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画上的春九娘并不是她常梳的螺髻,而是简单的反绾髻,也未穿她贯穿的衣服,反而与之前让人临摹的芳姑画像上的衣服一模一样。谢樾猛地醒悟了过来,却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夏大人,你是,你是怀疑春九娘就是芳姑?不会吧?”
南风并未回答谢樾的问题,而是将手中春九娘的画挂了起来,又示意谢樾将芳姑的画挂在另外一侧,两张画一般高低,一般大小,画中的两人,除了面容不一样,服装、发型、发饰都一模一样。
南风指着画像上春九娘的面容说道:“我说过,就算是易容,也很难改变一个人的骨架、神态和细节,你看,虽然两人的面容完全不一样,但是,有些不能改变的细节确是一模一样的,你看,两人的颧骨都很高,中指和食指几乎一般长短,虽然发髻不一样,但是额头左侧有一个不小的漩,所以这里的头发稀疏,还有,这笑起来的神态,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就是很像,你仔细看看。”
谢樾凑近了仔细看两幅画像,不得不承认,两个人虽然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但是南风说的那些特征,两人却是一模一样。连一开始认为南风是异想天开的谢樾,也不得不承认,两人是同一人的可能性很大。
谢樾怔怔地看着两幅画,南风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我觉得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很有可能,不,就是同一个人。”谢樾指了指画中两人的耳垂:“耳垂特别薄,根部都有些黏连,加上刚才你说的那些特征,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
南风有些吃惊地看了看谢樾,赞道:“观察得很仔细嘛,我都没有发现。”
“夏大人,你怎么会怀疑春九娘的?”谢樾忍不住问了一个他百思不解的问题,照理,春九娘是南风的朋友,也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春九娘,南风怎么就怀疑上她了呢?
“小六袖口有天竺葵的香气,天竺葵在南越很少,而我在春九娘的小花园就发现了一株,太巧合了,而我问春九娘,她说小六没有来过云月山庄,她在撒谎。”南风觉得大概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自己会闻到小六手上的香气,而偏偏又在春九娘的花园里看到了天竺葵。
既然已经确定春九娘就是芳姑,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调集人手去拿人,春九娘不可能是孤军作战,明月山庄可能就是她们的老巢,拿人自然要准备充足的人手。
“谢樾,我马上向裴大人汇报,准备拿人,你先通知人手提前做好准备,最好让田大人去皇城司借点人手,若是皇城司的人不肯借,就跟他们说,若是因此错过了天大的功劳,让他们不要后悔。”
南风心中五味成杂,春九娘是自己进京以后,唯一的女性朋友,她以为她们会是一生的朋友,却不想却是这样的结尾。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
第58章
大理寺上下用了最短的时间集合了队伍,但还是去晚了。
春九娘不知所踪,一起失踪的还有山庄里九娘的几个心腹,说是南风他们走后不久,春九娘等几人就陆续离开了山庄,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南风知道,应该是自己问春九娘小六是否到过山庄的话,打草惊蛇了。虽然自己装作不经意间问出的话,但还是还是引起了春九娘的警觉,一旦发现异常,她又当机立断,立刻舍弃山庄撤退。但凡春九娘有一丝的犹豫,南风就能抓住她了,功亏一篑。
大理寺和皇城司的人展开了对云月山庄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南风想的却是初九。她觉得如果初九还活着,应该就在云月山庄。春九娘走得仓促,应该来不及带走初九,但会不会在临走之前对初九做些不好的事情就难说了,只希望春九娘能念在旧日的情分上,不要对初九动手。
南风想尽快找出初九,从初九失踪到现在,已经一天多了,如果他和小六一样被下了毒,那么现在已经很危险了,需要尽快找到他。
春九娘会将他藏在哪里呢?哪里是云月山庄最秘密的地方呢?南风仔细想了想,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藏人的好地方。
当初春九娘请自己去看跳舞的地宫,够神秘、够隐蔽,据说每个去的人都是被蒙着眼睛的,连自己和春九娘那么亲密的关系,也是蒙着双眼进去的,所以,初九被关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当初过去是蒙着眼睛的,而且,很明显,那是在地下,山庄有那么多房子,一间一间搜过去,不知道要搜到猴年马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尽快找到那里?
南风突然想起,裴述和谢樾曾当场抓住自己看表演,那就意味着他们应该知道表演的位置在哪里。裴述在大理寺坐镇,并未来到云月山庄,但谢樾过来了,就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找到的自己,如果是裴述,应该靠谱得多。
南风将谢樾找了来,将自己的推测告诉谢樾,急着问他:“当初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现在还能不能找到那地方?”
谢樾摇头:“当时我们发现你不见了,就很着急,找了管事的,通过一番交涉,然后他也是将我们蒙着眼睛带去那里的。”
南风顿时泄了气,原本还指望谢樾和裴述是自己找去那里的,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尽快找到初九?
南风四下里看了看,她突然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正是看表演那次,自己看戏的地方,因为看戏看得无聊,春九娘便从这里将自己带去了地宫。南风的心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南风走到戏院门口,也是当时春九娘带自己去地宫的起点,她闭上了眼睛,却觉得感觉不够,于是招呼谢樾过来,让他伸出胳膊,谢樾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干嘛?”
南风不理他,从怀中掏出丝帕,蒙住眼睛,却觉得光线仍旧太亮,于是干脆将头上的发带抽了下来,丝缎般顺滑的头发,便如瀑布般倾泻了下来。
谢樾看得有点呆,他之前对夏南风的印象一直是偏中性的,就算觉得她的眼睛很生动,很漂亮,但从未觉得南风是个美人。她的脸型过于生硬,五官又太过鲜明,并不符合谢樾的审美。但谢樾没想到,不过是将头发披散下来,夏南风的整张脸似是换了一个人,变得柔和、温婉、生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啊。
谢樾只觉得心慌得厉害,根本不敢去看南风,却听南风轻斥道:“发什么呆?把胳膊伸出来——”
“伸什么胳膊?”谢樾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才发现自己说了啥话,连忙将胳膊伸了出来,却又挨了南风的骂:“离那么远干嘛,走近点。”
“哦”谢樾连忙上前两步,却发现自己手脚僵硬,似乎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眼见南风又瞪眼要骂人,谢樾连忙又上前两步,飞快地将胳膊伸了出来,堵住了南风即将出口的字眼。
南风用黑色的发带蒙上眼睛,扎紧,觉得效果与当日无异,这才将左手搭上谢樾的胳膊,低声道:“当日春九娘就是这样牵着我进入地宫的,现在你听我的指令,希望能尽快找到地宫。”
南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后说道:“朝前走——”
“左转——”南风随后发布指令。
“可左转是池塘啊?”谢樾叫。
南风停了停,沉吟了片刻,示意谢樾后退几步,然后再次出声:“左转——”
两人在经历了几次左转、右转又后退后,南风终于在一座院落前站定,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南风解下蒙着眼睛的发带,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座院落。这地方在山庄的西北角,不热闹,却也不是最偏僻的地方,院落不起眼,却也不落败,是那种最容易被忽视的院落。南风本能地觉得就是这里了。
南风上前推开门,并不大的花园,穿过花园还有一道门,打开门里面是正厅,还有三个房间,和山庄其他的院落没有什么两样。
南风站在正厅前,她记得自己在这里停留过,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然后春九娘就带自己进了地宫。南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正厅的门,标准的样式,和其他院落的门没什么两样,她又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听到的细微的声音,然后试探性地抓起门环,轻轻地叩了两下,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试着叩了三下,还是没有反应,这时一旁的谢樾突然说道:“试试两长一短。”
南风看了谢樾一眼,手上下意识地按他说的叩了两长一短,侧面的墙突然开了,一条长长的通向地下的楼梯呈现在眼前。南风和谢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找到了。
南风让谢樾去找人来,一起下去找初九,谢樾应了声,刚准备走,却又停了下来,指了指南风的头发:“夏大人,头发——”
南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披散下来了,被其他人看到了不妥,虽然平日里都是自己梳头,但现在既没有镜子,也没有梳理的工具,实在是有点麻烦。
南风试着自己弄了弄头发,却是不行,又急着下去找初九,于是招呼谢樾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会不会梳头发?”
谢樾紧张地摇了摇头:“不会。”
“那恭喜你了,给你第一次的机会。”说完不由分说,将发带交给谢樾:“帮我把头发弄一下,只要扎紧了就行。”
谢樾拿着发带,哆哆嗦嗦地去抓南风的头发,头发很滑,根本抓不住,气得南风一声大吼:“你快点行不行,不要耽误时间。”
谢樾哆哆嗦嗦,但又速度飞快,终于将南风的头发绾好,扎紧,南风也顾不得这头发绾得到底有多糟糕,总觉得头发在往下掉,一面吩咐谢樾先把人手调集到地宫找人,自己飞奔着下了楼梯。
南风的判断是对的,在地宫最里面的一间小屋里,南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初九,他似乎被喂了一种药物,整个人昏迷不醒,身上、脸上有明显的伤痕,看起来很恐怖,但谢樾看过后,却说基本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看着虽然难看,但将养一段日子就好了,并不会留下后遗症。
因为小六有中毒,所以南风这次特意带了李大夫一起过来,一找到初九,就让李大夫先给初九诊断。李大夫诊断过后,确定了初九基本都是皮外伤,而且被喂的是迷药,虽然剂量有点大,但不会危及性命,吃了李大夫配的药丸,再睡上两个时辰自己就会醒过来。
这一日来,南风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老天爷,谢谢你,没有夺去初九和小六,没有像从前那样,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夺走。
第59章
李大夫的医生的确高明,两个时辰后,初九终于醒了过来,在李大夫诊断确认身体无碍后,向南风等人讲述了这两天的遭遇。
原来一开始,初九完全没有怀疑春九娘,他和小六这几天都忙着再去走访见过芳姑的人,对芳姑的外貌特征进行了重新勾勒,特别是之前忽略的一些细节,作为重点问题进行了询问。
出事的那天,他们基本完成了走访,也有了一些收获。初九想起南风提出的到云月山庄调查一下山庄客人的建议,于是让小六先回大理寺将走访的情况跟南风做个汇报,然后再到山庄和他汇合。
初九到了云月山庄,跟春九娘说明了来意,春九娘很配合,让佟管家帮着整理客人的资料交给初九。在等待资料的时候,初九无意间听到有几个小厮聊起春九娘前段日子经常不在山庄,有时一天也找不到人,还差点出了大乱子,初九一打听,春九娘不在山庄的日子,恰好就是芳姑凭空出现的那段时间。
初九原本并不想怀疑春九娘,两人多年的交情,而且相互之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是对九娘的亵渎。
但是,实在是太巧了,加之初九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两人一起用竹篾扎风筝时,竹篾不小心在春九娘的眉心划了一道小口子,虽然不大,却有些深,留了个小小的疤,而芳姑的眉心就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夏大人说,芳姑很有可能是用这红痣掩饰她原本的特征,她原本的特征会不会是就是这疤痕呢。
初九告诉自己不应该怀疑春九娘,也不能怀疑春九娘,但怀疑,一旦起了头,就像下了爬了藤的枝叶,疯狂地蔓延、生长。初九在脑中回忆着这几天走访得来的芳姑的信息,他是最熟悉春九娘的人之一,闭着眼睛都能清晰地描摹春九娘的样貌。他将芳姑的那些特征,与春九娘的特征一一比较,越来越多的特征、样貌、习惯、细节在重合。重合之处越来越多,多到初九不敢继续想下去,却越来越怀疑,春九娘就是芳姑。
初九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正好这时佟管家拿了客人资料过来,初九于是拿了就走,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生怕露出了破绽,更不敢去见春九娘。
初九原本想着立刻回大理寺向南风汇报,但到底和春九娘有着十几年的交情,生怕误会了春九娘。交子案牵涉的是谋逆、细作、杀人罪,每一项都是死罪,初九深知此事重大,不想冤枉了春九娘,若是春九娘并不是芳姑,就算之后大理寺还了她清白,但自己和九娘的交情,还有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感,也就都断送了。所以初九怀了私心,没有立刻回大理寺向南风汇报,而是重新返回了云月山庄。
初九想得也是简单,准备潜入春九娘的住处,看看是否能找到证据,证明春九娘就是芳姑,或许,初九更想证明的是,春九娘根本与芳姑无关,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初九后来想,一定是自己匆匆告辞这一异常的举动,引起了春九娘的警觉,再加上几十年的交情,她再了解自己不过了,料定自己一定会偷偷返回,给了她机会将自己一棍子放倒。
在被放倒的那一瞬间,初九就断定,春九娘就是芳姑,如果自己再给她多一点的时间,这个聪明的女人一定有办法证明自己与芳姑无关。但自己无意间的发现根本是个偶然,又很快返回来找证据,她根本没时间准备证据,所以只能将自己放倒一了百了。
初九也不明白为什么春九娘不杀了自己,因为自己活着,会严重威胁到她。虽然自己死了,大理寺肯定会追究到底,但凭春九娘的智慧和能力,不将死者与自己联系起来并不是难事,毕竟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将交子案与她联系到一起。
春九娘非但没有杀初九,反而对他坦诚相告,说自己是西关人,奉命潜伏南越多年,收集情报、做一些像交子案一样重创南越的事情。既然初九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不想杀初九,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变成自己人。初九自然不同意,春九娘就着人打他,初九疼得昏了过去,醒来时便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了。
这就是初九这两日的全部遭遇,最让初九想不明白的是春九娘为什么没有杀他,关于这一点,南风也想过,大概是春九娘对初九有情吧?
初九由始至终没有说过小六的事,南风忍不住问:“你出事那天,和小六分手后有没有见过小六?”
“没有啊,我让小六带着新收集的芳姑的资料向你汇报,让他汇报后再到云月山庄与我汇合,但我后来被春九娘他们抓了起来,再没见过小六——”初九看南风脸色凝重,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小六出事了?他后来肯定去了云月山庄,找不到我,他肯定会起疑,春九娘不可能放过他,夏大人,小六他,他没事吧,他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