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也没见过这阵仗,听大小姐吩咐,立刻便告知车夫掉头。
车夫挥着鞭子,可前头的马儿却没那么听话,前蹄扬起,不停嘶鸣,找不到方向。
又是狠狠一鞭落下,马儿吃痛,立刻便在街上横冲直撞起来。
“啊!”街上行人叫声不断,王氏也被这突然一下带得撞到车壁上。
见此,苏映也顾不得了,直接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却见车夫正手忙脚乱的勒着缰绳,口中不停喊着“吁”声。
马儿受惊,要停下却没那么容易,眼见着马车就要冲入旁边一个小巷子,而车身的宽度是绝对过不去的,车夫吓得直接就跳下了车辕。
钱妈妈也脸色惨白,苏映当机立断,立刻坐到前头,顺手抄起旁边摊贩上的短刀。
就在此时,一柄红缨□□从旁斜出,穿过马儿脖颈,直直入地。
刚才还狂躁不已的马儿此时已经被钉在了地上,身下不停有血冒出,旁边马缰齐口断裂。
少了牵引的车辕触地滑行,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过到底还是在巷口停了下来。
钱妈妈扶着惊魂未定的王氏出来,见女儿立在一旁,刚想问她有没有受伤,便见前头一个身着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子正高高坐于马上,身后则是大批官兵。
“多谢公子相救。”苏映不知对方身份,不明称呼,只好如此道。
“大胆,这是咱们二皇子殿下!”一个卫兵出来道。
听说面前人是二皇子,苏府众人便又齐声下拜:“见过二皇子殿下。”
“免礼。”二皇子答了一声,随即跳下马来。
他扫一眼地上马匹,道:“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这街上的骚乱恐怕暂时还平静不了,不如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王氏早已没了主心骨,见此便想答应下来,苏映却先一步答道:“不敢劳烦二皇子,后面那辆马车也是我们的,只要能从这里掉头,便一切无碍。”
二皇子扫了一眼后面,点点头,“那我便留下一队人与你们开路,夫人小姐慢走。”言罢调转缰绳,领着士兵往城外而去。
等人离开,王氏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幸好旁边的钱妈妈扶了一把。
“娘,你可是吓到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医馆看看?”苏映也站到另一边扶着她,问道。
哪知王氏却点了点她的额头,责怪道:“你说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竟还敢独自到外面去!”
听她这样说,苏映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割缰绳的短刀,幸亏有长袖遮掩,王氏还没发现,便又悄悄把它放回摊贩桌上,笑道:“我这不是情急嘛,便想试试能不能把马勒停。”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难道还会赶马车不成?”王氏被她扶着往后走,口中数落仍旧不停。
“你以后性子千万不可这样急躁,便是我们多等上一会,今日之事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这还得多亏了二皇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二皇子留下的官兵已经帮她们清了条道出来,那马也被拖走了。
“娘说的是,女儿再不敢了。”苏映直接认错。
她哪里能料到这马会突然发疯失控?而且这车夫还直接逃了,连人都找不见。
“行了,赶紧回府吧,回头让你哥哥带着厚礼,亲自去二皇子府道谢。”王氏摆摆手,跟着上了马车。
苏佳自从上了马车后就没开口说过话,一直低头不语,苏映便也跟着王氏闭目养神,马车很快就绕路回了苏府。
因着流民入京的事,这几天苏质几乎都是快到宫门下钥时才回来,有时甚至会被圣上直接留在奉天殿,与众大臣议事。
这次黄河的大水是在桃花汛之后,因此底下三府百姓的春耕便都要误了,如何安置他们,便成了重中之重。
圣上的意思是先在京郊安置灾民,等洪水退去,再让他们返乡耕种,同时沿岸各省加紧修筑被毁堤坝。
朝中大臣们忙得不可开交,苏映也没得闲。
在那日王家寿宴之后,李嬷嬷便被悯王府送了来,据说是世子妃的意思,王氏再是不喜,到底也没说什么。
苏映冷眼瞧着,猜不出到底是自己未来婆婆还是未来大姑子在给下马威,不过她也没这么好拿捏。
“苏小姐,您这裙摆扬得太高了些,请您再重新走一遍。”李嬷嬷板着脸,神色肃穆。
苏映一笑,惭愧道:“我实在驽钝,刚才李嬷嬷说的我有些忘了,可否请嬷嬷再示范一次?”
李嬷嬷嘴角紧抿,“老奴纵是示范多次,若是小姐不上心,也是无用,还是请苏小姐再重来一遍吧。”
苏映眼皮撩起,干脆将头顶上的小碟取下,坐到一边,无辜道:“可我真的忘了,嬷嬷不如再示范一次,否则我连路都快忘记怎么走了。”
她就不信,自己好言好语求教,硬是不从,对方还敢动手打她不成。
李嬷嬷见她言笑晏晏,心中发堵,可苏映就是坐着不动,她便只好道:“若是老身再示范一次,小姐可就能学会了?”
苏映笑容不变,也不答话,只对凝春道:“过来帮嬷嬷换个瓷碟。”
李嬷嬷瞥了她一眼,肃容来到一头,刚准备抬步,却被苏映叫住:“嬷嬷且慢。”
她拔下头上的流苏玉钗,趁着李嬷嬷头顶瓷碟行动不便,插到她头上,笑道:“嬷嬷常说裙摆和头钗都不可大动,我却总是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这下我便看看嬷嬷是如何动作的,也好教我好生学学。”
李嬷嬷刚想斥她没规矩,苏映已经又姿态娴雅的坐回了座位上,期盼的看着她。
若水园专门辟了地方供李嬷嬷教学,平时也常有丫头围观,此时多双眼睛看着李嬷嬷,骑虎难下,她便把训斥的话暂时吞下,准备待会一并教训。
李嬷嬷缓步轻抬,底下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扬起轻微幅度,与苏映刚才的样子无甚差别,也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高低的。
苏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一边做认真观摩状,一边时不时点头。
李嬷嬷心中得意,等走到对面,刚想抬手将头上瓷碟取下,怎料才刚转身,便听到一声脆响,头上玉簪竟是从她头上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了三段。
“呀!这可是夫人心爱之物,夫人给了小姐,还说要带到卫府去做嫁妆的,现下可怎么办?!”凝枝见此,赶紧上前,心疼的捡起地上的碎玉簪。
李嬷嬷顿时有些尴尬,讷讷道:“想来是……”
她话还未说完,苏映立刻接话:“想来是我刚才没给嬷嬷插稳,不干嬷嬷的事。”
她这样一说,李嬷嬷便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
苏映说,还可称大度不计较,而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再附和,难免就显得推诿小气,让人看不起了。
“不知此玉簪价值几何?”李嬷嬷默了默,开口道。
苏映让人把碎玉簪用帕子包好了带下去,这才转身随意道,“倒是不值多少银子,况且嬷嬷辛苦来苏府教我规矩,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能让嬷嬷赔我东西。”
李嬷嬷顿时就有些泄气,之前的高傲也矮下去三分,垂首道:“既如此,那就多谢苏小姐了。”
苏映甜甜一笑,“嬷嬷客气,以后我还得靠嬷嬷指点历练呢。”
“那便请苏小姐再试一次吧。”李嬷嬷眼皮仍旧垂着。
“凝春。”苏映叫人,“过来帮我放一下瓷碟。”
苏映便又与之前一样重新缓步走了一遍,这次李嬷嬷倒是没再说什么,下午的仪态训练便算是过了。
自从王氏开始教苏映看账,府中事务她也渐渐开始参与其中,虽是协助,到底也明白了每日府中大概有多少开销,衣物膳食如何分发管理等等。
只今天她却发现,她娘似乎突然让人从库中拉了许多粟米出来,有些不解。
去王氏屋子里时,里面也正有不少下人来来回回的忙碌,苏映好奇走进去,便见王氏正让府里府里管家去城外拉木料。
“娘,这是怎么了?”
王氏让管家下去,道:“如今圣上正为灾民的事忧心,宫里的贵妃娘娘便进言,说是愿意缩减自己宫中份例,救济灾民,这不,各府响应娘娘号召,都准备在城外搭设粥棚呢。”
第13章
“施粥?”苏映默念了一遍,又问,“娘打算去吗?”
此番王氏却是摇头了,“城外乱糟糟的,再说那些能活着走到京郊的,多数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好些甚至衣不蔽体,总要避嫌。”
没听见女儿接话,王氏翻账册的手一顿,迟疑道:“你不会是想出城吧?”
还未等苏映回答,王氏立刻就否决道:“你可别犯糊涂,城外你去不得!”
这段时间以来,因着女儿的乖巧,王氏十分欣慰,还有上次王家办寿宴,苏映知礼懂事,已是让之前的流言消下去不少。
甚至还有不少夫人觉得或许是流言传得太过,毕竟那日见着,苏映就是一个活泼害羞的小姑娘,全没流言说的那样性子蛮横,王氏可不想功亏一篑。
苏映却觉机会难得,上前拉住王氏的手道:“娘,你可打听过其他府上,她们也都不去吗?”
“这……”王氏迟疑了。
其实这事,一开始主要是为了响应贵妇娘娘,毕竟如今皇后已经不在,宫中是贵妃娘娘打理公务,虽娘娘未得册封,行的却是中宫之职,各家夫人难免要给些面子。
至于是各府夫人亲自到场,还是由管家下人出面,也没人苛求。
“听说新到任的户部侍郎何大人,他家夫人是准备亲自去的。”王氏回忆了一下,这才道。
何雨晴母亲是武将之女,性格很是有些不拘小节,连带着她说话也直来直去,王氏这样说,苏映倒有种预料之中的感觉,笑道:“那我便写信问问雨晴,看她去不去。”
王氏嗔她一眼,“你可别忘了,不到一年你就要出嫁,哪里能跟人家比。”
“正是因为女儿快出嫁了,而且此事是由贵妃娘娘而起,想来也无人敢泼脏水,这可不是好机会?”苏映道。
既是做好事,那自然要把名声传出去。
听她这样说,王氏心下一动,只是也未松口,“可外面灾民这么多,要是磕了碰了怎生是好?”
“娘就放心吧。”苏映淡笑,“那日咱们多带些人,除了煮粥的厨娘,维持秩序的家丁多带些,到时让那些灾民们排成一列,咱们只管在后头分发东西,必不会磕碰到。”
“那你需得带上帷帽,决计不能把脸露出来。”王氏思忖片刻,终究是点了头。
苏映便知她娘这是准了,刚回若水园,正想写信去问何雨晴,凝春却先到了,手里还拿着两封素色信笺。
一封是何雨晴写的,来信正是问她明日可会出府,另一封则来自王容音,上面密密写了些算式,是苏映之前布置的“作业”。
她先给何雨晴写了回信,让人赶紧送去何府,这才拿起王容音的信纸,开始看起来。
笔尖在朱砂墨的砚台里舔了舔,苏映在纸上圈出其中一处计算错漏,刚想下笔写出正确计算过程,就听凝春来报,说大少爷来了。
苏映刚放下笔,苏知仪已走了进来,等见到纸上娟秀的笔记,愣了愣,这才在一边坐下。
苏映让人奉茶,笑问:“哥哥怎么有空到若水园来。”
苏知仪呷了一口茶,笑道:“难道没事哥哥便不能来找你吗。”
“哥哥说的哪里话,你我亲兄妹,哥哥愿来,妹妹自是欢迎得很。”他既不直说,苏映便也不问,反正总有人会憋不住先开口。
言罢,便朝凝春道:“你去膳房端些新鲜的茶点来,省得哥哥要怪我不尽地主之谊了。”
“你呀你,最近是越发的牙尖嘴利了。”苏知仪叹息一声。
苏映只是笑,见苏知仪一味坐着喝茶,便又提笔批改起信上的算式来,反正他们兄妹关系不错,倒也不必太过客气。
“咳咳。”终于,还是苏知仪先按捺不住,起身又走了过来,“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苏映头也没抬,回道:“改算式的错漏之处。”
“不知这纸上内容出自何人之手。”苏知仪看着那娟秀字迹,又道,“看着字迹倒不像是妹妹的。”
苏映心中一笑,却装作不懂,只答后半句,“自然不是我的,若是我的,怎会由我自己批改错漏。”
苏知仪想问是不是王容音的,张了张口却又没说,反而道:“近日太学里有博士在教算学,我想起妹妹精通此道,也觉你的法子甚好,正想让你也教教我那数字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苏映放下笔,抬头,“我听闻太学里的博士只讲经,而且不管是太学里的考试还是春闱,都不考算学,哥哥怎的要花时间来学这个?”
“咳,我也是看子由学得有趣,这才起了心思。” 苏知仪摸摸鼻子。
“真的吗?”苏映偏头看他,“这数字我已用了多时,也没见哥哥生出半丝兴趣,怎的突然就又改主意了?”
苏知仪确实是突然改了主意,不过却不是因为看王朗算学学得快,而是听他提起,王容音最近常常与他切磋这方面的学问,这才起的心思。
她眼光促狭,苏知仪耳廓染上些红晕,“算学虽不重要,但以后入了官场总也要用到,就连子谦也说你这数字简省方便呢。”
说到这,苏知仪也觉不能被妹妹压下去,便又道:“那日射御课,子谦不慎将手划伤,我便用你之前绣的帕子给他包扎,他还夸别致呢。”言罢苏知仪冲妹妹挤挤眼。
苏映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装了害羞模样,低下头去,嗔怪道:“哥哥真讨厌。”
苏知仪见此果然哈哈大笑,苏映在心中叹气,片刻后才道:“听说王家舅母正忙着给容音姐姐寻一门合意的亲事,也不知哪个男子这么好的福气,能将王姐姐娶了去。”
她话音未落,苏知仪便已收了声,面上神情有些紧张,却装作不经意的发问,“是吗,不知舅母看中哪家了。”
“这我可不知。”苏映抿唇淡笑。
苏知仪此时方知自家妹妹是个不吃亏的主,求饶道:“妹妹可是我亲妹妹?”
“自然是嫡亲的。”苏映笑回。
“既是嫡亲的,那妹妹怎的不帮哥哥?”苏知仪也豁出去了,“妹妹明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