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萧远突然发作,男人本就高大的身躯一下子站在白芷面前,两相对比之下,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压迫感直冲门面而来。
哭声戛然而止,白芷瞪大了湿漉漉的双眼,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双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呈害怕防备的姿态。
按理说,烦人的哭喊声停下了,目的达到,萧远应当高兴才对。
可一对上白芷那双眼,以及想哭却又怕他的神情,萧远顿觉心口发闷,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那是就事论事,你哭什么?”萧远忍不住叹气,双手抬起,用力抓了几把头发,才将焦躁的心抚平,打算继续谈。
白芷没说话,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她发红的眼眶。
“你不说话,咱们又如何解决问题?坐下吧!”萧远无奈,尽可能的将声音放软,对她继续道:“你一个姑娘家,住我家也不方便,你家既然还有房子,你不如回家去吧?”
“若有什么难处,你也大可说出来,能帮的我都帮你,你看如何?”
萧远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实属难得。
白芷听了萧远的话,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或许是男人的安慰起到作用,熨帖了她的心,又或许是沉稳的语调让她有了安全感,抑或方才情绪发泄完毕后的冷静……
总之,这回白芷没有沉默,内心闪过一个念头,也多了几分坚定。
她往前走了两步,在萧远的身边停下,右手伸出,扯了扯萧远的衣角,用哭泣后略微沙哑的嗓音道:“我……我回不去了,大伯和三叔不会放过我的。”
“你缺不缺媳妇,我……我十六岁了,我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白芷艰难地仰起头,瞳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认真,可她的一番话,却是真真切切地将萧远雷到,当即愣在原地。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萧远毫不留情地扯开小姑娘揪着他衣摆的手,眸光锐利,仿佛想要将白芷内心看穿,“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白芷没想到会被如此直白的拒绝,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是好,杏眸再度蒙上水雾。
“停。”萧远见不得小姑娘哭哭啼啼,赶忙止住,颇有些自暴自弃地道:“行了行了,老子怕了你了,今晚先住下,有话我们明日再说。”
说完,他也不等白芷回话,长腿一迈,逃离般迅速消失,还顺便带上了寝室的房门,生怕晚一步白芷又跑出去哭似的。
白芷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有些恍惚,像做梦一样,萧大哥今晚不赶她了。
她忽的笑了起来,经此一遭,她对萧远这个人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就这么一直赖着他,或许就很不错。
这一刻,白芷摒除了这些年受过的礼教,成了她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类人,但此时此刻,在爹爹过世后,她再次获得了安心的感觉。
她想勇敢一把,努力一把,若是萧远实在看不上她,再另作打算也不迟。
下定了决心,又生病初愈,白芷很快便睡下了,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时,神采奕奕,消瘦苍白的小脸多了几分血色。
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些用处,白芷五更天便起身,天还未亮。
八月的凌晨带着霜,就连虫鸟之类的叫声也少了。白芷点了灯,一开房门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可她并没有退缩,愣是咬着牙完成洗簌。
为了省点灯油钱,白芷只点了一盏灯,小心翼翼地端到隔壁厨房中。
她先淘了米放入锅中煮,又将灶台上腌好的肉分一部分出来,打算一会儿用来焖。
转转悠悠,瞧见厨房角落里放了小半袋面粉,瞧着放了许久还长了虫。
白芷眉头蹙起,猜测萧远是因为不会用面粉弄吃食,这才塞到角落随意放置。
白面可是好东西,这么放着简直就是浪费,白芷瞧着有些心疼,暗暗腹诽萧远败家。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趁现在长虫还不多,挑挑拣拣,用来做馒头,做烙饼,也能吃上好几天。
这么一忙活,天已经开始慢慢变亮,厨房响起锅碗瓢盆各种声音的时候,萧远也醒了,他通过声音,能猜到白芷在做什么,不由心下叹气。
小姑娘太倔强了,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又不想耽误人家。
那所谓救命之恩,于萧远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他就是个粗人,不懂那些文邹邹的大道理,只是他也明白做人要讲良心,不能携恩图报,趁人之危。
他觉得,自己年长白芷那么多,总该懂事才对。
就这样,两人沉默地用了一顿饭,好几次白芷都试图找话题,希望将两人之间的气氛调动起来,可是都没有成功。
萧远铁了心冷着她,不接她的话,两三回下来,白芷也就没有再开口。
说实话,她心里还挺难过的,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急于表现的跳梁小丑,卑微又可笑。
吃完早饭,白芷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却被萧远出声打断,用他那淡漠的嗓音对白芷道:“先别忙活了,坐下来,有些事要同你说。”
“洗了碗再说吧!”白芷知道他想说什么。
“坐下。”萧远板着脸,那道蜈蚣般的疤痕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白芷有些憷他现在的模样,便乖乖坐下,粉唇微微撅起,心中无比失落。
“你叫白芷对吧?”
“嗯。”白芷点点头,闷声应答。
“昨日我将猎得的野猪运到镇上卖,遇到白二柱了。白二柱你认识吧?”
“嗯。”白芷依旧提不起兴致。
“他这几天四处奔波,一直在找失踪的妹妹,这个妹妹就是你吧?”
萧远再次扔出问题,这是明知答案的问题,“为了那些真心对你的亲人,下山吧!”
说完,萧远不再理会白芷,转身回了卧室,将被子、席子之类的统统收拾出来,拿到庭院中洗刷,嫌弃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看到他这样,又想着二柱哥母子俩,白芷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抬脚走到萧远身边,对他盈盈行一礼,又真心诚意地向他道谢,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萧远只抬头朝门口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无旁骛地洗刷他的席子。
……
白芷从萧远家出来,顺着山路往下走。她清楚自己现在的狼狈,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便偷偷摸摸,一路上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瞧见认出她来。
好不容易到了白家村附近,白芷寻了个隐蔽的阴凉地躲藏。
这会儿午时刚过,阳光普照大地,田垄中满是金灿灿的粮食作物,展示着丰收的喜悦。
乡亲们正在收割稻米,忙得热火朝天,还时不时与隔壁田的人搭话,起起伏伏之间,田中稻米就空了一大片。
白芷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中酸涩不已,一个人躲在附近不敢露面,还要小心翼翼的,生被发现。
她不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能靠在爹爹的怀中,听着爹爹讲那些关于农忙的故事,母亲则站在他们身边,温柔的注视他们父女。
多么温馨美好,又多么遥不可及。
白芷蜷缩在一角,遥想那些未知的忐忑,直至暮色四合,农忙的乡亲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回家,她才起身活动活动手脚。
没有了阳光,秋风拂过时带来阵阵寒意便直接打在了白芷身上,即使裹着萧远的薄被子,她还是觉得有些冷。
热闹由田间转回了村里,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了。
白芷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绕着小路走,到她家时也没敢贸然进去,而是躲在墙角下偷听,分辨里面有没有人。
按照她对大伯三叔的了解,倘若她不见了,家里的房子财物恐怕他们不会放过,特别是好吃懒做又贪婪的三叔。
可她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里面有声音,也没有亮灯。白芷心中是存了侥幸的,如今这情况也正好迎合了她的侥幸猜想,让她心头涌上希望。
“二柱,你又过来了?”白芷正要悄悄往门口走去,突然听到王大婶的声音。
“是啊!我来瞧瞧阿芷妹妹回来了没有。”白二柱挠挠头,寻了几日无果,他虽然还没有放弃,但内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唉,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王大婶也担心,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哪能不担心。
只不过她与白二柱不同,她拖家带口,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无法像白二柱那样到处找。
“你吃了吗?”王大婶又问。
“在家吃过了,我娘就让我过来瞧一眼,担心阿芷妹妹回来时晚了,没得饭吃。”
说着,白二柱已经推开了院门,习惯性喊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不由一阵失落。
第13章 好人
白芷躲在墙根下,听到王大婶与白二柱的对话,一时间泪流满面。
她再也躲不下去了,不能再让真心对她的亲人担心了。
这一刻,她才明白萧远那句话的含义。他说:“为了那些真心待你的亲人,下山去吧!”
是啊!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躲着能逃避大伯三叔的迫害,却也令二柱哥他们为她担心,得罪本不必交恶的人。
想清楚了,白芷便站起身,坚定地往家中走去,最终停在了院门口,对上了白二柱惊诧的目光,柔婉一笑,轻唤道:“二柱哥。”
两行清泪滑落,泣不成声。
“阿芷。”白二柱瞪大了双眼,虎目中溢满惊喜,“你这几日都到哪去了?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吃晚饭了吗?”
他嘴快如燃起的鞭炮,噼里啪啦一阵轰炸,抛出三连问,又激动地扶住阿芷的肩膀,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白芷顿时破涕为笑,竟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正在这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咕咕……咕咕……
虽有些尴尬,但也凑巧解了她现在纠结的难题。
“嗐,饿了?走,跟二哥回家吃饭。”白二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饿了就吃饭,乃人之天性。总之,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嗯。”白芷捂着肚子,对白二柱甜甜一笑,那双杏眸弯如弦月,盛满了久违的光亮。她好似又回到了爹娘过世之前,重温了那份温情。
二人路过王大婶家,正好她也听到动静出来瞧,见到白芷,又关切地寒暄几句,才放他两走。
白二柱是个糙汉子,寻到人的欢喜使得他直接忽略了白芷那身打扮,亦或是说,他根本没将这种小事放在眼里。
连带着白芷也满心欢喜,也忘记了自己的狼狈。
到了二柱家,二柱娘看见白芷还怔愣了一下,随即欢欢喜喜地将她迎进去,给她煮了面。
连带着烧好了热水,就等着白芷吃饱之后,能第一时间清洗自己一身脏污。
二柱娘要比白二柱细心多了,若不是迫不得已,哪个年轻小姑娘会将自己弄成那副模样?
何况,她看得出来,白芷身上裹的是一张薄被子,看颜色也不像姑娘家的,心里有了个坏猜测,只是到底没有问出口,怕触及白芷的伤心事。
“阿芷,你这些天都去哪了?可让我一阵好找。”
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白二柱忍不住凑到白芷面前,一边劝她慢点吃,一边询问她的去向。
提到这次的事,白芷还心有余悸,连笑意都淡了几分,二柱娘看得真切,便以为自己猜对了,赶忙用胳膊肘捅了白二柱两下,提醒他别问了。
谁知白二柱一根筋,压根没明白自家娘啥意思,还以为是自己站得太近,碍着了,还连忙往旁边避了避。
又继续道:“我去镇上锦绣坊,周掌柜说你没去,村里也不见,我还上山了,我娘她还去了漓水边,就怕……哎呦……”
二柱娘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招呼过去,直接将白二柱的碎碎念打断,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娘,你打我做什么?”白二柱咕哝着,轻轻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
“我为什么打你?”二柱娘白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儿子也太没眼色,也不会哄人,怪不得一直娶不上媳妇,“没看到阿芷累了吗?好不容易回来,有啥话明天再问不行吗?非得逮着今日叭叭个不停,也不嫌烦。”
白二柱被自家娘数落一通,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心中急于知道真相,心痒难耐,可被盯着数落,还是不好意思再烦白芷了。
他憨笑着,正要找个借口走开,就听到白芷轻柔的声音。
“婶子,没事的,多谢你们没有放弃我。”
白芷虽然有极力在克制情绪,可还是忍不住鼻头发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二柱娘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帕子,递给白芷,眼中满是关切。
“阿芷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婶子与你哥也没想让你报答什么,你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
白芷点点头,心里暖融融的,便从十五当晚,自己半夜被大伯三叔掳走开始讲,到今日她又是如何回来的,都说了一遍。
白二柱母子也从担心到盛怒,再到后怕,最后都化作了感激与庆幸。
“还好你遇到了萧大哥,我早说过了,萧大哥是大好人。”白二柱对白芷关于萧远的评价大为赞同,这件事也让白二柱打心眼里越发崇拜萧远。
“那孩子是真不错,刚来咱们村那年就帮过我家二柱,现在又救了你,明日一早,咱们三就带些礼物上山,好好感谢人家。”
二柱娘对萧远很有好感,即便是村里多有传言,她也从未听信,只因萧远在深山中帮过白二柱大忙。
“对,是该好好感谢一番。”白二柱非常认同,复而又想起自己昨天上山寻找的路上,也遇到了萧远,可那时萧远怎么不直接说芷妹在他那?
“昨天我上山路上遇到萧大哥了,也问了他一番,他那时咋不同我说你在?”白二柱挠挠头,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虎目望向白芷,希望白芷能给他解惑。
“昨……昨天我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白芷一想到昨夜自己扯着萧远衣角,不要脸地问人家缺不缺媳妇,现在想来,只觉得臊得慌,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