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在心里将所有可能帮她的人都想了一遍,又一个个排除,心一寸寸往下沉。
她茫然了。
偌大的清水镇,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白芷很失落,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眼泪再次不争气地落下来,她无助,她害怕,身上还有不少擦伤,左脚也崴了,肚子也适时地发出咕咕响声。
不知哭了多久,脑袋都有些发晕了。冷静下来之后,她明白自己不能继续留在此处,得尽快转移地方,免得晚些大伯他们寻了旁的借口,带人出来搜寻。
落在他们手中,想再逃跑估计就不可能了。十六年了,白芷的脑子头一回如此理智、清晰。
她抬起脏污的袖口,用力将眼泪拭去,白净的小脸也瞬间多了几道痕迹,像只可怜的小花猫。
树林中植被参差不齐,目光所及,皆是绿色,耳边环绕的,也是鸟叫虫鸣,还有就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白芷扶着树干,一点点慢慢站起来,或许是久蹲的原因,她双脚发麻,稍微动一下,整条腿就好似同时被万针扎过一样,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冲上脑,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她整个人立即往树干倚过去,一动也不敢动,缓了大概一刻钟左右,才能正常行走,虽然还是很难受,但起码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了。
白芷不好再拖延,便捡了一根较粗的树枝,拖着受伤的左脚一步步往外走去。
担心路口有人守着,她特意拐了一圈,看到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似乎是通向虎松山上的。
稍加犹豫,白芷还是决定往上爬,满身泥污也没有理会。
虎松山和漓水相伴,为这里的居民提供良好的生存居住环境,孕育了无数的生命。
这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也时常会入山弄些野货补贴家用,白芷担心被人认出,特意咬着牙往山林深处走。
行至人烟稀少处,就不敢再往里面了,担心遇到野兽。最终她寻了个能藏人的狭小山洞,偷偷躲在里面,饿的受不了时,就啃几个路边采摘的野果子。
野果子不顶饿,就逼着自己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她没想一直呆在山上做野人,只是想熬过这几天,等旁人发现她无故失踪,再跳出来揭穿大伯三叔的恶行。
想着想着,脑子越发昏沉,竟是顶不住晕了过去。
白芷在山上躲灾,而山下的白家村已经乱套了。
王大婶的闺女嫁到邻村,刚上了个大胖小子,按照清水镇的习俗,娘家要做糍粑送去婆家添喜气。
故而,今日天还没亮,王大婶与儿媳妇就起来忙活,做了不少糍粑。
午时左右,吃过午饭,王大婶准备赶去邻村送糍粑,想到白芷一个人在,便先拿两个过去让她沾沾喜气。
谁曾想过隔壁家后,就看到大门没锁,里面的屋子也都是开着的。
“阿芷,阿芷?”
她喊了两声也没见人应,有些疑惑便直接进了门,从卧室到厨房,都没见人影。
“奇怪,人呢?”
王大婶又跑白芷房间看了看,发现被子不见了,不禁眉头蹙起,翻了翻,发现其他东西还在,铜板也还在,顿时心头忽的涌上一股不安感。
她匆匆忙忙往外走,余光瞥见院墙塌了一小块,墙根附近还有几个脚印,那尺寸一看就是成年男子才有的。
王大婶一拍大腿,心下一咯噔,直道:“坏了。”
她赶紧小跑着到村口白二柱家,急切地说了情况,几人又一块往村长家去。
碰巧老村长病了,他们人都没见到,就被村长儿子拦在了外面,不管他们怎么说,都没用。
村长的儿子只会不耐烦的回一句:“那丫头一看就不安分,谁知道她自己跑哪里去了?别不是跟着……啊……”
话音未落,人就被白二柱一拳打在地上。白芷就跟他亲妹妹似的,昨夜还是他亲自将人送回家的,他又哪里听得下这些编排的话。
两人当即扭打在一块,场面混乱失控,算是结下梁子了。
最后还是别的村民赶来拦下,二人这才没有受大伤。
白二柱几人憋屈着一口气,愤愤地离开。王大婶还有事就没有继续陪他们,二柱娘去了白文业夫妻的墓地,白二柱则跑了一趟镇上锦绣坊,周掌柜如实说没见到人。
直至傍晚,眼看天都黑了,也没见着白芷的身影,整个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白二柱母子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没找着吗?”王大婶从邻村探望完女儿回来,直接去了村口白二柱家。
“没有。”二柱娘满脸忧愁,继续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阿芷丫头她大伯三叔家去了吗?”王大婶继续问,同样忧心忡忡的。
“去了,她大伯前日一大早就回县城雇主家了,她三叔没见着人,说是在镇上朱员外家寻了份活计,不小心把腿给摔断了,谁也不见。”
“这没问几句,我们娘俩就被轰出来,说什么阿芷的事往后莫要找他们,与他们无关。”
“我呸,都是什么玩意,阿芷爹没病时,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见人就黏,上赶着把儿子过继给二房,现在这一出事,就急着甩开,真不是个东西。”
白二柱在旁听着自家娘亲与王大婶骂骂咧咧,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到最后也只无奈了说了句:“我明天上山找找,娘,您去漓水江边悄悄。”
王大婶与二柱娘面面相觑,啥也没说,默认了这个安排。
……
虎松山森林最深处,萧远肩上扛了一头野猪,腰间还用绳子绑着三两只野鸡野兔,正在往回走。
他家住在山的西南边半山一块平地处,晚上远眺能看到几个村子的万家烛火,幽幽亮着,说孤独却也谈不上。
这个时辰,村民们早就结束一天的劳作,在家等着晚饭了,所以萧远面无表情地一路走出来,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山路两旁的植被,已经挂满露水,连空气都是湿润的。还未完全黑的天空,明月星辰已开始露面,整个山路回响着萧远沉重的步伐。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想起自己前两天在这附近设了一个陷阱,犹豫半刻,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野猪是难得的好货,运到镇上,能卖不少银子,可不能随便放置。
于是,他扛着猪往平时暂存猎物的山洞走去,发现洞口处明显有人活动的痕迹,顿时警惕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才轻轻将野猪放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将其吹燃,举着它走向洞口,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柴刀。
“咯吱”一声,他的脚踩断了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并未听到异常的声音。
洞口很矮,只到萧远腰间高度,他不得不弯下腰,伸手拨开挡在洞口的杂草,里面漆黑一片。
他一边警惕着周围环境,一边将举着火折子的左手往洞内探去。
烛光将本不宽敞山洞照亮,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躺了一个人,一个蜷缩着身体的人,也不知道是死的还是活的?
萧远有些意外,确定没有旁人之后,他躬身挪了进去,停在那人身旁蹲下。
若换作旁人,在夜幕四合的山里遇上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恐怕早就吓跑了。
好在遇上的是萧远,一个独居山里,还走惯夜路的猎户。
萧远依旧面无表情,看不清真实情绪,他伸出右手,将人巴拉平躺,一张发红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
“水……水……”
白芷整个人都没有了意识,只是身体本能反应想要喝水,加上她衣裳单薄,穿的还是昨夜那身里衣,山洞寒凉,忍不住瑟瑟发抖,嘴里除了念叨水,就是念叨冷。
萧远眉头紧蹙,想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山里?
妖鬼等迷信说法他的一点也不相信的,看小姑娘这样子,像是生病了。
手比脑子快,脑子还在犹豫时,手已经探向小姑娘的额头。不出他的所料,烧的厉害。
原本没想管闲事的萧远,经过一刻钟的思想挣扎,最终还是认命地将小姑娘抱在怀中,又弓着高大的身躯,出了山洞。
第10章 醒来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没了火折子,就只能借着清冷的月光看路。
洞口旁边,野猪壮实的身躯格外醒目,萧远看看野猪,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先将小姑娘放到一旁,再将野猪拖入山洞之中。
忙完这一切,才抱着小姑娘匆匆往家里走。
他的房子是两年前入户白家村后,花钱请村里的工匠帮忙盖的,并排的三个房,一个卧室,一个厨房,另一个是用来存放东西的。
房子前面还空余一片位置,他便用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还在房子附近挖了一块菜地,种了些许青菜。
在自己的地盘上,萧远最是熟悉,便借着月光直奔卧室,一脚踹开房门,凭着感觉大步走向床榻位置,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
随后再摸索着点燃烛火,整个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萧远看了一眼烛台旁边的茶壶,突然想到在山上时,小姑娘一直喊“水”,便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凉水,不太熟练地喂进小姑娘嘴里,中途还有不少水从小姑娘的嘴角流出,干涸的唇瓣也得到了浸润。
第一回照顾人,还是个生病的姑娘,这对萧远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
烛火昏暗,为了方便照顾,萧远想了想,将整张桌子连带着烛台挪到床边,这才看清小姑娘当下的模样,眉头蹙起。
“这……这也太脏了。”
原先在山洞,他心里有事,并没有很仔细查看。
现在发现这姑娘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头发上还插着树叶,萧远心里满是嫌弃,一度后悔没有看清就将人放到床上。
别看他是个大老粗,像野人一样住在山里,还有嗜血夺命的恶名。
实际上他这个人跟传言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萧远叹了一口气,先从外面的晒架上,挑了退烧药材,拿到厨房点火把药先熬着。
随即走到外面的水缸处,用自己洗脸的木盆打了一盆水,端进卧室中,随手寻了块没用过的粗布,将布打湿替床榻上的小姑娘擦脸。
头一回做这事,还掌握不好力度,三两下擦下来,干净是干净了,就是白芷发烧不正常的脸色,变得更红了,还有些位置隐隐有破皮之势。
萧远冷漠严肃的神情瞬间出现了裂痕,低头心虚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粗布,默默地将它扔回水中,没有再执着地给白芷擦干净。
心下安慰自己道:“脏就脏吧,等人醒后,将人赶走,再将床榻被褥清洗干净就好了。”
想好了对策,萧远又低头看了白芷一眼,突然觉得这人长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没纠结,转身离开卧室,又到厨房内往大锅中添了不少水,一会儿用来处理猎物的。
一只野兔,两只野鸡,也够他吃两天了。最近气温下降,秋意更甚,将肉用盐巴腌好,能多放一两天。
两个锅都被占用着,他没法做饭,便在庭院中搭了一个架子,然后用一根削好的木棍将处理干净的野鸡放置架上,生火开始慢慢烤起来。
晚饭还在架上烤着,担心火太旺烤坏野鸡,萧远便将砧板之类的用具一并搬到庭院中,一边盯着烤鸡,一边将剩下的野鸡野兔处理干净,剁成块放入大盆中腌制。
两刻钟左右,他终于将所有事忙活完了,鸡也熟了。
只是他并没有急着吃东西,反正那股劲早就饿过头了,也不急于这点时间。
便端起一碗晾温的药,面无表情地走进卧室。他先尝试着喂两口,可是此刻的白芷烧的比刚回来时还严重了些。
萧远心口一提,知晓不能再拖了,等人烧到抽搐,就是命大没死,也会傻掉。
傻了家里估计就没人要了,到时候赖上他那才叫冤,他可不想身边多个傻瓜累赘。
萧远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就在这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就已经被折腾的完全没了脾气,耐心几乎被磨光,认命地继续处理这个麻烦。
药喂不进去怎么办?用力捏开嘴巴,灌进去。这是萧远的处理方式,昏迷不醒的白芷还不知道,若不是命大,自己估计就要被呛死了。
一番折腾下来,萧远出了一身汗,一身冷汗,脸色越发沉的厉害。
看着床榻上的麻烦精,他决定还是远离比较好,往后路上遇到晕倒的人也不可再理会了,反正是死是活与他没关系。
萧远面上依旧那副淡漠神色,内心却是峰回百转。他一边后悔,一边端着碗往外面走。
随后到隔壁存放东西的房间翻了块厚实的木板,用三条长凳支撑,搭了一张交易的床,随便擦擦干净身子,就在隔壁储物房将就睡了一个晚上。
次日卯时初,万籁俱静,萧远就开始摸黑起身,一个晚上没睡好,眼中还出现了不少红血丝。
他没当一回事,洗簌过后,便径直到卧室查看白芷的情况。
粗粝的大手放到白芷肌肤细腻的额头上,温度降下来了,脸也没有昨夜那么红,萧远松了一口气。
随后将药放进锅里,小火慢慢熬着,又抓了几把大米,用清水淘干净,放进另一个锅煮。
他估算着时间,踏着清晨的露珠去查看陷阱,得了一只兔子,又到昨夜藏野猪的地方,将整只猪扛回家。
因家里煮着东西不能离开太久,故而他才先将猎物扛回家,等饭煮好了药也熬好了,他才扛着猪下山,走到漓水河畔才将野猪清洗解.剖。
流动的水比较干净,那些不要的货,他也能直接扔到河中喂鱼,免了清理那一步。
“萧大哥,洗猪呢?这野猪买到镇上酒楼,起码能卖个二十两吧?”
问话的是刘家屯的刘水,家就住在山脚下,他比萧远小了五岁,萧远二十三,他十八,平日里没少进山,与萧远还算熟,萧远的枣红马也是暂时寄养在他家,每月给他家一两银子补贴家用。
刘水见过萧远的本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很是崇拜,总是找借口时不时上山寻萧远,问他一些功夫、打猎之类的问题。
“嗯。”
萧远依旧冷漠,认认真真地清洗野猪,用刀刮着野猪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刘水。