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喝了口茶,笑着点头:“拿过来吧。”
第9章
青石大街,卫府。
李氏正在丫头的服侍下穿衣,突然,一阵女子的啼哭声从一墙之隔的园子里传来,其间还夹杂着打骂之声,随后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插/入,哭声才渐渐歇了下去。
片刻后,有丫头来报,称二夫人来了。
赵妈妈看了看时辰,迟疑道:“夫人,要是耽搁太久,去王家便要误了时辰了。”
李氏叹口气,摆摆手,让丫鬟领二夫人进来。
“算了,弟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我现在不见她,估计我也难出门。”
话音刚落,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便闯了进来,鬓边金钗有些歪斜,身上衣服也有拉扯过的痕迹。
“大嫂,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来人正是卫府二房的孟氏,卫怀瑾的嫡妻。
李氏使了个眼色,赵妈妈便将房中丫头都支了出去,又命人端了热茶上来,放到孟氏旁边。
“这是又怎么了?”李氏见她哭闹不休,虽是料到了些原因,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果然,孟氏听她这样一说,立刻就哭诉道:“大嫂你不知道,老爷最近又接了个女子进府,那女人出身青楼,整日里夭夭娇娇的,我不过训斥了她两句,她竟就敢去给老爷告状,我气不过,今日便罚了她,孙姨娘和赵姨娘她们在一旁帮腔,老爷受了撺掇,竟,竟出手打我!呜呜呜呜……”
她哭声尖细,李氏被吵得头疼,“二弟怎么这么不知分寸,你说他出手打了你,伤在何处了?可要紧?”言罢就准备让赵嬷嬷去请府里的大夫来。
听李氏要去请大夫,孟氏又赶紧阻止,嗫嚅道:“我……我没事,老爷只是推了我一把,没有大碍,不必请大夫。”
李氏看她衣衫确实有些不整,便对赵嬷嬷道:“你先让人打盆水来,伺候二夫人梳洗。”
孟氏刚才的撒泼劲泄了,再哭就有些假,便跟着赵嬷嬷进去换衣裳,哭声也歇了。
只是出来后她虽不再哭闹,心头火气却又起来,对李氏道:“大嫂,您可得给大哥说说,让他好好管管老爷,否则宠妾灭妻的名声传出去,坏的还不是咱们卫府的体面!”
“宠妾灭妻?”李氏抿唇,“二弟贪新鲜是不假,可他对明哥儿和繁哥儿却是一般,你要是真为了以后着想,不如多敦促定哥儿上进,只要有他在,二弟总不至于糊涂。”
说到儿子,孟氏心情更加低落。
她生了两个儿子,最小的宣哥儿才八岁,长子比卫奚小一岁,今年十六,学问比卫奚差远了不说,偏偏府中的两个庶子却十分能干,庶女又多生得美貌,眼见着府中的姨娘已是越来越难弹压下去了。
“定哥儿与我不亲近,我说的话他也不怎么听。”孟氏小声道,“而且近日府中大夫来报,说那小妖精已是又有身孕了!”
若不是为了这个,孟氏也不会嫉恨得要处罚那小妾,可偏偏又被老爷知道了,这才闹出了这一场官司。
听到这,李氏已是十分无语,“二弟纳多少女人,不过都是奴婢之身,便是生的孩子再出色,又能如何?你还是他们的嫡母,有国法在,他们就得孝顺你。而且既然现在木已成舟,与其打压,还不如拉拢,让他们成为定哥儿的助力,怎料你却这样糊涂。”
明知对方怀有身孕,还要在园子里罚人,这不是逼着二弟出手吗。
“大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孟氏被她这一训,又开始哭起来。
“也不知道老爷在哪里找的这小妖精,竟是心机深沉的很,大嫂府里的苏姨娘,虽然也出身青楼,可大哥喜欢便喜欢,却不像我们府里的那个一样,整日里的讨人嫌!”
她话一口,李氏面上神色便淡了两分,“纳妾纳色,娶妻娶贤,既是妾室,自然要生得美貌,你身为主母,怎可每日与这些爷们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计较,也不怕失了身份。”
“可我,可我实在是看着刺眼!”孟氏犹不甘心。
“既是刺眼,那就不要放在眼里,你只管打理府中内务,教养好子女,还怕二弟不给你尊贵体面,底下人还敢造次吗。”
孟氏听大嫂口气逐渐严厉,也擦了眼泪,“大嫂说得是,只是我虽是这么想,做起来却难,眼见着府中庶子庶女越来越多,心中免不得着慌。”
“多子是福,便是庶子庶女,不都要叫你一声母亲吗。”李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再说老太太虽是常年吃斋念佛,少理家中之事,确实最喜子孙繁茂的。”
李氏口中的老太太正是卫老太君,她虽不是卫怀策与卫怀瑾的生母,只是卫老太爷续娶,却因养大两个继子,很得二子尊敬,只是因着常年吃在念佛,也不爱管府里的事,甚少在人前露面。
“唉,话是这么说,可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是看着不顺眼。”孟氏叹道,“还是大嫂有福气,奚哥儿是独子,芝姐儿也是再安分不过的,如今又要娶新妇进门……”
说到这,孟氏突然止住话头,有些讪讪的道:“大嫂别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好了,弟妹的心意我明白。”李氏打断她,“苏家是京中大族,苏大人又深得圣上看中,苏家小姐虽有些活泼,不过苏家的家教我却是信得过的。”
“大嫂说得是。”孟氏附和。
赵嬷嬷已经看了好几回时辰了,李氏见此,只好将茶盏放下,道:“此事我会给老爷说的,弟妹以后也要吸取教训,千万不可再鲁莽行事。”
得了李氏这一句,孟氏脸上这才带了笑,起身道:“多谢大嫂,听说王家今日有寿宴,我也不敢耽误大嫂,这就告辞了。”
“赵嬷嬷,送一送二夫人。”李氏偏头。
等赵嬷嬷回来,时辰已是有些晚了。
“二夫人也真是的,明知今日有事,却还偏要闯进来,耽搁这么半天。”赵嬷嬷一边替李氏整理身上衣裳,一边抱怨。
卫家二房因着人口众多,孟氏又是个喜欢拈酸吃醋的性子,时不时便要闹上那么一回,偏偏每次她来找李氏诉苦,却又回回不改。
李氏张着手臂没说话,赵嬷嬷便又继续道:“我看啊,这一切都是二夫人自己闹的,她要是把盯着后院的心思,分两分到定哥儿身上,他们母子也不至于这样疏远。”
赵嬷嬷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摸准了李氏的心思,苏家的那位小姐,性子可不是与二夫人类似?既冲动又爱嫉妒,是夫人最不喜欢的类型。
“行了,就这样吧。”李氏让赵嬷嬷退下,“把东西带上,咱们现在去王家。”
苏映已经跟着她娘到王家好半天了,此时正倚在王家老太君的身边撒娇。
王家共有三房人,苏映的亲舅舅领了大房这一支,另外两房舅舅家虽也有人在朝做官,可官职却比不上王家大房,而且自从苏映外祖父去世之后,三房便分了家单过,如今王家便是老夫人说了算。
“这便是大姐儿的闺女吧,看这小模样长得,多招人疼啊!”一个年纪与王老夫人相仿的老太太看着苏映,笑道,“快过来舅外祖母瞧瞧!”
苏映乖巧起身,走到那老太太身边,端正行了一礼,“见过舅外祖母。”
“哎哟,好!好!”老太太笑的牙不见眼,拉起苏映的手,套了个白玉镯子上去,“这东西颜色鲜亮,就合该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戴,瞧瞧,可不是愈发招人疼了!”
“弟妹,你可别惯着这小人儿,她呀,是最顽皮的那一个!”王老夫人语待责怪,可眼中的宠爱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苏映再次谢过,随后就又回到了王老夫人身边,摇着她的手道:“明明是外祖母偏着我,如今却要来说我顽皮,蛮儿可不依呢!”言罢还把头往她怀里蹭了蹭,一派娇憨天真。
“你们瞧瞧,话都让她这皮猴说完了!”王老夫人疼爱的拍了拍苏映的肩,脸上皱纹都笑得舒展开来。
房里众女眷也都跟着拿帕子捂着嘴笑,苏映便似害羞一般不再开口,只靠着王老夫人身边。
只是等人笑过,王家其中一个女眷便似玩笑般道:“映姐儿如今可是懂事多了,到底是快要及笄出嫁的姑娘,这亲事一定啊,性子也跟着变了。”
这人是三房的,因着苏映之前闹出的事,虽王氏已是出嫁女,可到底还是有人扯上了王家。
王氏的哥哥是礼部尚书,门第颇高,王容音又是王家大房唯一的嫡女,倒是没人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可另外两房的女孩儿却不一样了,说亲的对象已是低了好些。
那人话刚一出口,王老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屋中气氛也有些尴尬起来。
那人说的话,虽从表面上挑不出错来,顶多算是打趣,可在场众人,谁不是人精?
这话中隐藏的含义,不正是在说苏映之所以变得这么乖巧,乃是因为与卫家结了亲,而她是如何与卫家定的亲事,几乎京中无人不知。
三房的老夫人面上也有些讪讪的,三房家世渐微,给府中女孩儿们备的嫁妆也一个不如一个,正是要靠大房接济的时候,现在自家媳妇出口损人,这不是当面打人的脸吗?
可这种事,越找补只会越描越黑,更不能点破,在场众人都有些为难。
“三舅母可别夸我,我听说府上二姐姐去年已经及笄了,想来定是比我还要懂事,舅母这样说,可不是在夸二姐姐?”苏映笑得一脸天真。
“再说外祖母刚刚还说我是皮猴儿呢,现在三舅母又说我懂事,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懂事还是顽皮了。”
说到最后,苏映鼓着嘴,皱着眉,似乎极是困惑的样子。
只不过大家一看就知她是装的,又都笑开来,王老夫人也笑着点了点她,“行了,你这促狭鬼,快让你容音姐姐领出去,省得一会说出三瓣嘴来。”
苏映又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此时,一个身量略比她矮上一些的女孩便走上前来,拉过苏映的手,笑着对苏映道:“妹妹请随我来吧。”
正在此时,下人来报,称卫府的夫人到了。
第10章
卫家的人到了,苏映便只得继续留下。
等下人把李氏迎到女眷这边来,才刚进门,王家舅母便迎了上去,众人也依次见礼。
李氏给王老夫人拜过寿,转眼便扫到了一旁的苏映。
今日她身上穿着件桃红的袄裙,头上戴了整套镶玛瑙的素银头面,样式简单却庄重,配合身上的袄裙,倒是个大家小姐的样子。
只不过苏映生得圆团团的脸,看起来有些孩子气,见她行礼,李氏便褪下腕间的赤金镯子放到她手中,“这东西虽是笨重些,上面的红宝石却难得,便与你带着玩吧。”
“谢夫人。”苏映接下,又福了福身。
李氏点点头,随后便被王家舅母引着坐到了左边上首的位置。
“走吧,妹妹。”王容音朝她笑笑,二人出了房门。
王家院子的布局与苏府类似,只是多了不少楼阁,又建了好些水榭,此时正值荷花开放季节,王容音便带着两人来赏荷。
“近日妹妹在家中都做些什么?”亭中早有丫鬟摆了茶果,石凳上也放着锦垫,两人刚坐下,王容音便开口道。
“母亲最近在教我看账册,姐姐呢?”苏映回道。
“我也是呢。”王容音叹口气。
王容音比苏映还要大上几个月,苏映两月之后才及笄,可她的及笄礼却是已经过了,此时正在看婆家。
只是王容音的亲事虽还未定下,王家舅母对她的要求却越发严格,每日里王家的开销账簿,几乎都交给王容音打理。
苏映见她眉间似乎有些愁绪,便问道:“姐姐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王容音没答,而是反问道:“妹妹可觉得看账为难?”
听她这样说,苏映便了然了,“姐姐有何处为难,不如说出来妹妹听听,或许咱们可商量出解决之法。”
王容音没想到苏映这样通透,脸红了红,可见对方眼中并无嘲笑之意,这才抿了抿唇,道:“府里每日流水繁多,光是膳房便有酒水、茶点、时鲜、干货等物进出,不仅如此,府中每月下人份例分发,衣裳裁剪,针织布料,这些也都要细细记录,光是算这些,我便觉得头疼得紧。”
苏映想了想,又问:“姐姐是觉得记录的东西太杂,还是觉得总账与分账难算?”
“东西虽杂,但每日看着,心中倒也有数,只是核算起来却难,若是有一处对不上,那便要重头来过,实在让我为难。”王容音叹气。
她素性喜爱诗词文章,对算学几乎一窍不通,便是算盘也是最近才学的,要练到像母亲那样,不花上几年的功夫,想来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她又转头看向苏映:“妹妹不觉得难吗?”
苏映抿了口茶,想起自己在家中算账时王氏看她的怪异眼光,有点心虚。
算盘她自是会的,只是那样就太慢了,所以她自来是,简单的就心算,难一点的就写在纸上,然后用阿拉伯数字加减一下。
王氏第一次见她在纸上写数字,还当她是在画符,等听她说是计数之后,便说她胡闹,还是后来王氏见苏映计算并无差错,这才允了她用那法子。
“额,算账确实繁琐,我也觉得麻烦呢。”苏映放下茶盏,回道。
不过王容音还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不同,感叹道:“妹妹果然聪慧,才学了几日,便已找到关窍了。”
她这样诚心诚意夸奖自己,苏映倒有些不好意思,原身记忆中,这个表姐对自己倒是不错,虽她只比原身大上不到一岁,却总是照顾这个妹妹,便道:“我也是取了巧了。”
“哦,什么巧?”王容音好奇看她。
苏映想了想,觉得教给王容音也无事,便让凝春取来纸笔。
王朗正带着苏知仪在荷塘的回廊上闲逛,但见两岸垂柳被风吹拂,两人便商量着以此为题斗诗,不想此时却听岸边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循声赶去,却是一个身着浅蓝绢纱的女子崴了脚,此时正由丫鬟陪着坐在一块山石上。
苏佳见着来人,赶紧放下裙摆遮住白绫袜,脸上红霞飞起,羞得声音几不可闻:“见过大哥哥,见过王家哥哥。”
王朗对她有些印象,记得似乎是苏家的庶女,便含笑点头,“苏家妹妹好。”
苏知仪眉头紧皱,问旁边的柳叶:“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会在这里,二妹妹又是怎么扭伤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