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有些尴尬,冲孙吉祥深深地做了个揖:“大哥,实在是对不住了,小妹急着见长公主,苦于没有门路,所以利用了大哥,还请大哥原谅,回去我再向大哥请罪。”
“我可当不起你的大哥。”孙吉祥侧身让过南风的行礼,很奇怪的是他并未因为南风南越官员的身份和坏了宁千帆的部署而暴怒,反而更在意的是南风骗了他。这说明孙吉祥和长公主之间比她之前想的还要亲近,也说明长公主和这位新任的都指挥使,关系确实不怎么好。
吉祥还待要说几句狠话,无忧长公主挥了挥手:“你和她之间的恩怨,一会儿再算,就算你把她打死,我也能替你抹平。现在我和她有些话要说,你先下去,李管事有事找你。”
吉祥恨恨地瞪了南风好几眼,这才不情愿地下去了。无忧长公主重又回到位子上坐下,又示意南风在离她最近的位子上坐下后,脸上重又浮起那种让南风很不安的笑容后,才淡淡地:“说吧,你费尽心机来见我,想说什么?”不待南风开口,她又开口道:“不要试图挑拨我和宁千帆的关系,就算我和她不对付,但我们都是北祁人,属于内部矛盾,我不会为了打击她,致北祁的利益不顾,这是我的底线。”
这是个很清醒的女人,大义,小怨,分得清清楚楚。南风原本就觉得要忽悠一个长期掌权的女人不容易,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其中的难度。既然难忽悠,倒不如坦诚相告。南风在瞬间做了决定。
“我有位下属,叫小六,因为发现了春九娘,也就是你们现在的皇城司都指挥使宁千帆的身份,所以被她下了毒,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如果再不醒,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我过来找宁千帆要解药。”南风抬头看向无忧长公主,益发地坦白:“宁千帆恨我入骨,肯定不会给我解药,所以我来求长公主帮忙——”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无忧长公主斜睨了南风一眼:“我和宁千帆的关系也不怎么好,我去要解药,一来她未必会给我这个面子,二来,也是最关键的,我没有立场去要这解药啊,你是北祁的死敌,我用什么立场去问宁千帆要解药?你这是要将我架到火上烤啊?”
无忧长公主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南风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要你去向宁千帆要解药,我既然是来求您帮忙,自然不会也不能让您为难,更不会将您置于危险的境地。”
“哦?”无忧长公主眼中的锋芒一点一点褪去,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选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劫持宁千帆,然后逼她交出解药。”南风并未说出详细的计划,其实她也说不出来,因为根本还没计划好。不过好在无忧长公主对计划不感兴趣,并未追问,而是问:“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只要长公主借我一些人手,将宁千帆身边的护卫引开一段时间,宁千帆的武功一般,我的人会将她劫持,然后逼她交出解药,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拿解药。”南风有意轻描淡写,却说得有些心虚。
无忧长公主双眉一挑,眼眸晦涩不明,却又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小南风,你可真能啊,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从你口中说出来,却好像你求我做的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难怪吉祥被你忽悠得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呢。”
被看穿了。南风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后面的事情可以开诚布公,更好谈了:“不重要的事,我也不能来求长公主您啊。但长公主您看,这事对长公主您来说,举手之劳,您手下能人异士多,将宁千帆的护卫调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也不用取人性命,对您的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您的人肯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算事情最终出了纰漏,也怀疑不到长公主头上,您也就是出几个人,没什么风险。”
“那可不一定。”无忧长公主斜睨了南风一眼:“万一你被抓了,将我供出来了,或者干脆反咬我一口,说我是主谋,或者这根本是南越的阴谋,你就是来施反间计,离间我和宁千帆的,毕竟你们恨宁千帆入骨,能杀了她最好,不能杀了她,陷害我也不错。”无忧长公主越想越有这种可能,看向南风的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
南风一直觉得女人想得多,忽悠起来比较难,无忧长公主的表现,更印证了这一点。她有些头疼,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来解释:“首先,我不可能和宁千帆串通来对付长公主您,她恨我坏了她的大事,我恨她伤了我的下属,当然您可以怀疑我俩串通,但就算发生了您刚才说的事,反咬你一口,说你是主谋,这种事情对你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啊,这种没凭没据的事情,怎么可能陷害得了你?那不是太小瞧您了吗?”
南风见无忧长公主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才继续往下说:“而且,这事非但陷害不了你,你还可以倒打一耙,说是宁千帆陷害你,宁千帆不傻,不会用这种破绽百出而且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法子对付你,我也不傻,如果我被抓住了,只要我不想死,我与你的交易肯定要守口如瓶,我一旦被抓,有能力救我的,就只有长公主您了,我只有保住你才能救我自己,所以,长公主,您说的那种可能性不存在。”
无忧长公主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她于是点了点头:“借你人手不难,但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帮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无忧长公主的话,至少证明她有交易的想法,但自己下面所说的,能不能打动长公主才是关键。
南风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我有个主意,可以让宁千帆自动将都指挥使的位置让出来,还可以瓦解她和皇后的结盟,不知道这个主意长公主可感兴趣?”南风随后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主意保证不伤宁千帆的性命。”
无忧长公主深深地凝视着南风,似乎想要将她的整个人看穿,沉默了良久她才问:“你怎知我不想要宁千帆的性命?”
“宁千帆根基未深,就算有皇后撑腰,您若想要她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但她至今活得好好的,可见您并不想要她的性命。”南风看着无忧长公主,笑了笑:“其实我很理解你,宁千帆就算与你不对付,那也是党派之争,她对北祁有天大的功劳,您不能也不会杀她,因为在您心里,北祁的利益要远高于你自己的利益。这也是这么多年您未对皇后赶尽杀绝的原因,当然也是顾忌皇帝,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您不能因为和皇后的纷争让北祁乱起来,因为您总是将北祁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无忧长公主越听越动容,她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臣民,更不是她的对手,而是眼前这个邻国的陌生女子,她甚至都没有见过自己。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了解自己,世人只看到自己专权夺利,又有谁知道自己何尝想要这些权势。她本就是长公主,已有足够的权势,若不是皇帝醉心诗词,不理朝政,她又何必出头理政,若是官小意脑子和她的野心够匹配,她又何苦把着权利不放。她不是不肯放权,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她巴不得将权利全部放手,落个轻松自在。可是,她不能,将北祁交给醉心诗词、醉心权势、就是不将心思放在江山、百姓上的人。她从不奢求有人理解自己,因为她所在的位子,本就是寂寞的,却不想,终究还是有人读懂自己的。原本一直浮躁、愤懑、不甘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为了这一份理解、共情。
无忧长公主心中汹涌澎湃,但面上却不显,淡淡地笑了笑:“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我不可能了解您的全部,但我觉得我说的,是您真实的一部分。”南风说完又补充道:“其实,只要有心,将长公主您的很多事情认真分析一下,就能得出上述结论。就譬如皇后,但凡她多些心思了解你,就该知道如何讨您欢心,让您主动放权,只可惜,世人多喜欢以己度人,自然不相信,这世上也有人,对权势没有什么兴趣。”
无忧长公主有些震惊地看着南风,这个女人,还真是读懂了自己,就像她所说的,但凡官小意,愿意多花些心思了解自己,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但走到了今天,她是绝不可能将权利放给官小意了,包括宁千帆,因为北祁不能落到一个醉心权势,却不关心百姓,有野心,却无品德的女人手中。
“说说你的主意。” 无忧长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成了。无忧长公主肯听自己的主意,这事就成了大半,不过真到了这个时候,南风却有些犹豫了。
无忧长公主误会了,脸沉了沉:“你是怕你说了我不肯依照约定借人给你?”
南风叹了口气:“那倒不是,我自然是相信长公主的。我只是觉得这主意有些阴损,而且对宁千帆打击颇大,所以有些不忍心。”
“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一颗仁善之心。” 无忧长公主扬了扬唇角,略带嘲讽地说道:“让我听听是什么阴损的主意,让你这敢劫持人质的人都犹豫了。你放心,如果太过阴损,我也未必会采纳,我做人是有底线的。”
南风干脆走到无忧长公主跟前,凑近了她的耳朵,耳语了几句后,饶是无忧长公主见多识广,也是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良久才反应了过来,喃喃道:“果然够阴损,你这是要让宁千帆六年的筹划,功亏一篑啊。”
到了这时,南风反倒坦然了:“宁千帆做事太过阴毒,在我南越,光是已知的命案就有数起,我的下属也因她生死未卜。我这个主意虽然有些阴狠,但一没要她性命,二未夺她富贵,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无忧长公主点点头:“这个主意,我觉得不错,你要的人,我答应借给你了,不过我有言在先,我的人只帮你引开她的护卫,其余的事你自己解决,而且,一旦有了麻烦,你自己善后,出了这门,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行,都听您的。”南风脆生生地应了。
来北祁后,第一次,南风长舒了一口气。
第66章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
宁千帆每日的行动轨迹都相对固定,基本都是住处、衙署两点一线,时间也基本固定,每日寅时出门,亥时回家。途中伏击的地点也选好了,宁千帆回家路上必经的一个小巷,周围没有人家,且周遭四通八达,一旦将人劫持,要追踪起来相当困难。藏匿起来的地方也找好了,在闹市区的一个独门小院,邻里关系比较淡漠,又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城门,想要逃出城去也方便。
南风又跟着初九去实地考察了好几次,自然也见到了春九娘。虽然还是熟悉的样貌,但整个人还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之前那个爽利大方的妇人,变成了不苟言笑威严沉默的高官,变化大到连这个比较熟悉春九娘的人都不太敢确认。
说实话,如果不是春九娘下毒害得小六至今生死未卜,又连杀宋平、沈文等数人,就算两人分属两个敌对的国家,南风还是很佩服春九娘的。
两人各为其主,谈不上对错,就冲春九娘能潜伏敌国六年,这胆识、隐忍的功夫也是让人佩服的,真正激怒南风的,是她对小六下毒。她和小六也是认识的,也曾对小六像弟弟般疼爱,但下毒的时候却毫不留情,南风相信,若不是春九娘忌惮大理寺和自己,小六可能当时就丢了性命。但凡春九娘对小六还有一丝情分,在她离开之时,应该会留下片言只语保住小六的性命,但她没有。南风和她的情分,也就断了一干二净。
南风和初九连续出去了好几天,终于确定了行动时间和地点。南风也很快通知了无忧长公主,并和长公主派来的人商量好了具体的行动计划和一旦事情发生变化的替代方案。
因为事关重大,南风并未将无忧长公主参与此事告诉初九,只说是殷明杨给自己的人手,谁也不会想到北祁的长公主竟会参与此事,初九也是丝毫未怀疑。
其实,就算事情有可疑之处,初九大概也不会怀疑。这些日子,初九是越来越沉默,埋头做事,几乎不发一言,就算看到宁千帆,也全无反应,淡漠得简直像是见到了个陌生人,这也太不正常了。
南风知道初九在努力压抑自己,她原本不想干涉,但看现在这情形,她觉得自己要跟初九好好聊一聊了。
在行动的当天,吃过晚饭,南风找到了已早早地做好了准备的初九,仔细想了想,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初九,你放心,这次劫持春——,不,宁千帆,只是逼迫她要解药,并不会要她性命,我保证。”
“她手上有数条人命,这还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未知的还不知有多少,如果小六,小六,那就又多了一个,她死几次都不够抵偿的,死不足惜。”初九恨恨地说道。
南风觉得初九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连忙止住他:“这些日后咱们再做计较,但这次,咱们只要解药,你千万不可冲动,现在,小六的性命是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初九抿着嘴唇没有作声,南风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他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南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你和宁千帆最熟,她确实不会武功吧?殷明杨的人都去引开护卫了,我们两个能不能将宁千帆制服?”南风盯着初九:“咱们劫持春九娘后,安置她的地方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没有告诉殷明杨的人,只让他们引开护卫,但如果我们两个不能制服春九娘,那我就必须再调一两个人过来,你确定春九娘不会武功?”
“我确定宁千帆不会武功。”初九说得很肯定:“可能身手会比普通人敏捷一些,但她确实不会武功,否则我也不会被她蒙骗这么多年。”
初九神色黯然,南风突然觉得中年男人钻起牛角尖来,比谢樾那种青涩少年更恐怖,因为他们很清楚问题在哪里,只是不愿意走出来。
“那就行。”现如今,也实在不是开导初九的时候,先把解药拿到手,回了南越再说吧。
事情进行得比预想得还顺利,无忧长公主借给了南风三十个人,任务就是将宁千帆的护卫一一引开,等到宁千帆落单后,初九出手将她制服,再将她带到已经准备好的院落,逼她交出解药。
宁千帆的护卫武功都还不错,长公主的人目的不过是引开他们,自然未使出全力,不多久便佯败逃走了。这些护卫大概平日里也难得与人交手,见对方势弱,立功心切,立刻追了过去,只留下两个护卫执剑护在宁千帆的轿子旁,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
南风有些着急,初九的武功不弱,但以一敌二,却未有把握,况且,现在因着占了上风,所以护卫们并未示警,若是初九占了上风,护卫示警招了人来,那就功亏一篑,以后也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
南风正犹豫间,突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了哨音,应该是前去追人招呼同伴吹响了哨子,留守的两名护卫犹豫了一下,就听轿子里面的有人低声说了句:“你们去看看,快去快回。”
两个护卫还有些犹豫,轿中的人便有些恼了:“有你们磨蹭的功夫,够一个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