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起这么早了,因为她得盛装打扮好,让来参加婚礼的各府女眷们瞧瞧新鲜。
刚开始来的是与苏府有亲的人,如她父亲的胞妹,嫁到外地的姑母,然后就是王家的人,苏映做的也很简单,那就是任凭她们如何打趣,都低头装害羞,反正等她们说够了自会出去。
只是她没想到,等那些看够了新鲜的夫人媳妇出去后,最后竟然又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小姐今天果真是明艳动人。”李玉鸾搀着丫头的手进来,笑靥嫣然。
苏映听到声音,抬眼,轻声回道:“多谢李小姐夸奖,李小姐亦是美貌非常。”
“表哥以前常提起苏小姐,那日王家寿宴上匆匆一面,我还没来的及与苏小姐叙话,没想到今日之后,你我便要成一家人了。”
苏映眉头微微一挑,卫家夫人虽是出自靖国公府,可要说是一家人,未免还是牵强了些。
“李小姐说得对,等以后啊,咱们可得多来往才是。”苏映笑容甜美。
床上之人满身红妆,而那大红喜服上的双喜字更是让李玉鸾心头一刺,听苏映说以后,她面上本来清浅的笑意便如烟般消散。
“表哥常说苏小姐知书达理,如今一见,方知不止如此,想来姑母必定不会再似以前那般……”
说到这,李玉鸾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立刻顿住,然后复才开口道:“苏小姐嫁去卫府后,必能讨得众人欢喜。”
苏映还未开口,李玉鸾身边的小丫头又似发现什么般,惊讶道:“以前奴婢没注意,如今看来,苏小姐与咱们家小姐竟有那么几分相似呢,表公子又与小姐亲厚,这可不是天大的缘分?”
“住口,你这小蹄子胡说什么呢。”李玉鸾娇声斥了丫头一句,面上却浮起一抹红晕,极不自然的看了苏映一眼。
苏映此时已明白对方到底为何而来,她本来不想与个小丫头计较,可她既然要来找不痛快,那便算她倒霉。
“那可真是缘分了。”苏映笑意愈浓,“我亦是刚见李小姐就觉得十分亲近,以后我若能找到与表小姐有一二分相似的丫头,必定能讨得夫君欢心,只是不知李小姐是否介意?”
她话音刚落,李玉鸾目中便燃起簇簇火苗,刚才的忸怩娇羞全然消失不见。
“苏小姐这意思,是拿我当房里的丫头了?”李玉鸾语气僵硬。
苏映赶忙摆手,解释道:“李小姐千万别多心,我只是想着这几日挑的陪嫁丫头都不甚可心,也不知以后……,今日李小姐既这样说了,我便想着能否走个捷径。”
言罢,角落里的凝烟便躬身上来朝她行了个礼。
李玉鸾面色顿时哐哐落下三千尺,心中更是如堵了块巨石般难受,强笑道:“苏小姐要找什么丫头,别人自是管不着,今日既是苏小姐的好日子,我这便告辞了。”言罢领着丫头出了房门。
苏映没趣的撇撇嘴,一边的王容音却一脸如有所思。
第19章
“喜娘,把门关上吧,若再有人来,就说时辰快到,新娘子要出门,不便见人了。”王容音道。
苏映转头看向她,见她眼中有些担心,猜她也明白李玉鸾来此的目的,便朝她笑了笑,暗示自己没事。
世上本无事,庸人之扰之,况且苏映心中担心的也不是卫奚会不会真心待自己。
喜娘守在门外,苏映坐在床上等,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头上繁重的首饰压弯脖子时,外面终于传来一阵热闹的唢呐吹打声,想来是新郎官到了。
喜娘欢欢喜喜的推门进来,又将喜帕给苏映盖上。
苏映目光所及便只有脚下方寸之地,刚走到门边,便见前面蹲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正是她哥哥苏知仪。
苏知仪转头从盖头下面冲她眨眨眼,笑容灿烂,苏映便也矮下身去,伏在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上花轿。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刚出苏府大门,苏映便听一阵哄闹声起。
她余光扫到最前面有一骑枣红色骏马,猜测应是卫奚,便明白他这次是亲自来迎了。
总算没有与当初定亲时一样不给面子。
苏、卫两家隔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不过苏映却在轿中坐了许久,想来他们应是绕了路。
一般为求热闹,若是新娘与新郎家隔得太近,便会绕上那么一绕才落轿,此番卫府花轿既绕城而行,这外头的功夫便算是做足了。
等花轿落下时,苏映已经被颠得有些头晕,不过跟随的喜娘却没打算让她在轿中久呆,几乎是立刻就掀了帘子,然后递了根红绸带进来。
苏映伸手握住,低头出来,入眼便见一双暗纹皂靴停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盖头下红绸微动,苏映立刻启步跟上,却没想到刚才的眩晕还未缓过来,立刻就朝一旁倒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扶住了苏映的腰,盖头被风微微吹起又很快落下,只不过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苏映又重新站直了身,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也收了回去。
这变故又激得在场众人起哄之声不绝于耳,可苏映却眉头微皱。
这人面上看着带了微微笑意,可却不达眼底,她入卫府后,想要得对方助力,恐怕是不容易。
卫奚眼中的寒冰也凝了凝,如此轻佻冒失的人,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当起打理后宅的担子。
大堂里满是宾客,苏映牵着红绸的一端进来,有顽童跟在身侧,悄悄低头来瞧她,苏映便朝那孩子做个鬼脸,逗得那孩子咯咯直笑。
之后就是拜堂了,苏映明白此项流程之后,自己便又能休息一会,倒是十分配合,此举落在好事人眼中,便又道:“瞧瞧新娘子多心急,可不是欢喜坏了。”
苏映在心底翻个白眼,这些人也未免太多嘴了,真是什么都能乱想。
不过由此她也能看出,原主对卫奚的倾慕,大概已是满京城皆知了。
“礼成!”随着司仪一声拖长音,苏映终于被喜娘搀扶着送去了洞房。
终于得了片刻清静,苏映坐在床上,却觉盖头憋闷,想伸手取下,被喜娘拉住:“小姐万万使不得,这盖头得新郎来挑才行,否则坏了规矩可不吉利。”
苏映却没打算真跟木偶人一样,盖着盖头等卫奚回来,左右等他回来前自己再把盖头盖上就是,要这么一直枯坐,她怕自己脖子真的会断,于是便朝一边的凝春做了个手势。
“大娘,你跟这半天,也受累了,前头已是开了席面,不如先去用些饭食,小姐这边便由我守着就行。”
言罢,凝春拿出之前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大红封,塞到喜娘手里。
喜娘想了想,这新娘子一路上规矩的很,倒是没出什么差错,再说她本就是接的差事,只要最后各方满意就行,既如此,那她又何必做这恶人?便欢欢喜喜的出去了。
等门关上,凝春又将屋里卫府的丫头支了出去,苏映这才掀开盖头,长舒了口气。
只是头上插的金钗实在太重,苏映便让凝春先给自己取下来,这才站起身,歪了歪脖子。
“小姐,要是姑爷一会回来了怎么办?”凝春还是有点担心,拿着金钗,惴惴不安道。
“凝枝她们不是在外头看着嘛。”苏映不在意的摆摆手,“要不是嫌一会上妆麻烦,我都想把糊在脸上的这层浆糊给卸了。”
听她这样说,凝春“扑哧”一声笑出来。
实在不是苏映夸张,早上喜娘给她绞面之后,便按着规矩给她上新娘妆,粉那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她脸上扑,跟刷浆糊没什么区别。
等把她整张脸扑得死白死白后,喜娘又给苏映抹了极艳的腮红,嘴唇更是重灾区,就跟刚吃了小孩一样。
这审美实在是呆板了些,可苏映也不敢反驳,她娘就在旁边站着呢,凡她提意见,必要招来她娘的眼刀。
此刻她便觉整张脸的毛孔都被堵塞住了,有点闷闷的难受。
凝春给她倒了杯清茶,苏映也尽量不将唇脂沾到杯子上,就这么歇了会,苏映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重新坐回床沿,又让凝春将金钗插好,盖头也重新放下。
喜娘回来了,见新娘子还跟自己离开前一样,也放下心来,立在床边等着新郎回来。
“见过大公子。”
“见过姑爷。”
两道声音自门外同时响起,苏映立刻又将身子坐直了些,听着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倒是不浓,等那双皂靴停在床前,喜娘立刻拿了秤杆走上来,递给卫奚。
盖头被缓缓挑起,苏映眸光也随着往上,但听喜娘一声“称心如意”刚落,卫奚清冷的眸子便撞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苏映矜持的朝他笑了笑,卫奚便把秤杆递还给了喜娘。
见他移开目光,苏映也不在意,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后,又从喜娘手中接了酒杯,二人手腕相交,仰头饮尽。
合卺之后便是结发,卫奚拿着剪刀,从苏映挽着的发髻里剪了一缕头发下来,放到喜娘端着的托盘上。
苏映看了眼盘中那长长的一缕青丝,便也抬手在卫奚头上剪了差不多长的一缕,跟着放在喜娘的托盘上。
卫奚看了眼那长发,察觉脑后有发丝散落,眉头微挑。
喜娘很快便将二人头发编结在一起,在放入荷包里,挂到了床帐一头。
自此,喜娘能做的便都做完了,凝春也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跟着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苏映等了会,见身旁之人没有动静,便端了端庄模样,温和道:“夫君今日可是乏累了?不如我先叫人进来伺候夫君梳洗。”
卫奚扫了眼她头上繁复的装扮,道:“夫人头上金钗似乎移了些位置。”
苏映一愣,这样细微的差别这人也能看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妖孽。
“夫人既然觉得乏累,那便唤人进来吧。”卫奚开口后,丫头们便打了热水进来,各自服侍两人梳洗。
听着外面传来的水声,屏风后的苏映也正在努力做着心理建设。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打定主意要当名利双收的贵妇人,那么早晚都会有这么一遭的,她给自己打气。
等换好寝衣出来,苏映便见卫奚正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
“夫君?”苏映轻唤。
屋中下人已经全都退了出去,卫奚目光仍落在书页上,头也没回的道:“太学里博士吩咐的文章还未做完,夫人先休息吧。”
成亲第一日就如此,苏映在觉前路艰难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她虽是做好心理准备了,到底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露出破绽,等二人以后熟悉些,或许她就没那么抗拒了吧。
“既如此,那夫君便也早些休息。”
卫奚翻过手上书页,对苏映没有哭闹也有些诧异。
她这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如元逊所说,不再似以前刁蛮?
卫奚思忖片刻,还是觉得应是第一种。
正出神,突觉背后一暖,卫奚转头,便见苏映言笑晏晏,语调轻柔:“更深露重,夫君小心别着凉了。”
言罢,苏映也不久留,自回了床上睡下。
卫奚摸了摸身上的袍子,又见床上之人似真的睡过去了,长眉亦是微微皱起。
又过了半个时辰,新房门外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听壁角,卫奚无法,只得起身吹熄了油灯。
见屋里熄了灯,外面的人也离开了,卫奚听床上之人呼吸平稳,也不好再重新点灯,便起身来到床边,合衣睡下。
苏映醒来时便觉耳边有异,似乎是谁的呼吸声,一转头,却见是卫奚。
这人是什么时候上的床来?
苏映想起他昨晚的举止,眼珠一转,重新闭上眸子,装作梦呓一般,咕哝两声,转向一边,藕臂便搭上了卫奚的胸膛。
第20章
卫奚醒来时便觉身前有异,等一低头,却发现是苏映的手,当即眉头紧皱。
他瞥了眼旁边之人,见对方犹自沉睡,便把搭在自己胸前的手放了下去,披衣起床。
苏映呼吸有节奏的放缓,正等着对方反应,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在心中轻嗤一声,看来昨夜他跟自己同睡一张床,便是想全验帕一事了。
唉,真是冤孽啊,苏映在心中感叹,不过不是割的自己的手,她也无所谓。
果然,卫奚将染血的帕子放回床上之后,便自顾自推门离了房间,连唤丫头进来伺候他梳洗都未曾。
又过了会,苏映才看着时辰起身,等梳洗完,她换上了一件大红织锦罗裙,正想派人去叫卫奚,不管他再不愿,新婚第一日,两人说什么也要联袂出场的,却见他正负手站在门外廊下。
见苏映出来,卫奚头也不回的道:“走吧。”
苏映便端庄的跟在了他后头,始终离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卫怀策跟李氏已坐在了正堂,见卫奚和苏映进来,身边的赵嬷嬷立刻拿了两个软垫放下,苏映便见卫奚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自己便也从善如流的跟着跪下去。
“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清冷,一个温婉。
卫怀策笑着捋了捋须,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一旁的赵嬷嬷又命丫头端了托盘上来,苏映便伸手取了一盏茶,夫妻二人一起给卫怀策奉茶。
卫怀策面上始终端着笑,两人的茶也痛快接过喝了,又命下人给了赏。
等轮到给李氏奉茶,苏映本以为这个不喜欢自己的婆婆会暗中刁难,没想到竟也一帆风顺。
只不过二人才刚起身,便听旁边一女子娇声开口道:“这新媳妇长得可真俊俏,快过来我瞧瞧!”
出声的女子语调欢快,只是难免带了几分轻佻,苏映含笑转头,便见是个极艳丽的少妇,想着这或许就是自家公爹的小妾了,而且看她这做派,应该还是个宠妾。
只不过她想拿自己做脸,苏映却未打算自降身份,便仍立在原地,含笑冲她微微点了点头,道:“姨娘。”随即便跟着卫奚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苏姨娘见她冷淡,也不着恼,勾唇笑了笑,低头复又打量起自己新做的指甲来。
坐在上首的李氏在苏姨娘开口的时候目光也扫了过来,眼神锐利。
虽是敬完茶了,可卫家的认亲仪式却还没断。
卫奚每介绍一人,苏映便朝对方蹲礼,再送上之前绣的荷包,便算是与众人正式认识了。
然后她就发现,卫府两房实在是有些天差地别。
卫府的老太太是卫老太爷的续弦,没有生育子女,便养大了原配所生的卫怀策与卫怀瑾。
等二人各自坐上高官娶妻,本来拿了一辈子后宅大权的老夫人却突然念起了佛,把府中事务统统交给了大方夫人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