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扫了眼那云锦,叹口气:“母亲都说了这绢纱的颜色衬我,又道阖府都在裁剪新衣,难不成我还能违逆母亲的意思吗。”
“可这颜色也太……”
“住口!”柳叶话未说完便被苏佳喝止,“母亲能把这样的好东西赏我,是我的福气,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要是被人听见,我可保不了你。”
柳叶只好噤声,拿着那半成的云锦下去,又将绢纱展开,准备重新裁剪。
苏映看着送到房里的料子,这才记起,原身的外祖家,似乎几日后便有宴请,而自己是必去的。
王家世代官宦,王氏的哥哥如今已官至礼部尚书,虽然礼部是闲职,但也不是谁都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尚书的。
礼部尚书即便权利不大,却是要陛下信任的人才行,毕竟宗庙祭祀,这些大典都要礼部操持。
苏映穿来之后还未去过王家,倒是听凝春说过,原身自尽消息传出后,她那年迈的外祖母就吓晕过去了,还非要来苏府看望自己,还是王家人怕她受不住,便苦劝,这才作罢。
苏映对王家人的印象不错,但想起几日后的宴会,还是有点担心。
她倒是不怕露陷,因为原身的记忆她都有,只是如今卫府跟苏家结了亲,那王家与卫府便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了。
王家老太君做寿,卫府是必要派人去的,也就是说,苏映要见到自己未来的婆婆了。
苏家为何会跟卫家定亲,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原因,只不过碍于两家颜面,大多是私下议论,并无多少流言传出,可越是这样,越是会让当事人在意。
毕竟别人私底下说了什么,自己不知道,难免就要猜,而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苏映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疼。
“小姐,东西做好了,您看看可合适吗?”一个身穿浅绿衣裳,头上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拿着绣绷子进来。
苏映回神,低头看向绣品,是幅观音像,绣得极好,绣品上菩萨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栩栩如生。
“凝夏的手艺果然不错,这样就很好了。”
若水园的丫头都是王氏给她配的,一等丫头凝春,做事稳重周全,管着苏映的内务。
二等丫头两人,凝夏和凝秋,专做针线活计,三等丫头两人,凝冬还有凝枝,转做些房内杂事,顺带跑腿传话。
其中凝枝到若水园的时间最短,可苏映却挺喜欢她,不为别的,因为她只听自己的话。
“小姐可要奴婢再做几个荷包?”得了小姐夸奖,凝夏也很开心,便又道。
苏映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自己在王家时,可以送些绣品给未来婆婆,以此讨得对方欢心,“不了。”苏映摇头,“此次去外祖家拜寿,到的人不少,若要送人,未免太多了。”
再说东西不是自己绣的,送出去也不好说,若要作假,以后拆穿了可不是难看。
至于这幅观音像嘛,本就不是贴身之物,就算不是出自她手,也无碍。
“你去找一卷佛经来,我抄上些,到时候一并送到王家去。”
“小姐想得真妥帖。”凝春笑着撩了帘子进来,手中却拿了个托盘,是她的首饰。
“衣裳凝秋已是在做了,首饰小姐想要戴什么,不如现在看看,要是都不合意,奴婢便再陪小姐去珍宝楼挑上几件。”
说到首饰,苏映倒是记起自家兄长带来的那两套金银头面,道:“不必麻烦了,你去将卫府送来的那套镶玛瑙的银头面取来就行。”
凝春有些迟疑,那两套头面既算不上华丽,也算不上精致,虽是贵重,却有些太板正了,与小姐的年纪不太相符。
“小姐喜欢那一套吗?”
苏映已经开始抄录佛经,闻言轻“嗯”了一声:“就是它了,你让凝秋看着样式配衣裳,做得庄重些。”
凝春无法,只得将首饰又都收了回去,重新把那套银头面取了出来。
她刚走,凝枝又捧着妆粉盒进来了,只是小脸惨白惨白的,似乎吓得不轻。
“你这小蹄子,整天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凝冬正提着水壶,险些被她撞倒,训斥道。
两人虽都是三等丫头,凝冬却是个性子厉害的,苏映摆摆手,让她退下,又问凝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惊慌。”
凝枝吞吞口水,不知道该不该给小姐说。
“行了,你说吧,我不会被吓到的。”苏映塞了个面果子到她手里。
咬了一口面果子,凝枝心情平复了些,这才道:“小姐不知道,外面大街上好多官兵呢,户部的李大人被抄了家,现在阖府的男丁,凡是六岁以上,都要推到菜市口斩首呢!”
“你说什么?户部的李大人被抄了家?”苏映皱眉,“可知是为了何事。”
“听说黄河发大水,下游三府皆受了灾,陛下查到李大人贪污了修河堤的银子,这才下旨拿的人,皇榜都贴了出来,大家都在议论呢!”
苏映想起父亲那天临时被叫走,或许正是因为此事。
“既然外面乱糟糟的,这几天你也不要出门了,有事就让门房的小厮去干就行。”苏映道。
“是,小姐。”凝枝应下。
外面的事苏映现在接触不到,不过她也知道,一个家族的覆灭,几乎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她现在既是苏家的一份子,便与苏家人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映想起刚才凝夏绣得那副观音图,对凝枝道:“你去帮我准备个绣绷子,以后我从夫人那里回来后,便让凝夏过来教我刺绣。”
第8章
苏知仪已经回了太学读书,他与卫奚同岁,今年也是他们入学的第八年,而今年,太学里多了好些皇室子弟,包括太子。
太学入学岁数没有限制,但名额却有限,每家只有一个名额,其余则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
苏家只有二子,苏知仪是考进去的,苏知意便得了这个名额,兄弟二人都在太学读书。
只不过虽然两人都在一处读书,今后的境遇却不一定相同。
太学虽然学制有八年,但是只要入太学满两年,经过博士考教,能通两经,就能成为文学掌故,成为文学掌故之后,又满两年,能通三经,就可以成为太子舍人。
后面的官职以此类推。
这种升迁方式是为了给一些王公贵族以特权,只是这特权只有名头好听,实质却很鸡肋。
比如太子舍人一职,顾名思义,就是太子屋舍中的人,是给太子做榜样的,要求人品出众,道德高尚,才华横溢。
可他又不是太子的亲信,因为太子要是与太子舍人过于亲近,则有结党营私的嫌疑,而且也不能接受太子的赏赐,因为不能贪图功名利禄。
说白了,太子舍人就是一个被选出来,让太子天天看着,影响太子道德品行的人,所以他要无欲无求,除了不断修身养性淡薄名利之外,就是不断的增长学识。
因此太子舍人不仅官职不会变动,而且俸禄还很少,是个非常穷的京官。
凡是在官场上有抱负的人,都不愿意走这种捷径,而是凭着自己的才学,在从太学毕业之后,参加春闱,通过科举正式入仕,成为朝廷选拔的人才。
不过这类闲职虽然鸡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抗拒,尤其是那些无法继承家业的庶子,毕竟只要熬到太子登基,万年不变的官职便可动一动了。
讲经的博士还未到,经堂里却已快坐满了人,苏知仪自是与卫奚在一处,等门外又走进来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人时,二人随即起身招呼:“无逸。”
来人正是靖国公府世子李子济,年十八,与卫奚,苏知仪,王朗并称“京城四公子”。
苏知仪见到李子济还有点尴尬。
苏映差点出手伤了对方妹妹,而且还险些连累靖国公府的名声,为了不让人知道,连道歉都十分隐晦,他总觉得过意不去。
“元逊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见我表情如此不自然,可是一月未见,生疏了?”李子济淡笑道。
苏知仪见他脸色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稍稍放下些心,歉然道:“小妹顽劣,家父已是重重责罚了她,还请无逸勿怪。”
“往事已矣,元逊不必介怀。”李子济轻摇折扇,语气温和。
三人寒暄过后,依次落座,前面却有两人在交头接耳,讨论的正是之前户部侍郎被抄家之事。
“听说案子是刑部方大人亲自督办的,方大人是太子的亲舅舅,而李大人以前又曾上书圣上,说过太子的不是,你说,此事会不会……”
他话未说完,可眉眼间透露出的信息却很明显,另一人也不点明,含蓄道:“我可不知,只是咱们以后须得小心才是。”
“二位在谈什么,这么有兴致?”一道温润男声响起,来人五官俊朗,气质随和,是那种一看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可谈话的两人却吓得不轻,赶紧起身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见此,卫奚等三人也赶紧起身朝二皇子下拜。
“不必多礼,如今我与众位一样,都是在太学读书的太学生,也算是同窗了,这些虚礼便都免了吧。”二皇子转身朝众人道。
只是说完之后,目光又重落回了刚才那两人身上。
“草民不敢。”两人虽出身官宦之家,却无官职爵位在身,便只能自称草民。
“如今朝廷不太平,二位还需谨言慎行才是,须知祸从口出,无凭无据的诽谤之语更是大忌。”二皇子又道。
他语气温和,未见半点怒气,可二人却觉背上有冷汗不停冒出。
刚才他们那一番话,要是被太子知道,或许下一个抄家灭门的就轮到自己了,吓得赶忙跪地,“多谢二皇子提醒,草民必不敢再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二皇子伸手扶起两人。
两人刚起身,便收拾了东西离开讲经堂,去了别间教室。
二皇子在两人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冲卫奚三人点了点头后,命随从翻开经书,开始温习功课。
出了刚才的事,经堂里倒是比平日少了些吵闹,讲经博士来后,还赞了一声今天学风纯正,感叹二皇子果真贤明,连带着平日里惫懒的学生都上进了不少。
等讲经结束,二皇子很快带着东西离开了,并没有久留,苏知仪见此也松了口气。
太子已经册立多年,虽先皇后已故,太子又不得圣上喜欢,可苏家是纯臣,只忠于圣上,无论是谁坐上皇位,对苏家来说都不重要。
所以太子也好,皇子也罢,父亲都让他避而远之,决不可太过亲近。
卫奚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如今看二皇子做派,倒是与传闻中一样,敬爱兄长,宽和待人,他入太学已有多日,亦未见其与哪家公子来往过密。
明日便是王家老太君的寿辰,苏知仪向太常告了假,回了苏府,等去了若水园,却见苏映正坐在房中绣花。
“妹妹在绣什么?”苏知仪弯腰,却见绣架上并无花样子,而是一些曲折的水波纹,有点好奇。
以前苏映不爱学女红,却总是缠了自己,要他把卫奚喜欢看的书借给她瞧,如今那些晦涩的经书再没见妹妹要过,转头竟是重新拿起针线来了。
“哥哥回来了?”苏映手上不停,笑道,“我正让凝夏教我绣花呢。”
“见过大少爷。”凝夏起身行礼。
“那怎的不见图案?”苏知仪随意摆摆手,目光又落回绣架上。
苏映“扑哧”一笑,“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我绣鸳鸯,你却说那是水鸭子,我便只好从头学起,这水波纹是最能练针法的。”
“原来如此。”
苏知仪取了块描边的帕子,见上面走线匀称笔直,虽是未绣花样,却简单别致,抓在手里,道:“妹妹这帕子绣得不错,不如送给哥哥吧。”
苏映以前从没绣过东西,如今初学,见有人喜欢自然高兴,“哥哥若是喜欢,尽管挑,妹妹这里多得是。”
听她这样说,苏知仪也看了看一旁的笸箩,见里面果然好些素色的绣帕,几乎都是各种简单线条,绣功也参差不齐,显然正是苏映之前练手之作。
“妹妹如今倒是愈发刻苦了。”苏知仪感叹,“听母亲说,你最近还在学着主持中馈,如今回了园子,竟又自学起女红来了。”
“以前我躲了懒,现在不过是重新捡起来罢了,哪里比得上哥哥读书辛苦。”苏映回之一笑。
苏知仪看了苏映几眼,总觉得自己妹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明日外祖家的寿宴,听说卫府夫人也要去。”
苏映手上未停,一边走线一边时不时抬头,道:“娘已经来告诉过我了,反正明日我只管跟着娘,哥哥不必担心。”
“如此就好。”说到这,苏知仪又有些欲言又止。
苏映看出来了,将针插在绣帕上,对凝夏道:“你去烧壶热水来,再让凝春取我房中的雨前龙井。”
等人离开,苏知仪这才道:“妹妹,你可是真的对子谦死了心?”
苏映净了手,与苏知仪分两边坐下,然后有些赧然道:“人心哪那么容易变的,我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这么说,妹妹还是心悦子谦了?”苏知仪放下了些心,但眉头也微微皱起。
苏映垂头,绞着手中帕子,半晌才开口:“哥哥放心,如今妹妹已知分寸,即便……我以后也绝不会再做出有失脸面的事。”
既然婚事再无更改,那么与其让卫奚知道,自己对他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还不如让他以为“苏映”还爱慕他。
一个男子再如何心狠,面对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女人,总是会留两分余地的。
“你能懂得分寸就很好。”苏知仪点头,“须知女子七处大罪之一便有嫉妒,若是以后子谦……”
他话未说完,苏映已经明白过来,打断道:“哥哥放心,我是卫府明媒正娶的媳妇,长子嫡妻,便是以后他有再多女人,只要我不出错,自然无人能撼动我的地位。”
苏知仪见妹妹通透,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可这的确是世间真理。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便是如父亲一般这样不近女色的,不也收了柳姨娘?
若是妹妹耽于情爱,只会作茧自缚,可若是她对夫君太过冷淡,也只会损害自身。
苏知仪看着妹妹的双眼,见里面无勉强隐忍之色,似乎刚才的话确实出自她的真心,这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他刚离开,知秋便把新做好的衣裳捧了来,“小姐,衣裳做好了,您可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