺。
若水园中光是屋里伺候的丫头就有五个了,王氏要再添人,自然不是突发奇想,觉得苏映使唤人不够了,而是要给她未来的丈夫准备通房丫头。
府中的柳姨娘就是王氏的陪嫁丫头,全家老小的身契皆在王氏手中,苏质另还有几个服侍的人,也是王氏选的人,只不过未有生养,所以没有抬做姨娘,苏质对她们也不甚看重。
苏映从未想过自己能开特例,在这个社会,要是女子到了年纪不成婚,那么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出家为尼,要么在家中呆到老,为人嫌弃。
而若是嫁作人妇,则必不可传出嫉妒名声,否则连累家门不说,自己也很可能落不下什么好,至于男人的甜言蜜语嘛,苏映在心中轻嗤一声,她上辈子可是见过太多例子了。
在一夫多妻违法的时代,在自由恋爱盛行的社会,她不知见过多少夫妻反目成仇。
那些在婚礼上发誓要相爱一生的人,到了最后,却想尽办法转移财产,互相指责,谩骂诅咒,设计陷害,甚至不惜动手杀人。
苏映听过女人们哭诉后悔,也见过男人们抱怨嫌弃的脸,不过她也知道,其实他们想要的就只是利益向自己倾斜而已。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一开始的时候,被身体里短暂的化学反应所迷惑?人都是自私的,若为利益使然,那不如便纯粹一点。
“母亲挑的人自然错不了,这四个丫头既是不错,那便都先留下看看。”苏映扫过四人,笑着对王氏道。
她没说什么,王氏见此倒是低低叹息一声,随后让钱妈妈送了装着身契的匣子上来。
苏映收好木匣,给这四人分别取名,照例是“凝”字打头,分别叫凝烟,凝蕊,凝露,凝絮,虽暂时都没分等,不过却拿三等丫头的份例。
房里人的事解决了,王氏心中大石落地,又操心起陪房嫁妆来。
苏家在京城有一个田庄,还有不少田产,除此之外,王氏自己门下也有店铺、同时箱笼里放着当初带过来的珠宝首饰,房契地契。
她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想给她最好的,便打算把自己的珠宝首饰分出一半来,然后再去珍宝楼另外新做一些。
至于其他,王氏一开始想的是多陪嫁些良田,这样女儿也不必太操心,只要雇上一二个账房先生,每年收入便可无忧了。
可经了城外灾民一事,她方觉自己女儿已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而且家中账册她从未算错过,也没见她因为管账皱过眉,就又有些犹豫了。
“蛮儿再过几月便要出嫁了,母亲想着改日带你去珍宝楼新打一些首饰,山东的几百亩良田也都给你,你觉得如何?”王氏道。
苏映也有些愣,前些天王氏已经把大致的嫁妆单子给她看过了,上面大到房中摆设,小到茶具香料,文房四宝,林林总总列了十多页。
其中最贵重珠宝首饰王氏还让她亲自去点看过,真真是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另外王氏还给了她压箱的银子,却没想到她娘尤嫌不足。
“娘,哥哥还未娶妻,历来结亲,女方最看重的便是家宅田产,若是把山东的地都给了我……”
“这你不必担心。”她话未说完,王氏便打断道,“那些是我用嫁妆银子置的地,我自然能随意处置,本来想着给了你,你以后便不必再麻烦去寻,可我看你也是个有主意,便又有些犹豫。”
王氏把为难到底是给她铺子,还是给她田产之事说了,苏映想了想,觉得虽然铺子不比田产来得稳妥,可是灵活度却要高不少,便选了铺子。
“铺子都在江南,既然你还是属意铺子,那我便让钱妈妈跟了你去,再把管账房的人也一并划给你。”王氏想了想,道。
“我可不敢劳动钱妈妈。”苏映摇了摇王氏的手,“钱妈妈跟了母亲多年,最是了解娘的心意,要是因着我离了母亲,那我罪过可大了。”
“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王氏嗔她,“娘的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苏映到底还是没让钱妈妈陪房,原因也很简单,钱妈妈是王氏身边老人,若是跟她去了卫府,那地位就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
她不愿意钱妈妈受这委屈,也不想卫府觉得苏府信不过他们,让两家生出隔阂,便只得辞了王氏的这份爱女之心。
定下陪嫁铺子之后,王氏便打算离开,苏映想起哥哥的事,又赶忙开口道:“母亲,哥哥如今已满十七,母亲可有看中哪家小姐?”
说起这事,王氏倒真有些想法,想着跟女儿说说也无妨,便道:“本来是有看中几家姑娘,不过明年朝廷就要春闱,你哥哥如今未得官身,说亲总是欠了些,我便想着等明年春闱结果出来后再说。”
“原来如此。”苏映点头。
也不知道王家家世在母亲眼中,到底算是高了还是低了。
“那母亲中意怎样的媳妇?”苏映又问。
“自是端庄大度,既能绵延子嗣又能打理内宅,让元逊无后顾之忧的世家小姐。”王氏许是早就想好了,苏映一问,便直接开口道。
这样的姑娘,京城里有不少,王容音便是其中一个,苏映答应帮兄长打听,便将消息写了,命人送去给他。
至于二人今后如何发展,苏映也不再多管,单看他们自己心意。
毕竟即便她哥哥说动母亲,可若是王家未考虑苏家,王容音抵触,那亲事也不会贸然定下,必是要两家都透了意思出来,男方才会派媒婆上门。
苏知仪得了消息却很开心,不仅在太学里脸上时常带笑,就连此刻与李子济和卫奚泛舟湖上,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元逊,你这几日到底是遇了什么好事,竟这样高兴?”李子济折扇轻摇,站在船头打趣他,“这水中的鱼儿见你这痴笑,恐怕都要被吓得脱了钩去。”
苏知仪一脸夏虫不可语冰的模样,高深道:“你们整日之乎者也的顽固不坏,哪里懂得思慕之情的妙处,说了也不明白。”
李子济将折扇一合,纸扇敲在手中发出轻“哒”一声,反驳道:“要说子谦顽固不化不解风情还差不多,我却不敢担这名声。”
言罢,他凑近苏知仪,小声道:“元逊说说看,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勾了你的魂,教你如此魂不守舍。”
苏知仪却没答他,反而看了眼那边坐在茶桌前悠然看景的人一眼,问道:“哦,子谦又怎么了?”
李子济与卫奚算得表亲,两家时常有来往,就说前日,他就到卫府小住了几日。
“你是不知,卫家的丫头们,见着子谦,那就跟猫见了鱼,狼见了肉一般,两日前一个丫头自荐枕席,不料在床帐里等了一晚,却没等到子谦回来,反而自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被下人发现,小姑姑立刻就让发卖了出去。”
说完,李子济似乎越想越可乐,笑得直打跌,又断断续续道:“她们便是要行动,怎的也不事先拟个章程出来,再做些准备,竟然还睡过去了,这样的丫头,便是皮相再美,也不过草包美人,子谦看不上虽也正常,不过到底有些不解风情了。”
“哦,还有这样的事?”苏知仪自然不希望卫奚在成亲前收人入房,不过有丫头这样大胆他却是没想到的。
卫奚放下手中清茶,撩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云淡风轻道:“这样轻佻不知自重的丫头,合该打发了出去,无逸要是觉得可惜,我倒可以回府问问管家,看那丫头到底卖到了何处。”
旁边的书砚见自家公子嘴这样毒,忍笑忍得辛苦。
那丫头原是苏姨娘身边的,上次便在老夫人忌日时行过勾引之事,因着情况特殊,公子没有禀告夫人,可这样的人公子也容不下,便在房中燃了一段香,又在书房坐了整夜。
因着这丫头的下场,公子身边近日倒是清静了许多,这才有兴致与二人出来游湖。
“子谦竟这样狠心。”李子济叹息着摇头,“也不知以后哪位姑娘能将你这朽木化成绕指柔,也让你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说到这,他想起与卫奚结亲的正是苏知仪的妹妹,又扇子一敲头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子谦已是有主之人,罪过罪过,我自罚三杯。”
他端着酒杯喝了,苏知仪也放下手中鱼竿过来,坐下,神色庄重道:“子谦,舍妹虽是有些女孩儿家的小性子,可心地实在不坏,还望你看在两家交好份上,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太过冷落她。”
卫奚端着茶杯转头,笑道:“苏府的家教我自是信得过的,元逊既这样说了,我自然会好生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