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赵妈妈退了出去,随后命人将册子取来,与李氏两人商量迎亲那日的器具采买。
卫府前院,书房。
“父亲。”
卫父正在书桌前写字,听见声音,放下笔,转头朝一边道:“把这幅字送到店里裱好,稍后挂到书房里。”
下人拿着写好的字退出去,卫奚扫了一眼,却是一个舍得的“舍”字。
卫父打量自己的儿子,微微点头,伸手朝一边,让他坐下,问道:“这几日你都在看什么书。”
“回父亲,儿子这两日正在读前史。”卫奚答。
“读史。”卫父颔首,“这么说文章策论你都作得差不多了,多读读史也好,不过经书学问你也不要拉下,圣上最重忠厚之人。”
卫奚点头:“是。”
卫父怀策看了眼儿子,见他似乎脸色不怎么好看,道:“你可知为父叫你来所为何事?”
“儿子不知,但听父亲教诲。”卫奚敛眉。
卫父却没直接答,而是道:“你可知在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喜怒皆形于色。”
卫奚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知道父亲说的什么意思,起身道:“父亲,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了吗?”
以前苏映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好友的妹妹,后来她对自己生了旁的心思,卫奚便开始躲着她走,哪知苏映却变本加厉。
如今她又闹出当街打人的事,而且不过被自己说了几句,回去竟就撒泼闹开了,寻死觅活的,闹得满京城风雨。
现在他是真的厌恶她了,可偏偏一年后,他又要娶她过门。
想到要一辈子忍受这么个刁蛮小姐,卫奚就觉得心中无比烦躁。
“苏大人是天子近臣,中书令吴大人又极为倚重苏大人,此事既然圣上已经过问了,那无论如何,一年后,苏家小姐就必要成为我卫家的媳妇。”卫怀策抿唇。
苏质虽官职比自己还低上那么一阶,是从三品的中书舍人,可却是极清要的文职。
他不仅可以参议朝政,更兼草拟诏书之职,凡门下省与中书省议定的提案,皆要由中书舍人汇集整理,然后再根据圣上的旨意拟定诏书,是最能揣测圣意的人。
不仅如此,中书省有协助圣上决策政事之能,而吴大人作为门下省执宰,也常常会问询六位中书舍人的意见,其中苏质资格最老,最得看重。
世人对于中书舍人有种说法,叫“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说到苏质,卫奚对苏映就更加厌恶,她之所以敢如此蛮横霸道,可见不是仗着自己父亲的势,这种依仗家世行凶的刁蛮小姐,他是最讨厌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苏知仪谦逊有礼,而苏映刁蛮任性的名声却京中尽知,当真是一样米养两样人。
苏父见儿子不说话,只得继续道:“苏家与卫家结亲之事已不可更改,既如此,即便你再不喜苏小姐,亦不可示与人前,这既是为了家族名声,也是为了你自己。”
卫奚听父亲这样说,也只能压下心中不快,躬身道:“父亲说的是,是儿子做错了。”
“我听闻苏家小姐近日抱恙在身,那天下聘时你没有亲自上门,刚好这两日太学休沐,你便去瞧瞧她吧,顺便拜访一下苏大人。”卫父道。
“是。”卫奚见父亲从书架上取了书翻看,便起身告退。
前脚刚迈出大门,走廊另一头便过来一个打扮得极为艳丽的女子,见到卫奚未语先笑,笑声银铃一般清脆:“妾身见过大公子。”
卫奚回礼,冲她微微点头:“苏姨娘。”
“大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娇俏的尾音上扬,像钩子一样,让听的人心里痒痒的。
卫奚目光落在他处,不去看眼前衣着清凉的女子,一板一眼道:“我还有事,就不耽误姨娘了,告辞。”言罢领着书砚朝自己住处而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姨娘勾起一边嘴角,玩味一笑,伸手扶了扶头上朱钗,腰肢款摆的进了书房。
书砚往后瞧了瞧,对卫奚道:“公子,那天的事,真的不告诉夫人吗?”
他话音刚落,卫奚就已瞪了过来,目光严厉:“我已说过,此事不许再提。”
书砚脖子一缩,噤了声。
只不过还未等两人回到书房,他就又忘了,复开口道:“老爷命公子去苏家,公子可要去看望一下苏小姐?”
卫奚脚步一顿,在门前停下。
父亲特地吩咐他上门拜访苏质,自然不止为了那日下聘的事,而是想让他修复两家关系。
而目前两家最为水火不容的人,自然就是他跟苏映。
所以他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他去哄一哄那刁蛮小姐,最好是能哄得她不要再闹,一年后顺利嫁到卫家。
书砚见他没说话,征询道:“要是公子明日去看苏小姐,那我便去百香阁买些糕点。”
苏映喜食甜食,尤其是百香阁的松子穰和酥酪,只是百香阁生意极好,每日供应有限,要是不提前去排队,晚了是绝对买不到的。
“不必了,你去库房选两套金银头面,再把我新得的徽墨一并包上,明日我一并交给元逊。”言罢抬步迈进了书房。
第3章
苏映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也觉头疼的很。
昨晚她又做梦了。
其实说是梦也不尽然,应该算是原身记忆的重演,只不过这些梦全都是关于一个人的。
在梦里,苏映最初的记忆还是童年时。
那时她还是一个头梳花苞髻的小姑娘,因为兄长要出门,便非要缠着一起,然后她就遇见了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卫奚。
卫奚比她大两岁,可身量却已十分挺拔,加上他生的俊俏,苏映直接就看呆了。
那时他哥哥还取笑她,说她见了子谦,连哥哥都忘到脑后了,谁知一语成谶,从此自后,苏映便满心满眼都是卫奚。
可卫奚对于好友的妹妹并无其他想法,开始看她生得玉雪可爱,倒是有些亲近之意,可后来大了,便远了些。
偏偏苏映性格急躁,卫奚越是远着她,她就越要想办法靠近。
这姑娘做过的莽撞事有很多,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卫奚与苏知仪在书房里讨论学问,苏映非要闯进去,还要拉着两人出门陪她赏花。
苏知仪知好友好学,必不会像自己这样迁就妹妹,便拒绝了,哪知苏映直接“不小心”用茶水泼湿了书页。
再比如,她知道卫奚喜欢诗词文章,可她看着书就头晕,没办法,便找了人捉笔代写,还在两人面前吟诵。
哪知“才女”的名头还未立起来,卫奚随口问了她诗中之意,代写的事就被拆穿了。
这些事虽然让卫奚对苏映没什么好感,但还不至于厌恶,让他厌恶的是后来发生的事。
苏映明晃晃的喜欢已经瞒不住人,因此卫奚后来便再不到苏府来,与苏知仪见面也只约在外面,哪知苏映仍不肯罢休,竟然愈发过分。
茶楼酒肆常有清弹的女子卖艺,可只要卫奚多看了哪个女子一眼,苏映便醋意大发,背地里必要出手教训卖唱的女子,还让她们再不许狐媚勾引卫奚。
此事发生多次之后,京中便有流言传出,说京中某位高官的小姐倾慕卫府公子,出手教训了多位“情敌”,此事在京中一时引为笑谈。
到底是哪位小姐,世人不得而知,毕竟京中仰慕卫奚的世家小姐不在少数,“京城四公子”拥趸极多,哪个出手都有可能。
但是卫奚却知道是谁,原因无他,因为就在他成为众人八卦的对象之后,苏知仪来找他致歉了。
面对好友,卫奚也说不出重话,况且此事于他不过是添些“风流”名声罢了,对女子却是致命的,毕竟跟卖唱的女子成为情敌,自己的身份便也被拉入了风尘。
所以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今后再去酒楼茶肆,便只去那种只有男人的地方。
只是此事也让苏映在他眼中的形象愈发不堪。
以前他只觉得苏映任性,后来发生泼书的事,他对苏映的印象便又添了刁蛮,等她以诗词作假,卫奚便开始远着她。
直到听闻她打骂下人,又做出恐吓卖唱女子的事后,凡听到苏映的名字,卫奚便要皱眉。
苏映想起原身做过的事,也不禁扶额。
不过她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太恋爱脑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先论外部坏境,原身的父亲是朝廷高官,官至中书舍人,深得皇上倚重,母亲也出身大家,家族势力自不必说。
而家中,父亲虽有一名姨娘,可却很是敬重王氏,后宅尽被她娘把持着,加上自己的哥哥又能干,将来家业必是落到亲哥哥手里。
她作为府中唯一的嫡女,生得又美貌,甚至不必多出挑,只要规规矩矩的,以王氏对她的宠爱,便是婚事也能左半个主,挑一个看得顺眼又得力的夫家,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而等她嫁人后,有苏府做后盾,原身即便嫁得高门,也吃不了苦头,只要别去与后宅妇人们争风吃醋,该拿权的拿权,该争利的争利,如王氏一般的地位是少不了的。
甚至要是她那夫君早死,原身升级成太夫人,那日子更是轻松惬意。
可她偏偏想不开,要去与人谈什么“情爱”,甚至为此做出不少有失身份的事。
若不是有她哥哥在后面善后,恐怕她的名声不止是刁蛮了,以后就连嫁人都难。
“小姐?小姐?”凝春见小姐坐在床上,眼神迷蒙,出声轻唤。
凝春是她的大丫鬟,是她娘王氏挑的人,管着若水园内务。
苏映回神,眸中清明重现:“怎么了。”
凝春以为小姐是听说了卫公子今日要来访的事,所以才会神思不属,便道:“小姐快点起床梳洗打扮吧,等给老爷夫人请完安,卫公子也要到了呢。”
“什么?卫奚要来?”苏映有些惊讶。
“对呀。”凝春点头,“卫府的拜帖昨天下午就送到了。”
他来干什么?苏映皱眉。
“小姐今天想怎么打扮?”凝春看她。
苏映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道:“随便帮我挽个髻吧,头上的饰物少些。”
凝春放下些心来,乖巧应下,随后给她挽了个随云髻,发心用一根镶珍珠的顶心固定,其余碎发则取了一枚极为别致的小银梳聚拢,鬓边再插上一支玉兰花步摇,清爽又娇俏。
苏映看着镜中人点点头,这丫头总算学会不把她当花孔雀打扮了。
若水园遍植翠竹,此时天还未大亮,需提着灯笼才能看清前路,苏映看着这些翠竹,在心中叹口气。
原身为了迎合卫奚的喜好,把原来的花木都砍了,全换成了竹子,院中的天光都因此被遮去不少。
为了这个,王氏还让人把池子里的水放掉了好些,就是怕她不小心掉进去。
苏映进来时,柳姨娘三母子已经到了,苏知仪也坐在一旁,她依次朝几人见礼,随后也跟着坐到了一边。
屋里十分安静,苏质是个极为严厉的人,最重礼仪规矩,原主以前每每犯错被罚,也多是出自苏质。
前头她闯了那么大的祸,因着受伤昏迷,初时苏质并未发作,后来苏映便借着这个机会,表明心迹,说已不再想嫁给卫奚。
虽然因想要悔婚的事又得了苏质的训斥,但到底不再似以前那样糊涂,苏质便也对她和蔼了些。
众人都坐着安静喝茶,苏佳就坐在苏映旁边,她看了眼苏映的打扮,愣了下,轻声道:“姐姐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
苏映笑了笑,同样轻声回道:“簪子太重,坠得我头疼。”
“原来是这样。”苏佳拉过她的手,赞道:“姐姐天生丽质,便是如此也很好看,今天这打扮,看着竟似比我还小上两岁呢。”
“是吗?”苏映莞尔一笑,“我还当我病中憔悴了,既然妹妹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苏佳没再说什么,抿唇又笑了笑,端起茶碗喝茶。
王氏也进来了,屋里众人便都起身行礼,等坐定,苏质也出来了。
众人依次请安,苏质先是问了苏知仪和苏知意两人的学问,见庶子答得磕磕绊绊,便又皱眉说了他两句,让其回去勤勉用功。
至于柳姨娘和苏佳,苏质不过随意扫了一眼便罢了,倒是在看到苏映时顿了顿,“你娘前两日说你抱恙在身,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苏映看了眼哥哥,见他冲自己使眼色,想起那日他说的话,垂眸道:“劳爹爹挂心,女儿已经好多了。”
那天她“寻死”,其实不过是做最后一搏,想让她娘和哥哥看看自己的决心,也让他们再去劝劝苏质,看能不能把婚事拖一拖,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这是苏映脖子上伤痕好了之后,第一次见她爹,她娘和哥哥已经在告知她结果后,分别劝过她了,只是原身性格冲动,难保不会犯浑,所以苏知仪才会不停给她使眼色。
见妹妹没有冲动,苏知仪也松了口气。
苏质也看了女儿好几眼,见她态度恭顺,不似以前浮躁,也点了点头:“一年后你就要出嫁了,这段时间你不要乱跑,专心留在家里绣嫁妆,知道了吗。”
“是,爹爹。”苏映颔首。
请完安之后,众人便各自回房用早膳,只苏映和苏知仪被留了下来。
“一会卫奚会来府里,你与他见个礼。”苏质淡声道。
“是。”苏映再次点头。
晌午时分,卫府的马车果然到了,苏映在大堂里坐了半天,却没似以前那样不耐烦,背部仍旧挺得笔直,苏知仪也不由得有些纳罕。
管家将人迎进来,门口刚一暗,苏映便也跟着哥哥起身,朝来人福了福身。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苏映不意外的从他眼中看出了不耐烦,而她却相反,反而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唤了一声:“奚哥哥。”
第4章
卫奚藏起心中的不耐烦,在向苏质行过礼后,朝一边的苏知仪笑了笑,等转到苏映这边时,也笑着点了下头。
“此前听闻世侄有恙在身,不知如今可都好全了?” 苏质在上首坐下,随后命人奉上热茶,语气温和道。
卫奚起身,朝向上首,“多谢世伯关心,小侄已无恙,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赔罪。”
“哦?”苏质放下茶盏。
“那日小侄因染恙在身,未能亲自前来下聘,实在失礼,因此特来向世伯赔罪。”
苏质捋了捋胡须,笑道:“贤侄不必多礼,你我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些许小事,还谈不上担待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